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她和谢湛这两遭婚事,辜负了这位期望……
    “安安这手艺可真不错,瞧瞧,这隔着食盒都能闻着香儿。”
    “嗯。”
    程安眯着眼睛笑了笑,像一只收拢尾巴的乖巧狐狸:“那日后我每天都做一份送来。”
    谢府人口稀少,只有谢湛、谢永俩孩子,谢永才六岁,湛父亲谢君平现在南疆镇守,无法回来。
    谢父还有一位继承爵位的兄长,不过早分了家,闹得很不愉快。
    然而不影响人家过来当搅合。
    原本谢湛不在,在场只有程安、谢母两位和一群随从仆人,谢母性格爽利,全然不在意什么礼仪,两人话起几分家常根本无人管。
    然而,随即传来的声音,登时让两人心情都不好了起来。
    “哎呦,新媳妇起这么早啊……”
    程安眼角一跳。
    她知道这位伯母卢氏,性格是个倒闲话的性格,从前没少来看她的笑话。
    “怎么坐着?我说弟媳啊,你这可不行,这新人进府,第一天可是要好好立规矩才行。”
    果然,卢氏嘴里像长了炮仗,哒哒个没完,“这新媳妇又不识字,又没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谢府是个什么地方呢。”
    “我让她坐的。”谢母冷冷同伯母道,“大嫂这么说,怕不是想替我喝了这碗茶?”
    卢氏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这哪儿能啊。我们可不像谢大夫人,庙太小了。连字都不识一个的粗俗丫头,我们可白养不起。”
    程安听着,心里啧了声。
    我认不认字干你何事?
    “那,伯母需要帮忙吗?”她慢悠悠开口。
    卢氏没料到程安忽然开口,哈了一声顺口道:“我需要你帮什么?”
    “连个丫头都养不起,想必侯府家里不好过。”程安装模作样叹息一声,直视卢氏眼睛,故作认真,“若是打秋风,谢伯母直说便是,何必要绕这么大一圈子?”
    气人方面,她一直都很内行。
    “……
    ”
    起码卢氏气得不轻,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花花绿绿跟桌子上喜糖皮一样好看。
    她冷笑一声,转头同谢母道:“弟媳啊,你看看,这没立规矩就是不行。才刚进门,就插起长辈的话了?要我说,这就该家法处置先打上十大板。”
    “各家有各家家务事,这点事情,嫂子还是别管了。”
    见谢伯母受气,谢母心情大好,招呼程安过来:“来,安安,快把茶敬了,我给你备了红包。快些讨个吉利,别误了午膳。”
    虽说她不明白程安为何突然伶牙俐齿起来,但也不是件坏事。
    程安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杨氏这才发现一件让她欢喜的事。
    ——谢湛,没来。
    “这怎么不见谢大公子啊?”
    她瞧着接茶的谢母,调起嗓子,拖长音调:“这不会是昨日夜里实在看不上,趁夜逃了吧。”
    “卢氏!”谢母忍无可忍,“你注意你的身份!”
    “怎么,分了家,就不认辈分了?”
    卢氏挑着眉,态度傲慢,“我这大侄子既然不喜欢这小媳妇,早早和离算了,要知道这强扭的瓜不甜。东城柳家那小姑娘我看着就很适合,同谢湛也是青梅竹马……”
    和离?
    程安没听见卢氏后面的话,只抓住这两个词,眼睛一亮。
    这卢氏,也是能说人话的嘛。
    “我觉得伯母说得……”
    “不劳费心。”
    骤然间,屋外传来一个声音断了程安的话,那嗓音沉如水,伴着战甲摩擦声,不怒自威。
    谢湛一身银甲未换,就这么踏进屋中,肩甲上落着一层薄雪,受了屋内暖气,正在极缓慢的融化。
    他回来的倒是挺快。
    程安心想,从军营到谢府,骑快马来回至少需要两个时辰,从辰时到现在酉时,方才过去两个半,他这是就办了半个小时的事?
    现在天下大定,又什么事情,是值得他这么紧赶慢赶的?
    程安心里颇为狐疑,但转念一想,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谢湛侧眸看向杨氏,眼神又冷又肃杀:“我只是耽搁了些。伯母,我的婚事,便不烦您操心。”
    他这一身银甲反着寒光,闪得人心里不自禁恐慌。
    原先想看程安笑话的下人也纷纷避开。
    卢氏为这
    身银光杀气逼得心里发冷,她这才想起,谢家父子、甚至谢大夫人,都是在战场杀敌无数的名将。
    “……”
    尽管她还想搅合些什么,最终是止了口。
    谢湛微微垂眸,见程安盯着自己瞧,未解释自己究竟去做了什么,也没有道歉。
    他眉眼平静,接过侍女手中茶,就着重甲向谢氏跪下,敬完茶行了礼。
    纵是有气,可当着外人,谢母并不好发作。
    她只是恶狠狠瞪了谢湛一眼,任由他跪在冰冷地面上,待程安敬茶时,又专程让人找了个蒲团,顺手从怀里取出一只玉如意,给她塞进怀中,拉着她说了些体己话,将还穿着重甲的谢湛晾在一边。
    程安:……说真的我感觉我才是亲生的。
    “……”
    谢湛听他们说话,没有任何动作。
    他视线顺手落在面前桌上,白瓷碟盘里,冬笋切得齐整,摆得紧凑有致,隔着老远他都能闻到清香,瓷碟边,是个红木金丝花食盒。
    食盒……有些眼熟。
    谢湛忽然想起一件很久之前的小事。
    上一次情劫,他书房里总是会莫名多出一些点心,桂花糕、梅花酥、有时他要出征时,便会摆上红彤彤的定胜糕,讨一个吉利。
    他开始并不会用,可日子一久,想着许是萧武体贴,又或者是谢母吩咐小厨房所做,偶然也会用些,味道……确实极好。
    可随后来程安因病早逝,书桌上便再没了这些糕点,他一直不甚在意,只是有时觉得可惜,连饭也吃着觉得不对劲,便将厨子换了一波又一波,可始终不曾贴合口味,最后也只能凑合着过。
    等回归神位,辟谷,此时事便放于脑后。
    ……都是她做的吗?
    哪怕在仙界再怎么厉害,他现在毕竟只是凡人,他一夜未睡,早晨走得太早,近五个时辰滴水不进,现在闻着香味,谢湛只觉腹中有些难捱。
    想移开视线,可那冬笋色泽鲜亮,饱满工整,甚至摆成花的样子,委实好看。
    他抿唇,看了一会然后……
    一双糙手当着他的面,把那碟冬笋收走了。
    “……”
    谢湛方才缓缓抬头,视线落及谢母,对方同样冷笑着扫他一眼。
    “行了。”
    谢母拍了拍手,让下人连长生粥和羊皮花丝也撤了,连小菜也没给谢湛留下。
    她总结性点头:“我看这时候也不早。趁着这会太阳出来,你们回去待着,也少来我这闹腾,惹了清净。”
    谢湛:……
    程安行礼告辞,本想领着红玉走出门,手腕却又被拉住。
    不重,但是以她的力气,挣扎不得。
    她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样拉住她手腕的谢湛,当着谢母和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同谢湛发火,于是暗暗比了个口型。
    ‘放手’
    第6章 黄玉莲花
    谢湛只是淡淡瞧她一眼,不说话,也没有松手的意图,若是程安此时有一丝半点的灵力神识,便能感知到,他在探查她体内气息。
    ——气息纯正,没有鬼气。
    鬼窟的人,此时还未盯上程安。
    在程安将将爆发之际,谢湛缓缓松了手,忽的不明索然哼笑了声,笑声低沉,竟有几分轻慢狂妄之意。
    程安不知他心中想法,此时脸色更冷:“大公子若无事,我先回了。”
    ——这人有病吧。
    她腹诽两句,走出谢母静心院,站在屋檐下躲雪,此时屋外大雪纷纷而下,天地一片白茫茫。
    “程安。”她本想直接同谢湛分道扬镳,可低哑嗓音又从身后传来,轻徐缓慢,“有一样东西给你。”
    程安头也未回,满不在意,干脆利落地摇头直言:“不必了,我不缺什么。”
    “是黄小仙留下的物什。”谢湛话语平平,显然笃定程安不会拒绝。
    “……”
    果然,程安脚下本欲走开的步伐一顿。
    黄小仙,正是收养她的姥姥,她生前死后两辈子对她好的人一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黄小仙正是其中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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