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为八王千挑万选的王妃,的确是先前传闻中的沈家女郎,却并非大家猜测的沈二娘月蓉,而是才和杜燕则和离不久的大娘月芙!
    一对才和离的夫妻,一个娶了公主,一个要嫁亲王,简直闻所未闻。
    最震惊的要数沈家人。
    一大早,沈士槐还未赶往衙署,礼部和内侍监的人便先来送了赏赐,又宣读赐婚的诏书。
    书中说,沈家与赵氏一族早有渊源,当年就曾订有旧约,又说了一通夸赞月芙的话,称她品貌端庄,秉性柔顺,有贤德风范,堪为楚王妃。
    沈士槐和秦夫人都惊呆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月蓉则猛地转头,面色复杂地看向月芙:“阿姊,你怎么——”
    前来宣旨的内侍见他们脸色异常,迟迟没有反应,不禁有些奇怪,道:“沈寺丞,怎还不领旨谢恩?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贵府可又要出一个贵人了。”
    沈士槐脸色扭曲,拼命忍着心底怪异的感觉,勉强笑着带着一家人行礼,从内侍的手中接过绢纸,再命人将他们送走。
    待门一关,才扭头看向月芙。
    “阿芙,这是怎么回事!”沈士槐开口便是质问,这大约是这几个月来,他对长女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圣上为何会突然要替八王聘娶你!”
    秦夫人亦用一种充满怀疑和刺探的眼神看着她:“是啊!大娘你、你甚至还嫁过人……圣人怎会允许?”
    她和月蓉不约而同地想起数日前的对话。
    那时谁能想到,所有人都觉得再嫁不了好人家的沈月芙,会被皇帝允许嫁给八王?
    即便是现在,接到了赐婚的圣旨,秦夫人也不愿相信。
    她先前费尽心思,想为自己的亲生女儿争下这一门好姻缘,如今却被大娘夺走了,她一定使了什么手段!
    面对父亲和继母充满怀疑的目光,月芙几乎不用想,就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到这时候,她先前一直闷在心里的难过和委屈都被发泄了出来。
    守了许久的,和赵恒之间的秘密,终于不用再死死地埋在心里。
    她深吸一口气,再统统吐出,好像要将积攒已久的酸苦都驱走。
    只有月蓉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她,问:“阿姊和八王……是否早已熟识?今日这一道赐婚的圣旨,是否也是八王自己去争来的?”
    月蓉想起了去岁的中秋。她以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怪异的心情偷偷地跟了月芙一路。
    到现在,她忽然明白了,从那时开始,她就有中模糊的感觉——那一天,八王在暗中帮她的长姊。
    沈士槐和秦夫人被这样一提醒,对视一眼,也猛然醒悟过来。
    “定远侯府的寿宴,八王也去了,那天,是他……对不对?!”
    月芙咬了咬唇,努力挺直脊背,面对着自己的亲人,沉声道:“父亲和母亲若不想着将我交给崔大郎,恐怕也不会有今日。殿下是个守信的人,说过的事就会做到。”
    她没有仔细解释这一切,只这一句,就能让他们明白许多事。
    如果他们不几次想靠牺牲大女儿来换取全家人的“前程”,八王兴许会按照当初沈皇后的话娶月蓉为妻。
    沈士槐的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不知是被女儿气到了,还是被自己的所作所为气到了。
    秦夫人则悔恨不已,恨不能将当时的自己打醒。
    若不是被逼无奈,谁会想做那样的恶人呢?她和大娘无怨无仇,可自从被咸宜公主逼迫,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天晓得,她只是在继女和亲生女儿之间选了后者而已。
    如今的局面,就好像是别人在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又红又烫,火辣辣的,抬不起头。
    月蓉的脸色也一阵青白,不过,并没有她的母亲那般后悔不迭,只是眼神愈加怪异:“阿姊,八王铁了心要离开长安,连圣上赐官也拒绝了,长安的许多世家女都不想嫁给他,你真的愿意吗?”
    月芙静静地看着她,想起自己才回家来时,和妹妹之间的那一番对话。
    “阿蓉,我们先前说过的,你还记得吗?”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了几分感慨,“你问我,楚王长什么样子,好不好看。我说,比起相貌,最重要的是人的品性。八王秉性纯善,既重诺守信,又有责任担当,他曾帮过我,不论将来如何,我都愿跟着他。”
    她说着,又对沈士槐和秦夫人微微一礼:“女儿已出嫁过一回,索幸那两年在夫家,尚知晓要好好经营筹谋,因此嫁妆俱在,不必父亲和母亲填补。唯有再嫁之前的这段日子,还要留在家中叨扰,望见谅。”
    最后的两句话,生分得仿佛不是一家人,令那三人一阵脸红。
    月芙一点也不想理会他们的心情,当即一个人转身回了绿云轩。
    桂娘和素秋她们都高兴极了,坐在院子里说说笑笑,一见她回来,纷纷上前向她道喜。
    “娘子要苦尽甘来了!”
    “总算也好扬眉吐气一回了,夫人身边的那个阿杏先前每次看到咱们,都能给脸色呢,现在看她还敢不敢!”
    ……
    月芙冲她们笑笑,眸光温柔而真挚,只是等转身进了屋,将门关上,那一抹笑容又慢慢隐去。
    嫁给赵恒对吗?
    这是她在被数次逼迫,走投无路之后的选择。就像方才她对月蓉说的,“不论将来如何,我都愿意跟着他”。
    她知道赵恒离开京城后,一定遭遇了她不知道的艰难险阻。也许,她嫁给他以后,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但至少现在,她觉得嫁给他是对的选择。
    他那么好,值得有人陪伴在身边,哪怕不是她。他不应该一个人在边塞孤独地死去。
    想到他先前冷淡生气的态度,月芙的眼眸逐渐黯淡下来。
    她伤害了他。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同他说清楚,除了利用他的身份,她也是真心想嫁给他的。
    ……
    三月的婚仪,在二月便已先将公主府翻修完毕。
    咸宜公主赵襄儿搬回自己的府邸,此刻正在厅堂中大发雷霆。
    她听说了沈月芙要嫁给赵恒的事。准驸马的前任妻子,竟然要嫁给她的亲弟弟,从此成为她的弟媳!这位弟媳,还是她憎恶无比的沈家人!
    “简直是奇耻大辱!”
    相貌白皙清秀的内侍将温茶奉上,小心地跪坐在一旁。
    赵襄儿只饮了一口,便直接将瓷杯丢到地上。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瓷杯碎成几片,那名内侍连忙弯着腰去收拾,却一不小心被割伤了手指。
    鲜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滑下,沾污了脚踏底下的一条西域毛毯。
    赵襄儿看得心火愈烧愈旺,干脆踢了那名内侍一脚,呵道:“笨手笨脚,滚出去,别再我眼前出现!”
    坐在一旁的杜燕则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这名十五岁小内侍慌乱不已地退出去。
    前几日,他还是公主这几日最为宠信的红人,到哪儿都能跟随左右。
    “事成定局,已无法改变,请公主息怒,莫因气愤伤及自身。”杜燕则知道自己没法劝住正在气头上的赵襄儿,却不得不开口说两句,“还有几日就是婚仪,公主定要准备好一切,莫惹旁人猜疑议论才好。”
    赵襄儿冷笑一声,怒火自然未消,好歹语气比方才冷静了些:“哼,我倒是都准备妥当了,可八郎,却提前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他明知我最痛恨沈家人,娶沈二娘也就罢了,竟然主动求娶沈大娘,他根本没将我这个阿姊放在眼里!”
    她先前才从东宫回来。原本要趁着赵恒奉命到东宫问安时,当面质问他到底是何居心,可他那副波澜不惊的老成样子,一下就将她的怒火点燃。
    若不是有太子和太子妃拦着,又留她下来说清了允许他娶沈大娘的缘由,她恐怕已经冲进甘露殿,请圣上收回赐婚的圣旨了。
    “你呢,见到沈大娘得以嫁得更好,是否嫉妒她?又或者,你还对她恋恋不舍,以为她柔弱单纯,唯有你一个可以依靠?”她的话锋忽然一转,带着几分讥诮,仿佛再嘲笑数月前,杜燕则还妄想将沈月芙留在身边的事。
    杜燕则被她毫不留情的语气刺得心中一痛,却不得不低下头,道:“怎么会?我既要娶公主,就不会再想着过往的事,公主多虑了。”
    话虽如此,他的心里却再度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彷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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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婚礼
    赵襄儿的大婚定在三月十二, 赵恒的婚仪则在次月十六。
    自圣旨下来的这一日起,月芙便留在家中安心准备。
    持续了数月的惊惶无措被抚平,余下的忐忑与期盼, 统统只因为要嫁给赵恒。
    她明白自己配不上赵恒, 也不想让他的婚仪被旁人嘲笑,于是带着素秋、桂娘几个, 将从杜家带回来的嫁妆和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资财一一盘点,又查漏补缺,添置许多金银器物, 将一切都整得满满当当。
    沈士槐和秦夫人也让人补了些家当。这几日, 沈家原本冷落的门庭一下子多了许多访客,好几家已经断了往来的勋贵之家纷纷送来贺礼,以示交好之意。
    本应当是好事, 可沈士槐夫妇因做了亏心事,且早已被女儿和未来的女婿说破, 旁人越是如此, 反越让他们日夜不安。
    不但没敢收别人的贺礼, 还要想方设法给月芙添补嫁妆。即便月芙说了不必他们操心, 他们也不敢真的袖手旁观。
    月芙一点也不想接受他们的“好意”。
    她知道,他们这是想用添补的嫁妆来换取自己的安心——就当是用钱财补偿过她了,面对不明内情的外人时,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奉承。
    这些东西,她碰也没碰,原封不动地让人送了回去。
    三月十二,咸宜公主大婚这日, 全长安都沸腾不已。
    圣上大约心中有愧, 不但在宫中亲自将女儿送上车, 还带着贵妃等人一道出宫,到公主府中观礼,又与百官一同喝了两杯酒。
    这是公主第一次出嫁时,都未有过的阵仗。原本众人因公主与八王这两桩婚事错综复杂的纠葛关系而猜疑不断,公主面上无光,现下皇帝如此重视,一时又争回了不少面子。
    月芙没有去观礼。
    咸宜公主厌恶她,杜家一门想必也不愿意见到她,她的出现会引起太多议论。既不想再给赵恒惹麻烦,便还是安心地留在家中。
    崇仁坊离太极宫极近,即使闭门不出,依旧能听见外头鼓乐喧天,气派非凡的动静,想象出车马如织,百姓围观的场景。
    月芙坐在屋里,不知怎的就想起中秋那日的夜宴上,见到的圣上一家人。
    圣上坐在御座上,被儿女、妃嫔、贵戚、朝臣们围绕着。他御体孱弱,面色苍白,目光却慈祥柔和,尤其看向三位嫡出的子女时,充满为人父的爱意和宽容。
    可是赵恒站在他的身边,却显得格格不入。
    月芙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一位宽仁和蔼的君主,仅仅因为女儿的央求,就准许她嫁给一个和离过的郎君,却能狠下心,将当年还在襁褓中不知人事的幼子送往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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