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灵蕙嘟囔了两声,不说话了。公孙佳道:“有我。”
    乔灵蕙鼻子一酸,抱着妹妹抽抽噎噎的:“行,我有你,你有我,以后普贤奴长大了叫他孝顺咱们俩,别像他那个白眼狼的舅舅。”
    两府距离不远,公孙佳的车上吊着个牌子,宵禁巡夜的看到牌子便不阻拦,不多会儿便到府里了。
    单良拄着仗在门口迎着,钟秀娥先说:“这么冷的天,先生怎么出来了?”乔灵蕙跟着讲:“快扶先生进去烤火,先生吃了吗?”公孙佳最后一个下车,对单良道:“有劳先生了,一切都还顺利,请先生放心。”
    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有规律的“笃笃”声,单良慢声慢气地说:“府里一切安好。”公孙佳向他道了谢,单良环视一下,见荣校尉并不在身侧,只有一个小林,目光在小林身上停了一下,公孙佳道:“一会儿有事跟先生说,请先去书房等我一下。”
    钟秀娥道:“你又有什么事?”
    “被京兆看在眼里了,奏本还是要写一写的,跟陛下解释一下。”
    “哦。”
    单良走了一段路就先去公孙昂的书房了,乔灵蕙张罗着把母亲、妹妹送回房。
    第一站是正房,钟秀娥皱眉道:“你又跟进跟出的干什么?都去睡了,明天一早你趁早赶回婆家去!你婆婆没了,你再往外跑,要把家扔给谁?底下人不偷奸耍滑才怪!”
    乔灵蕙是不放心妹妹的,她脾气像亲娘:“那我走了,你可不能再说药王。”
    这事儿经过今晚在钟秀娥这儿已经过了,不意乔灵蕙又提了出来,钟秀娥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我用你教?!滚去睡觉!”
    公孙佳道:“起头的是纪四,她现在好好的,咱们在这儿争什么呢?阿娘也放心,以前阿爹扛的事儿,现在我扛。阿姐也放心,哥哥那儿,我也会与他好好说的。”
    “你别再操心了行不行?”乔灵蕙苦口婆心,“足够啦。咱们只求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钟秀娥固然不好意思,毕竟是最疼爱的女儿,握住了公孙佳的手说:“听你姐姐的。你这脾气也太随我了!”
    “阿爹说我像他来着,有什么事儿,只要您说,我就去做。这才是做儿女的道理,”公孙佳目光温柔带点笑意,很能抚慰人心,柔声道,“几个月前,对咱们三个,世间最可靠的是阿爹,结果呢?他走了。世间最可靠之人尚且如此,我只好把‘可靠’两个字背在自己身上了。”
    同样的话,纪四娘来说就是嘲讽,换了公孙佳讲,把钟秀娥眼泪都引出来了,抱住两个女儿。
    钟秀娥有太多的难题和委屈,纪四娘的话能引起她那么大的反应,实在是因为这宿敌踩到了她最痛的地方。纪四娘说的是对的,她没了丈夫,三个儿女憨的憨、病的病,健康的儿子不贴心也没有显出特别出色。她能怎么办?她一直在咬牙硬撑着,不敢有一点松懈,没了当家人,她再软弱一点,岂不是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她忙着家里家外的张罗,忙着与娘家保持联系,忙到根本没有办法闲下来好好的哭一场,悼念过得最好的一段婚姻生活。然而她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积累了这许多的情绪,她终于哭了出来。
    乔灵蕙对亲娘有许多不满,终归是骨肉亲情,也哭得泪人一般。公孙佳被母亲揽在怀里,享受了片刻有人倚靠的错觉,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她却不能沉迷其中。揉揉发酸的鼻子,公孙佳嘟嘟囔囔地说:“行吧,以后咱们好好过。”
    公孙佳先收了眼泪,命人给钟秀娥打水洗漱,再安排乔灵蕙的住处,钟秀娥拿热手巾敷着眼睛:“你也去歇着。”
    “我去见见单先生。”
    “你……”
    “以后有我。”公孙佳笑笑,披上斗篷出去了。
    身后,钟秀娥坐在床上,眼也不敷了,喃喃地对乔灵蕙道:“坏了,她还是上心了。”
    乔灵蕙有着换了几个爹的经历,倒能理解妹妹:“她这不是冲您,是冲她自己。这些天您心里不好过,她难道就好过了?这根子,阿爹丧礼上就埋下了。”
    钟秀娥心里没好受多少,说:“你睡去吧,明天一定要早早回家。婆家……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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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佳去了书房,单良果然已经等着了,看到她来,从座儿上起来了。
    公孙佳道:“先生坐,干嘛起来呀。”
    单良郑重地一揖:“恭喜少主人。”
    公孙佳扶起了他:“先生这说的什么话?不是一直叫我药王的吗?”
    单良道:“药王,还是药王,又不是药王了。”
    “咱们还打什么机锋啊,”公孙佳失笑,“就是药王,您也还叫我药王,顺口。您是我爹都看重的人,就别再拿这个考我啦。都说女大不中留,要我说,女儿如我还是可能留下来的,反倒是才大了不可强留。您的本事阿爹必是知道的,所以他安排了一切,独没安排您。”
    单良也笑了:“他懒得操我这份心啦,让我自己看着办。”
    公孙昂给他留了一大笔钱、几封给不同亲朋的信,随便他自己决定。还说:“别人我都能安排,唯有你的才华应当由你自己来审时度势。不必拘泥这几个人,但是这几个人见到我的信,一定会供你有个栖身之所,以待时机一飞冲天。”
    对于栖身之所与飞升之地的考虑,他统共就想了一个白天,晚上就被公孙佳的到来打破了。与外家结势,又不是完全依附,单这一点就让单良刮目相看。
    形势使然,许多小姑娘从出生就养成了一种“要有个依靠”的想法,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大家都这么想的。人越是突逢打击前后反差越大,越容易走上凡事都要自己做以证明自己能力的极端。谁能第一时间从这两种想法里跳出来,谁就是天性能成一番事业。
    “全靠别人”和“全靠自己”这两个坑公孙佳一个都没跳。
    对家将,光施恩不行,光威胁也不行,过于冷酷不行,总打感情牌更不行,威势压人不好、没有威严更是一种自杀。
    所有这些一正一反的,不能放弃任何一条,必须两样都选,然后一碗水端平了。
    每一条,公孙佳都站在了最合理的范围内做到了平衡。也许还显青涩,但都是小瑕疵。“动用自己能动用的,去完成自己想完成的”,她说得比单良自己总结得都妙。
    没有什么栖身之所比这里更适合单良了,即便要一飞冲天,相信公孙佳非但不会拖后腿多半还会一起飞。一个极好的盟友。
    公孙佳大约也在观察他,只是她现在的选择并不多,单良现在还站在一个比较有利的位置上,当然,下注要快。公孙佳做的事,显然有很大一部分是瞒着长辈的,但钟祥也不是吃素的,等他发现了,大概率是不会把公孙佳只娇养了事的。到时候再投诚就没意思了。
    两人都明白彼此的处境,观察试探也差不多了。
    两只狐狸把话说开,都是一阵轻松。
    单良笑问:“真上表?”
    “难道能不上?”
    “想写什么?”
    “我没错,下次还这么干。”
    单良横了她一眼,提起笔来,慢吞吞地把这层意思写了,前面加了个“孝”道的小论文,中间夹了个“孤儿寡母世道艰难”的诉苦,最后是一个孝女的决心。笔在砚台里翻了两翻,又加了一段:他们活该,但是打扰到了陛下休息,真是我的罪过。哦,让京兆白忙了,很对不起,我以后少给大家添麻烦。
    公孙佳眉开眼笑:“这样就好!”
    单良吹干了墨迹,道:“今年过年……”
    “正日子当然在家里过,该走的礼还照原样,我倒要看看人心究竟是如磐石还是像走珠。”
    “嗯。荣校尉去安排人了?”
    公孙佳早就着手安排私兵等事务,许多准备工作都要通过单良,单良对她的计划也是心里有数。
    公孙佳道:“对,本来想养足五百的,后来发现,一时半会儿没有那么多合适的,就挑了两百,一百男童、一百女童,我原就打算多养些女童的。”
    “护院还是役使?要先想明白。”
    “都有。咱们家的事儿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私兵也减了,人也安排好了,”公孙佳顺口说了一下自己做的事儿,“以后还是养精蓄锐,静观时局变化。这关起门来过日子,养一园子肥嫩乖顺的小母鸡,给黄鼠狼备饭呢?”
    单良喷笑。
    公孙佳道:“我的长处和短处一样明显,长处是还不算笨,又有外家,还有父亲留下的势力。短处就更明白了,我是个女儿。我的园子里,必须有一群母狼,头狼只能是我。”
    单良道:“都说扬长避短,有时候长、短也未必就那么分明,运用之妙,在乎一心。”
    “那咱们就慢慢琢磨吧,反正接下来守孝,总有两三年时间。对了,阿爹以前还有些暗棋的?他走得匆忙,没有全部交代。”
    单良道:“我知道一些,然而将军出身是陛下心腹,有些事情我适合知道,有些不适合知道。其中分寸药王自己斟酌,有些也不要追究太深。”
    “先生太小心了,好,这事儿我担了。”
    单良道:“谨慎是必要的,将军一生有三个好处,勇毅果敢,谨慎聪明,公平公道。”
    “是。”
    单良又说:“今日之后郡王待药王会有所不同。药王要切记,你已经是公孙家的当家人了。”
    “这是当然。”
    “与纪家的事么,早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但也要有个分寸。”
    “您总说分寸,我明白啦,可这分寸有时候真是伤脑筋。”
    单良道:“养好身体,好好吃饭。”
    “哦……”
    与单良聊完,公孙佳心情大好,先目送单良出去,再让小林加紧对书房的看守,最后才是坐上肩舆回房。
    窗纸上透出温暖的光,阿姜推开门,撩起帘子:“主人回来了……夫人?”
    钟秀娥坐在灯下,看到女儿回来,站了起来。
    公孙佳上前几步,有点意外:“娘?”
    看到公孙佳面色不错,钟秀娥吐出一口气:“好好烫烫脚,解乏。唉,你……”
    “都让我不要放在心上,我看没放下的人是您,”公孙佳解了斗篷,走近了指着自己的脸说,“瞧瞧,有哪里不好了?”
    分明就是有哪儿不一样了!钟秀娥有一种直觉,女儿变了,她开始后悔,不该说了重话。好在她也不是个爱悲春伤秋的人,立时下了个决心,以后都让小女儿少操心,不然把孩子累死了怎么办?
    第13章 秘匣
    钟秀娥打定了主意便会执行,她不跟公孙佳争执,安排公孙佳睡下后自己也回去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第一件事是把乔灵蕙赶回婆家去。
    乔灵蕙道:“就让我吃个饭又怎么了?家里缺我这口吃的吗?”
    公孙佳直笑,对高个儿的婆子挑挑下巴,这婆子前两天刚被她审过一回,麻溜的给乔灵蕙搬了张椅子放在对面。乔灵蕙其实也担心自己的蠢儿子,却不肯失了场面,坐了上来捧起碗:“啧,香!”
    钟秀娥好险没有一筷子抽到她的头上。
    公孙佳道:“阿娘,阿姐大清早回家,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要办,怕要饿一早上,到时候您又该心疼了。姐夫又要挨骂。”
    “我才不心疼她!”
    姐妹俩互相扮了个鬼脸,还算轻松地吃了一餐饭,乔灵蕙可再也不能耽误了。公孙佳道:“等一下,昨儿从庄子上带了些土仪,捎回去。”已有管事把东西准备好,回说装好车了。乔灵蕙也高兴:“成!庄上的腊味是最好的!”
    终于打发走了大女儿,钟秀娥在考虑怎么让小女儿休息,公孙佳已经起身:“我也消消食。”
    “别走远,冷。”
    “也就去书房找两边杂记。”
    “看多了又要头疼。”
    “让她们读给我听,解闷儿。”
    钟秀娥道:“那也行,去吧。”说完便往前面去找单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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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佳说找杂记是假的,真实目的是去书房找东西、议事,同时考虑继续读书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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