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被抓的孩子都被两两分组关进不同的房间里,那个房间没有窗户,像用水泥砌成的棺材屋,只有门口有扇门,门上拴着铁链,门口会放着一个食盆,以及另一个用来装排泄物的容器。
    “那个人”每天都会拎着一根长长的铁链,从走廊的另一头慢慢走过来。
    途径两边的房间时,偶尔会停下脚步随机推开门抽查。
    刚开始这些孩子还能保持冷静,但是随着在密闭空间里待的时间越长,开始有孩子忍不住尖叫。
    “啊——”尖叫声像煮沸的水壶,从尖细的壶嘴里扬出来。
    那个恶魔般的人忽然停下脚步说:“谁在喊?”
    那孩子同房的人抖着声音说:“别叫,别出声,别让他听见,他会过来的。”
    之后那声“啊”变成了很闷的声音,估计是被人捂住了嘴。
    但是即使嘴被捂住,还是没办法完全掩盖住刚才那一声惊叫。
    “是哪个小孩这么不听话?”
    原本远去的脚步声折返回来。
    长廊上回音听起来很明显,脚步声,铁链和水泥地板摩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脚步声猛地停在某间房间门口,那人忽然推开那扇铁门,将那张可怖的脸凑进门缝里阴森森地问:“是你们吗?”
    池青当时坐的角落刚好对着门,他背后靠着墙,视线看向门——这是一个最安全的位置。
    也正因为这样,他避无可避地和那张脸对视上了。
    那张脸五官组合在一起异常诡异,三角眼,眼白过多,脸上满是沟沟壑壑,由于他本人也不方便经常出门,所以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很久没刮过了。
    他对着池青诡异地笑了笑:“你叫一声我听听。”
    池青那会儿怎么可能不怕,他指甲掐进肉里,冷着脸,声音毫无平仄:“啊。”
    他直勾勾看了一会儿,又直起身,摇摇头:“不是你。”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
    那个晦暗的、池青已经很少去回想的日子,在无尽的黑暗里,在数间看不见光的房间里,原来那个时候他们就隔着水泥墙在黑暗里相遇过。
    第128章 初遇
    这感觉太过奇特,池青作为一个无神论者,甚至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无形之中给了某些奇妙的指引,像流星划过的那个瞬间,降临在他和解临身上。
    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被关在一个什么方。
    这些孩子,每个都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成绩优异,在鲜花和掌声中簇拥着长大,有着不可估量的前途和未来。
    长廊又深又长,黑不见底。
    脚步声从池青那间房门口离开,渐行渐远,走到某一扇门前终止了。
    然后忽然,所有人都听到一声“呼啦”声,那是铁门被拉开的声音,那人弯着腰探进去,对着蜷缩在角落里、拼命捂着自己嘴巴后退的小孩笑着说:“找到你了。”
    照理说除了被关在自己同一间房的人,他们不知道其他人长什么样。
    但是池青永远记得一个。
    因为在又一声惊叫过后,那小孩被人拎着脚整个人上半身和整张脸贴在水泥上拖了出来,他被拖行了长长一路,期间绝望胡言乱语着:“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池青透过门缝,看到了被拖出去的孩子的脸。
    十年前的池青个子还不如同龄人高,看着很是瘦弱,并且长了张过分漂亮的,稚气未脱的脸。
    当时跟他同房间的那个男孩子,戴眼镜,脸上有颗痣。
    看到这一幕,同房的人差点忍不住,池青低声说:“闭嘴。”
    “别出声。”
    那名孩子被一路拖行,叫声逐渐凄厉:“啊——!”
    那个孩子死了。
    那人有些头疼说:“真麻烦,少了一个人。”
    池青当时在脑海里检索并保存信息。
    他说少了一个。
    所以他把两个人分配在一个房间是有某种原因的,只能是两个人,少一个都不行。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安排?
    他想干什么?
    池青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分神去想这些,只是暂时想不出什么答案。
    和他同屋的眼镜已经濒临崩溃,池青忽然出声问他:“你还好吗?”
    眼镜吓得打了个嗝:“不……不好。”
    池青转移话题:“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是横业中学的。”
    池青想了想,随口夸了一句:“你们学校还不错。”
    “……谢谢。”
    池青说:“别怕,他绑了那么多人,还都是未成年,外肯定闹翻了,警察很快会找到这里。”
    这番话有安慰到眼镜,他小声说:“你人真好。”
    池青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想多了:“哦,我只是没弄清楚规则,在不确定你被拖出去之后,这个房间剩下一个人,我会不会也被处理掉而已。”
    眼镜:“…………”
    池青后来和眼镜闲聊过,试图从被绑经历里找到规律,知道凶手为什么会选择自己才能更接近他的真正目的。
    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目的去做一件事。
    他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
    眼镜那天正好要去上一个奥数补习班,在上奥数补习班的途中,他偷偷去游戏机房打了会儿游戏,对他来说,去游戏机房打游戏是一种不被许可的事情,他向家长撒了一个谎,谎称自己有作业簿落在同学家,约好了去拿,这才申请到提前半小时出门的权利。
    然而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偷偷去游戏机房意味着什么。
    回想到这里,池青眨了眨眼睛,抬起头问解临:“你呢,你是怎么被绑的?”
    解临的脸轮廓在黑暗中分辨不清。
    他眼神似乎很沉,浅色瞳孔被夜色染黑。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池青额前,他动了动手指,然后说:“我不是被绑的。”
    池青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多了一丝表情:“什么?”
    解临低下头,第一次和人谈论起那场绑架案,他和池青对视着说出一句惊世核俗的话来:“我是自己进去的,我当时想抓他。”
    池青很早就被抓进去了,所以并不知道外发生了什么,他能猜到警察会紧急成立小组全力办案,但是压根猜不到当时警方拿那名凶手有多束手无策。
    “十年前,监控技术、市民信息、指纹库……这些东西并不像现在那么完善,而且凶手把这些孩子绑走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联系孩子的家长,也没有联系警方。”
    解临继续说:“这一点很奇怪,因为凶手制造出这么轰动的连环绑架案,说明他是一个自大且迫切需要“曝光”的性格,这也是很多罪犯的通性——他们掩盖自己的罪行,又希望自己的罪行能引起轰动,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歌颂’。可他没有,他抓完人之后,就没有了任何消息。”
    十年前的总局,会议室里还没有大屏幕,用着老式投影器,以及一块简陋的白板。
    全警局最高负责人围聚在一起,压抑、严肃、沉闷的无数次会议过后,依旧没有找到这名凶手的行踪。
    解临是在案发后第三天被带进会议室里的。
    那名穿校服的少年“顾问”在了解完案件详细信息之后说:“他不找我们,我们可以找他——准确的来说,是我可以找到他。”
    局长大愕:“你怎么找他?”
    少年解临垂眼看着前的档案,档案上隐去了所有受害者的真实姓名,但是如实记录了每一名受害者的特征以及被绑架经过,少年云淡风轻说:“因为我符合他的要求,这些受害人共有的特征我都满足,而且我还是这起案件负责人解风的弟弟。”
    当年的解风坐在长桌对,训斥道:“胡闹!”
    少年解临眉眼间的风流已经逐渐展露,他往后靠了靠,扬眉道:“我想试试,我是接近他的唯一途径。”
    那时候的解临把这起案子当成一个挑战。
    一个让他感到好奇的危险挑战。
    而总局迫于压力,执行了这个以一名未成年为诱饵的秘密计划。
    次日,华南市新闻周报上刊登了一篇名叫“走进少年解临”的专访。
    而一切又是那么恰好——
    那个人因为“少了一个人”,所以不得不冒着麻烦和危险继续外出寻觅新猎物。
    喧嚣的清晨,那个时候街边报亭还很风光,在网络不那么发达的年代,很多人上班前拎着早餐路过报亭会买上一本时尚杂志、或是一叠新闻报纸。
    报亭前人来人往,报亭老板忙着给客人找钱,没有留意到人群中有一双手拿起了一份报纸,然后那个人没跟他打照,把提前夹在指缝间的纸币放在摊位上,拿着那叠新闻报纸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解临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去总局。
    所有人都部署在解临周围等凶手上钩。
    每天夜里,解临阖上眼的时候不知道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有没有藏着人,衣柜里有没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白天出门,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遭遇意外。
    是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多少会有些情绪问题,但是解临没有。
    潜伏在解临身边的刑警看着他和往常无异,继续笑着和同学相处,出入教师办公室,他人缘好,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同学,但仔细看,他和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又并没有那么亲近。
    听到这里,池青问:“行动为什么失败?”
    如果行动成功,解临就不会真的被抓,凶手的恶行也不会继续下去。
    所以……当年的行动一定失败了。
    解临的视线穿过浓厚的夜色,眼前回忆起一辆辆警车,警笛声不断,某所初中校门被警方封锁,有教师急急忙忙说:“他是我们学校年级第一,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已经失踪12小时了——”
    那名教师说话时几乎快要哭出来:“求求你们救救他吧,他一定是出事了,他是不是被绑了?”
    “凶手一直没落网,他还在抓这些孩子……他一定是出事了。”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凶手换目标了,”解临说,“等警方所有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孩子身上的时候,他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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