那至少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吧。
    她越想越安不下心,几番矛盾之后终是觉得必要问上一问。
    她于是先谨慎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面色虽仍惨白,精神倒是还好,就暗暗打起了腹稿。
    待得他吃饱,宫人们将膳桌撤出去,她就径自去阖上了门。
    折回床边,顾燕时紧张地落座:“我问你点事。”
    苏曜察觉到她口吻的古怪,客客气气地颔首:“母妃请说。”
    顾燕时沉息:“文允长公主,是谁?”
    说完,她紧紧地盯着他。
    他眉心略微跳了一下,顿显不快:“母妃缘何提她?”
    她抿唇:“你先告诉我,是谁。”
    “是我的一位皇姐。”苏曜顿声,“比我大两三岁吧。”
    果然是同父异母的血亲。
    顾燕时心弦紧绷起来,竖着耳朵静听。
    可他显然不愿多言,简短地说完这样两句,就安静下来。
    她不得不鼓起勇气继续追问:“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苏曜抬眸,眼露困惑:“兄妹啊。”他边说边打量她,“母妃究竟想问什么?”
    是文允长公主出了事?还是什么别的?
    “也……也也……也没什么……”她死死低着头,双眸盯着他的被面,声音打颤,一下子又成了他印象中小鹌鹑的样子。
    “就是……就是……”她软糯的声音也变得磕磕巴巴,“方才……方才与林大人聊起……那方院子,林大人提起了文允长公主。可又……又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缘故,就就就……就让我来问你。”
    “……”苏曜眯眼,审视着她的慌张。
    很快一声轻笑:“母妃啊。”
    他拖着长音,虚弱里透出三分慵懒:“母妃该不会觉得,儿臣与这位皇姐——”
    他恰到好处地一顿。
    “——睡过吧?”
    他上扬的语调一字一顿,顾燕时双颊骤然通红,死死盯着锦被的水眸变得慌张无措。
    他无奈地看着她,片刻未言,她就慌到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我我我……我没有……”她惊恐摇头,不知道往哪儿的双手最终按在双颊上,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手发冷,脸滚烫。
    苏曜嗤笑出声,一时想好好与她说个明白,可往事浮上心头,又令他心里一沉。
    他最终慵懒道:“张庆生知道,母妃去问他吧。”
    “他会告诉我吗……”她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林城说他不便说。”
    “你就告诉他,是朕让他说的啊。”他道。
    “好……”她连连点头,站起身,手无意识地攥了攥裙子,就往外去。
    苏曜好笑,斜眼觑着她。
    在她心里,他果然还是个大恶人。
    但不要紧。
    他倚在软枕上,抬眸怔怔地望着幔帐。
    他觉得她很好。
    .
    “文允长公主?!”
    与卧房相隔一方堂屋的小书房里,张庆生听到这个人也是一滞:“太妃怎的突然问这个?”
    “陛下让我来问公公的。”顾燕时尽力平静,“敢问长公主与陛下究竟有什么事?和那方小院子又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大了。”张庆生拧着眉头,笑意复杂,“当年陛下还小,刚到太后膝下,尚未立为太子。太后又沉浸于崇德太子亡故之痛,对他不免属于照料。文允长公主……”他一喟,“长公主的母妃惠妃那时正得圣眷,连带着这个女儿也娇生惯养。”
    “那个时候啊,长公主就爱玩这种小院子。”
    听到了重点之处,顾燕时神情一紧:“然后呢?”
    “陛下无意中,弄坏了她小院子里的一些东西。”张庆生又是一叹,“其实那些东西,尚工局都可再制。可她飞扬跋扈惯了,不依不饶的,硬让宫人按着陛下在她院前跪了大半日。那时候天还冷,陛下小小年纪哪儿受得住,撑不住就昏了过去。”
    顾燕时倒吸冷气。
    她的出身自与宫里的皇子公主不能相较,可跪到昏厥这种事,她却从未尝过。
    张庆生看着她的讶色苦笑了两声,声音不自觉地放低:“这仇陛下记了多年。登基之后就着人去了长公主府上,一把火把长公主宝贝的几套小院都砸了烧了,宫里也就不敢再有这些东西了。所以这回……”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带着几许慨叹:“瞧见陛下给太妃这个,下奴还挺意外的。”
    顾燕时感到一颗心在胸中一撞一撞的。
    她说不出话,只是觉得难过,难过他小小年纪竟要经历这些。
    而且……他怎么能拿这种东西哄她呢!
    他昨天还用很轻快的口吻说“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这种东西嘛”。
    她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的。
    许多儿时的伤痛一辈子都会鲜血淋漓。他怎么能这样自己翻出来,只为了跟旁人道个歉?
    她突然觉得,他那个让她与先帝合葬的“玩笑”也没那么招人恨了。
    苏曜在卧房里闭目养神,闻得门响,侧首看去,便见小母妃回来了。
    转而闻得一声哽咽,他浅怔,定睛,见她原是哭哭啼啼地回来的。
    他滞了滞,眼看着她这样抽噎着一直走到床边、在他身边坐下,不由得紧张:“怎么了?”
    她咬唇:“张公公跟我说了。”
    他哑了一瞬,忽而变得不太确定:“他跟你说什么了?”
    不会也说他跟文允长公主间有什么吧?
    “他说她欺负你……”顾燕时不忍重复,只笼统地说了这样一句,说得声音极轻。
    “……没了?”苏曜探问。
    顾燕时见他问得小心,心里更难受了。
    “你怎么这样……”她的头深深地低下去,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我……”他摸不清她的心思,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斟酌良久,他想她该是心疼文允长公主的小院子了。
    的确,当时文允长公主哭得几近晕厥,而他因此觉得自己报了儿时的仇,没再为难过她。
    苏曜沉容,并不觉得自己做得过分。可看她难过,又怕她因此更讨厌他。
    他轻轻吸气:“你若觉得我做得过分。”
    他顿声,不想这样妥协。
    他违心地道:“可以把这套的图纸给她送去,她自会找工匠再做。”
    作者有话要说:  苏曜:难得有个对我心软的人,不能再让她更讨厌我了qaq。
    张庆生:所以您之前作什么呢?
    第58章 撞破
    “什么……”顾燕时抽噎着抬眼,懵懵地盯着他。
    苏曜眼帘低垂,不置一言。
    她滞了会儿,蓦然哭得更凶了一阵,双手忙不迭地擦眼泪:“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没说话,只笑了声,在想她方才分明在怪他:“你怎么这样……”
    “明明是长公主过分。”顾燕时啜泣不止,两只手在脸上胡乱抹着,“可你……你怎么能拿这种东西来哄我!你不难受吗……”
    苏曜眼底一颤,视线怔了怔,移到她面上。
    他看着她,好似不敢信她说出的竟是这样的话。又在某一瞬忽而想笑,迟疑了一下便抬起手,将她揽过来。
    顾燕时只顾着难过,又哭得发懵,顾不上反应,就乖乖倚进了他怀里。
    苏曜眼底含笑:“没事啊,那事早就过去了,错的又不是这些物件。”
    顾燕时在他衣襟上蹭了蹭眼泪,鬼使神差将他抱住。
    他歪头看看她,一时感觉新奇,未再说话。她犹自啜泣了好半晌,慢慢缓过来些许,便坐直身子,抹了把眼泪,很认真地告诉他:“合葬的事情,我不生你的气了。”
    “母妃说过了。”他笑容不改。
    她秀眉蹙了蹙,低头:“不一样的……”
    先前她所谓的“不生气了”,其实该叫“算了”。
    但现在,她是真的“不生气了”。
    她呢喃说:“我原谅你了。”
    苏曜抿唇,颔了颔首:“多谢母妃。”
    说完,他的拇指从她眼下抚过:“脸都哭花了。”
    她蓦然觉得丢人,双颊一红,忙唤:“兰月。”
    兰月应声而入,她道:“备水来,我洗脸。”
    “诺……”兰月不安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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