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旭对纪贵妃深深一礼:“阿姨,我在这里也是惹大哥生气,大家也都吃不好。王妃留下来陪阿姨,阿姨,我就不打扰了。”
    他走得脚下生风!一是担心吴孺人,不知道被哪座庙了,二是……我亲自去找公孙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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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孺人没有找到,章旭骑马跑到了吴选家,吴选道:“家姐?她怎么了?没来呀。”章旭转身上马,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她。一拨马头,他去了公孙府。吴选待他走远,往后院一间屋子前:“阿姐,他走了。”
    “快,套车,咱们去定襄府!宵禁的鼓已经响了!”
    章旭并不知道他与吴孺人只有一个院子的距离,他跑到了公孙府,府里说公孙佳还没回来。他想了一下,去找延福公主。
    公孙佳没回府是有事要办,她带了人,径往存档的高阁去!如今天色已晚,皇帝在后宫里,前朝这片地方,就数她最大。叫上数十个文吏,让他们加班:“给我找!所有带纪氏、钟氏字样的奏本、弹章、案卷……”
    她眼眶微红,熬到了半夜,终于找到了一件——钟祥与女婿“互殴”的弹章。
    这是当年很青涩的严格御史干的,严御史就好盯着这些人,钟家上下,除了吃奶的孩子和常安公主,没有不被他参过的。
    那一年,纪炳辉做整寿,钟祥不能让他痛快了,不在当天闹场,也要提前在场外找回来。他截住了从外地回来的“大女婿”。
    大女婿拖家带口,娇妻美妾,钟祥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好险没在京城杀人。他的杀气是盖不住的,好在大女婿也很自觉,比公孙佳还惜命,回京就做好了被前岳父追杀的准备,他也带了些好手。
    两下对上了,大女婿这儿吃了大亏。不过钟祥也有分寸,知道杀人的事儿现在不能干了,亲自提拳揍了这货一顿。大女婿也不是个一般人,心中虽有愧,火气也被打出来了,不该还了一下手。
    这一下对钟祥来说一点也不重,但是打上了,被不知道两家真实过往的严格给算成了“互殴”。
    公孙佳满意地笑了:“记档,这一件我取走了!”
    今晚她就不回家了!也没宿在值房,她跑到皇太后宫里,从初代皇太后起给她留的偏殿里睡了一宿。
    第二天早朝,她公开了这份严格的旧弹章,提出了——义绝。
    朝上一片哗然!
    这是要算总账吗?!所有人的目光又移到了纪炳辉的身上,上朝的人,绝大部分都成年了,大部分都有家室了。再不通世故,也能猜出来,这桩婚事有古怪!搞不好是把人家闺女给折磨死了。知道内情的贺州勋贵,一个个歪嘴斜眼地看着纪炳辉幸灾乐祸。信都侯深藏身与名。
    义绝是绝对强制的离婚规定,有数条,只要符合,就必须离,否则是要判刑的。当然执行的时候会有一些民不举官不究的情况,但是被政事堂发现了的符合义绝条件的,谁也无法反对。
    “夫殴妻之祖父母、父母”正在义绝之条。公孙佳非常自信能找到这样的例子,她太了解她外公了,整个钟家的长辈对晚辈,从来都是爱护成溺爱的。不可能没有表示!而钟祥,心眼儿不少,长处就是拳头大!不是这一件,也必是另外一个时间另外一件,必然能找到痕迹。至于纪氏那股傲气,几十年来两家互相攻讦,没有反击也不太可能。
    “陛下,纪氏无信无义、悖乱违礼,”公孙佳慢慢摆出道理来,“谁要说纪楷不失礼,我天天祷祝,为他求个这样的好外孙!”
    纪炳辉可以平静地听到“义绝”,绝不能允许别人说他的家风不好!他脸都涨红了:“纪楷的母亲是张家的女儿……”
    “哦,那就不认钟氏呗?陛下,乐平侯说了,他不认与钟家是姻亲。”
    “我没!”
    章熙问严格:“这是你的弹章么?”
    严格这辈子弹的人比街头匠人弹过的棉花还要多,根本记不得!高峰的时候,他一天上了八本,骂了三家暴发户。拿过弹章来辨认了一下,才说:“是。”
    章熙道:“政事堂,判吧。”
    严格道:“陛下,这事儿不用政事堂管……”
    章熙道:“霍云蔚,并案。”
    这个么,与纪家相关,霍云蔚顺手给判了,倒也合情合理?严格退了下去。
    霍云蔚心情舒畅,不为别的,公孙佳这大姨,他小时候也见过呐!抱着手笏一礼:“臣这便判。”当天就给判了个义绝,判词里把公孙佳那句“无信无义、悖乱违礼”原封不动给写了进去。
    纪炳辉不敢置信地望向章熙:“陛下!”他终于相信,这个好女婿是要针对他了!可是为什么?不可能是因为钟氏女吧?世间哪有这样的多情中子呢?他又看向了章昺,章昺犹豫了一下,上前了一步:“陛下……”
    章熙摆一摆手,指着案上一叠奏本:“散朝,陈王过来看一看这个。”
    众臣散去,公孙佳被舅舅、表哥们围堵,七嘴八舌的:“你怎么自己干了?我们还没动手呢!”
    “得了,你们那弹章,除了大哥的,别人写的都是什么?还连夜递进来!亲娘哎,你们写的还不是得我来审?!你们是不是故意的?”钟家大多数人的文化水平……啧!
    那一边,章昺不明所以地拿起了奏本,是姑祖母靖安大长公主的,他匆匆看完,一脸的平静。章熙道:“看下面的。”
    都是证据,靖安长公主是真的把证据交给章熙了,这奏本就没有出现在朝上。可她全交给了章熙!章昺知道:纪氏完了,他也要受很深的牵连。
    他不知道如何破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很想有个人出来替他解围,一如之前的无数次。总有巧嘴的人代他回答,他只要选择合适的时候乖巧的承认就可以。
    想什么来什……脚步是公孙佳的。
    她重新折返,对着章熙跪下了:“臣请罪。”
    章熙一挑眉,公孙佳认错向来十分麻利:“臣对陛下有失礼仪。”
    “你脾气不小!”
    “不是生气,是恐惧。”
    章熙扶着御案站了起来:“什么?起来说话,走近些。”
    公孙佳慢吞吞地扶着个小宦官的手起来了,走近章熙,道:“当然突然想起来,您还在东宫的时候,贵妃娘娘有意,撮合臣与纪家子。彼时只是觉得荒谬,昨晚吓得要死,我差点,就能跟我素未谋面的阿姨躺在一块坟地里聊天儿了。臣果然年轻,涉及自己的性命,就无法泰然,臣以后一定改。”
    章熙的脸更难看了,勉强道:“小孩子不要想什么生生死死的,今天给你假,去陪陪你外婆吧。”
    “是。”
    公孙佳痛快地答应了,手上活计一交,登车去了外婆家,扑到外婆怀里,兴奋地说:“外婆,我做到了!”
    儿孙还没从宫中、衙中回来,靖安大长公主尚且没得到消息:“什么?”
    “义绝!钉得死死的,再也翻不了案了!我派一千兵马,叫薛维带着回贺州去!他跟着我爹的,认得贺州的路。”
    “我亲自去!”靖安大长公主说,“得亲娘去接!我又不是没有人!你与纪家老王八干仗,手里得有人才行!他还有私兵,还私造兵器呢!”
    公孙佳道:“我留下的够使啦!我那口棺材先给阿姨使!一应物件儿咱们自己带上!不用他们家的破烂儿!咱们在京城点好穴,等她回来。”
    常安长公主垂泪道:“可算是圆满了。用了你的……这……”
    “我再打一口呗,”公孙佳不在乎地说,“有匠有料有钱,什么弄不来?就这么定了!我得回家了,纪炳辉还没完,我得接着干!给霍叔叔加把劲儿,早一天定成铁案!”
    靖安大长公主道:“哎,等一下,你这么忙着,别累坏了!”
    公孙佳道:“成败在此一举了!此后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你们留步,等着好消息吧!”
    她前脚走,后脚公主们就忙碌了起来,靖安大长公主道:“没道理事事要个孩子操心,咱们只等着享福!都动起来!整顿兵马!还有,盯死了纪家!只要是姓纪的、家里有姓纪的女人,都给我盯住!他们有什么动静,先打趴下再说!”
    公主们做事从来不讲道理,呃,只跟先帝讲道理,章熙小时候也被拧过耳朵,长大了也被姐妹们往身上抹过鼻涕。这些女人难得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可以放手欺负人,一个个都兴奋了起来。
    公孙佳还不知道她们已经聚了三千兵马,准备随时抢一个“剿灭纪氏逆贼”的任务。她回家是想与吴孺人好好聊一聊的,昨天实在是顾不上吴孺人姐弟俩,她听了个大概,先把二人收留在府内。
    今天一件心事落地,她也有了心思与吴孺人好好谈一谈。吴孺人身在深中,或许会掌握一些别的东西。
    才换下身上的朝服,裹了件常服,单宇小跑着过来,说:“君侯,乌易来了!说有纪炳辉许多不法之事的把柄……”
    乌易,纪炳辉的门生之一,列在公孙佳黑名单的第二十三位。
    公孙佳道:“纪炳辉这都招了些什么人呐?”
    第216章 倒台
    乌易的卖相比彭犀还要好, 他身形颀长、肤色白皙、三绺长须,年轻时必然是一个美男子。即使是现在,单看外表也不容易让人讨厌, 甚至还能骗到几个无知的少男少女爱慕他。
    乌易出身不算高,却能入得了纪炳辉的法眼还活到了现在,又上了公孙佳的黑名单, 本事当然是有的。公孙佳把他列上了名单,对他的能力也有个评估,也没有晾他, 也没有迎他,自自然然地将他当做到府里来的普通官员接见了。
    也就是在公孙佳常用来见外客的小花厅, 公孙佳对乌易说:“乌司业?坐。”
    她这一样倒让乌易吃不准了。乌易设想过两种待遇无非是:一、冷落,二、热情, 中间选项是没有的。最糟糕的情况是不得其门而入, 压根就没人搭理,他已做好了实在不行就跑去霍云蔚府上投诚的准备了。
    公孙佳这不冷不势、不咸不淡的态度让乌易不太好接话,他压根看不出来公孙佳的情绪, 也就无从决定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应对。
    坐了之后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时,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女发问:“不知司业来拜访君侯有何要事?”
    公孙佳身边明面上的人早就被人摸透了, 乌易也就知道这个是单宇, 这个小姑娘有多少本事他还不能确定,但是姑娘她爹是个有名的缺德鬼。乌易客气地道:“有件事情要请丞相示下。”
    单宇回望公孙佳, 公孙佳问道:“何事?”
    乌易听她问了,稍稍松了一口气道:“下官忝为国子司业,是因蒙纪司空拔擢,本不该落井下石,然而司空所做所为, 下官实难容忍。欲上本告发,又恐怕您误会,是以登门求见。”
    “误会什么?”
    “下官并非为了谄媚,又或者见势不妙、改换门庭,实是看不惯司徒所做所为。”
    公孙佳轻笑一声:“你公公说了这许多,纪炳辉究竟做了什么?”
    “豢养死士!”
    公孙佳的瞳仁缩了一下:“哦……他也是那个年月过来的,手上有几个私兵,干点脏活也不意外。要是为了这个,你可以放心,你的恩人还好好的。”
    乌易急切地说:“并不是寻常的私属!就是刺客!您忘了在大军之中遭遇刺杀的事了吗?!”
    单宇、薛珍等人齐齐惊呼,阿姜手中的拂尘落了地:“君侯?”
    公孙佳神色不变:“果然是他。”
    乌易说了这许多,又哪里会是坦荡无所求,他就是见势不妙想要改换门庭。当然这个门庭不是那么好改换的,但是乌易不在乎,总比被纪炳辉连坐了强。乌易之前不觉得纪炳辉会有问题,纪炳辉稳得很!直到章熙把纪氏册为贵妃!
    乌易心里已经在谋划出路了。
    他是国子司业,是个读书人,是清流中人,干了这等事,在同行里会被鄙视,京派望族那里是不要想了,他们不骂他就不错了。虽然从赵司徒开始,京派的人已经讨厌了纪炳辉好几年了,可他们更讨厌他这样背叛恩师的人。
    钟家,不敢想,这家跟纪家的仇太深了!而且不太讲理!谁知道会不会听他说完就一个迁怒,反手把他砍了?霍云蔚倒是走文官的路子,可是有一个极大的缺点。
    挑来挑去,他选中了从公孙佳这里突破。因为公孙佳这里绝大部分是她爹留下的旧部武将、她自己几次出征带出来的中低层的将校,文官?几乎没有!
    做为一个入了政事堂的人,她如果想要自己的势力,就必然要构建自己在文官中的势力。哪怕做不到像赵家那样的盘根错节,她也得有!霍云蔚的大缺点就在于此——他有文官班底!
    乌易来找公孙佳,为的就是一个“物以稀为贵”,将来必要做中流砥柱的。在纪炳辉那里,是真的不好混!纪氏人多!
    然而公孙佳不热情,也没有许诺,这让乌易有点后悔,又无法回头——背叛了纪炳辉、再从公孙佳这里走了,前途就完了,命也只能没有。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作为一个能够参加纪炳秘谋的人,乌易知道的东西真不少。比如养死士、派刺客,再比如一些卖官鬻爵的事。
    公孙佳冷静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乌易不怕她不接话,就怕她不吭声,闻言,终于说出了自己准备好了的词,苦笑道:“司空豢养私兵,下官是知道的,从未想过告发,因为他是我的恩师。豢养死士,下官也能当不懂。朝廷上争势,什么手段都会有的。可刺杀您的时候,您还在军中啊!这有损社稷的事,下官每每想起,真是五内俱焚、夜不能寐!
    如今您既然动手了,倒是帮下官做了决定,免得下官再犹豫了。司空,不能再留啦,纪氏,更不能留!打蛇不死反成仇。若让他们翻了身再来害您,那是社稷的损失!”
    公孙佳道:“你无凭无据这么一讲,他没死,你先死了。”
    “下官有证据,”乌易放心了,“只要您需要。”
    单宇忍不住了,说:“是您需要吧?君侯要收拾纪炳辉,做的已经够了,倒是您,红口白牙的瞎说,人人都得瞧不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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