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临确实是在试探他。
    又是路过,又是突然想到一个关联故事的,这个人自己往案子上撞,他不多想都不行。
    但是要说嫌疑,还谈不上。
    池青既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他除了之前住得离案发地近了些以外,并没有什么切实可疑的地方。
    “看你今天一整天状态都不是很好,”解临从边上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他说,“刚才在案发现场,斌哥靠近墙面的时候,你往边上退了好几步……是今天在外面碰到的人太多?”
    池青接过水“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解临等他喝完水,又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把水接过去帮他放桌上,但是没给池青把手塞回去的机会,他一只手握着池青的手腕,另一只手放完水后,直接去摘池青手上那枚手套。
    池青手上的黑色手套冷不丁被他摘下去:“……你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解临现在握他手握得越来越熟练,“你这病还是很严重,得治。”
    理智告诉池青,他应该把手抽出来。
    但是被吵了足足一天之后,耳边突然安静下来的感觉让他难以抗拒。
    总局里那些声音一下全没了,只剩下玻璃墙另一边,武志斌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过来:“这孔可能不是你故意打的,那人呢,你偷窥薛梅多久了?”
    池青手指关节抵在解临掌心里,微微动了动,最后还是放弃抵抗。
    寸头沉默一会儿,说:“从她住进来的第一天开始。”
    “我本来是要找人来修的,都已经联系房东让他帮忙找维修师傅,但是就在那几天,隔壁换了租户……”
    新租户就是薛梅,薛梅搬来的第一天,寸头看了她一眼,之后鬼使神差地,他用其他东西堵上了那个孔,并且给房东发消息的时候说是自己看错了,没有东西需要维修。
    然后当天夜里,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卧室里所有发光的灯具都关闭,忍不住将眼睛凑近那个小孔。
    “你都看到什么了。”武志斌问。
    “我看到她……”寸头支支吾吾,“她在换衣服。”
    偷窥这种事很容易上瘾,有了一个可以窥探他人生活的途径,对寸头来说那个孔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
    “我忍不住,之后我每天都会偷偷看她。”
    寸头紧紧贴在墙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薛梅下班回家,看她给朋友打电话,看她点外卖、吃饭、刷剧,看她卸妆后素颜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和薛梅之间有了某种私密的、只属于他们俩的关联。
    一段时间之后,他看她对着试衣镜换自己新买的衣服,然后某一天夜晚,看到她穿着那套新买的漂亮衣服,把一个男人带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
    他满怀嫉妒地看着她和男朋友亲热。
    武志斌打断他,拿出薛梅男朋友的照片,仔细跟他确认:“她带回家的是这个人吗?”
    照片上的男人体型普通,甚至微微有些胖,身高目测不超过175,一眼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寸头看了一眼,眼神嫌恶,确认道:“是他。”
    “你很讨厌她男朋友?”
    是的,他讨厌。
    因为薛梅男朋友的到来,打破了那种只属于他的私密关联,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臆想,让他清醒过来。薛梅身上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都属于另一个男人。
    而他只是一个藏着暗处,连碰都碰不到她的偷窥者。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男朋友来的频率很高,隔三差五会过来,来的话一般都会过夜,”寸头回忆说,“有时候晚上很晚了,薛梅都睡下了他也会过来看看她,拥着她睡觉。”
    听一个偷窥狂坦白自己的偷窥史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体验。
    季鸣锐在边上负责做记录,觉得从没做记录做得那么难受过。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位长期偷窥薛梅的邻居,是目前最“了解”薛梅的人,薛梅死了,凶手行踪成谜,从这位邻居身上很有可能会找到某个突破口。
    武志斌问及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一个月前,薛梅遇害的时候,你什么都没看见?”
    寸头说:“没有,那段时间我回了趟老家,家里办丧事。”
    这种事一般不会说谎。
    车票一查,走访问一遍,是真是假很快就能知道。
    武志斌:“那你回来之后,薛梅一个月都没有出现过,你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寸头:“我有觉得不正常,但是我之前看到她和她男朋友吵架,我以为她去找她男朋友了,而且我也没有立场去打探她的下落……”
    他是一个藏在暗处偷窥人家的变态。
    就算觉得薛梅一个月没出现,可能有什么问题,也没办法拿出去和人说。
    薛梅消失的这一个月里,寸头偶尔还会去看那个小孔,从小孔往里看,正好能看到半个冰柜。
    事发之后,寸头一想到那个冰柜就后背发凉——他在过去的这一个月里,通过偷窥孔打量薛梅房间的时候看过那个冰柜无数眼,他完全没有想过,薛梅就在那个冰柜里。
    简单做完记录,该问的都问过之后,武志斌和季鸣锐撤到观察室分析信息。
    然而季鸣锐手里抱着记录本,推开观察室的门,进去第一眼就看到池青被解临握在手里的手:“……”
    而且那只手,没戴手套。
    池青虽然看起来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垂着眼坐在那,也不知道有没有仔细听审讯室里的问话,但季明锐可以基本确认,他兄弟应该没有被绑架。
    第33章 租客
    观察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池青和解临两位当事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门口的人下巴惊掉一地。
    季鸣锐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
    池青看他一眼。
    季鸣锐:“你手套呢?!”
    “摘了,”池青说,“你眼睛有问题,看不见吗。”
    “……”
    他当然看到了。
    问题是这位爷为什么会摘手套啊。
    季鸣锐现在有点吃醋,这种醋主要源于他一直认为自己才是池青最好的朋友,从高中开始,他和池青之间的关系就比别人都近,别人都得离他两米远,但他可以在一米距离内出现。
    虽然他跟池青说话的时候,池青一般不怎么理他。
    可是其他同学连和他单方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样一比较,他和池青的关系就显得非常“近”了,即使这个“近”给人感觉非常卑微。
    ……
    在季鸣锐苦苦奋斗之下,多年后,才总算见到池青不戴手套的样子。
    而现在。
    他不是那个跟池青天下第一好的人了!
    季鸣锐瞳孔地震。
    如果池青知道这个人心理活动那么多,只会送他两个字:有病。
    季鸣锐:“所以你们没有人想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让他牵着。”
    池青不打算多说:“治疗。”
    季鸣锐:“?”
    解临帮他把话补充完:“心理医生建议他平时多和人接触。”
    季鸣锐:“你怎么不跟我多接触。”
    池青:“碰你恶心。”
    季鸣锐:“碰他就不……?”就不恶心?
    这个问题季鸣锐没有问全,眼前这一幕很显然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再问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偏偏解临还要继续,跟他把话说个明白:“多和人接触这个说辞其实不太确切。”
    “?”
    “主要是跟我接触,”解临继续道,“他目前还接受不了其他人。”
    季鸣锐:“……”
    他们没能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很快,观察室的门被人敲响,在同一个案组但是分工不同的刘警官在门口探头道:“薛梅的父母到了。”
    薛梅的父母都是农村人,家中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薛梅排第二,既不是最大的那个也不是最受宠的最小的那个,夹在中间时常被家里人忽略。
    薛梅大学也是离开家在外边上的,所以家里人很习惯她独自在外,觉得反正孩子能自己照顾自己就行,个把月不联系是常有的事儿。只有薛梅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家中需要补贴,家里才会主动联系她。
    这个家庭情况和杨珍珍如出一辙,杨珍珍父母离异,一个再娶一个再嫁,两边都顾不上她,逢年过节能有一句问候就已经算不错。
    武志斌:“仔细问问,看看薛梅有没有和他们透露过什么信息,要具体到每一通电话的内容。任何情况都不能放过。”
    后续还有工作需要进行,没解临什么事儿,他晃了晃握在掌心里几根手指:“走不走,一起回去。”
    池青跟在解临身后,薛梅父母正站在走廊里,一位沧桑的农村妇女哭得声嘶力竭:“怎么会,上个月我们还通过电话——她说过年会回来的,人怎么就没了。”
    池青并不能理解薛梅母亲的这种悲痛。
    解临察觉到池青多看了那名妇女一眼:“怎么。”
    池青:“她平时不是很少跟女儿联系么。”
    “人这个生物,很复杂,”解临说,“爱也很复杂。”
    池青手指指节依旧抵着他掌心,解临带着他穿过走廊这片喧嚣,男人边走边说:“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有人爱的长久,有的人爱在瞬间,有人在失去之后、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其实深爱对方,甚至有时候恨也是另一种爱。”
    这天深夜,池青睁着眼,时针转过‘12’。
    这次不是因为吵,而是因为解临那番话。
    ‘爱’这个词好像比那些让他无法感知到的情绪更加陌生,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词。
    对很多人来说,关于爱的第一课,通常来源于父母。
    然而池青从小对父母的印象少之又少,或许有过温暖,但那也是在很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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