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所愿也。”
    两人都笑了。
    公孙佳的心情很好,因为赵锦连继承比例都考虑到了,她想这事儿就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会考虑这个,公孙佳愿意相信她有为自己考虑的成分。现在拿出来,那就是被赵司翰给刺激到了。
    赵司翰也不是个冷酷的人,只是他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公孙佳想到了自己的姨母钟英娥,她跟延安郡王各玩各的也挺开心的,苏谦这个丈夫就不知道怎么评价了,只能说,不合适。又想到赵司翰的女儿,一度与自己也是比较熟悉的,如今这样不知道她是会变成钟英娥那样,还是变成苏谦这个样子。
    可钟英娥有钟家那样的娘家,苏谦有赵锦这样的母亲,那个姑娘却有赵司翰这样的父亲……
    赵锦心情也不错,她确实是在赵、苏、公孙间考虑了一大圈,最后选择了公孙佳。一是彼此人品可靠,二是公孙佳是最可能给她和她的儿女最大利益的人,最重要的是,公孙佳不会束缚她啊!苏家是不认可她做官但又挺在乎她的权位,赵司翰也是不鼓励的,只有公孙佳与她一样。
    那就这样了呗!
    两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笑了起来。公孙佳道:“阿谦到了雍邑先散散心,如果想要做事不妨与阿宇聊一聊,听听她怎么说。”免费阅读
    第308章 践诺
    赵锦是个做事的人, 她既认为夫家、娘家都靠不住,果断就选了公孙佳这一边站。既然选了公孙佳这条船, 她就不能让这条船沉了。逻辑通畅。
    公孙佳最大的问题不是体弱多病、不是人丁单薄,而是权力承续的合法性!只要能把这一条给固定下来,接下来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了。至于子孙后代争不争气——说得跟别人家子孙都很对得起祖宗似的。
    赵锦琢磨这个事儿有一阵儿了,还在她没打算彻底投向公孙佳的时候,身为相府一员已经为公孙佳考虑了一些。当时没想着需要再耗神搞这个,因为她当时还有退路,现在是不想要这破退路了, 卷起袖子认真修订那些条款。
    一出正月, 赵锦就拿出一叠草稿来交到公孙佳手上。她是见过世面的人, 对公孙佳道:“这些只是草稿, 请您仔细审准,顶好与心腹亲近的人再认真看一看。凡修订律法, 无不耗时费力, 要经过无数文臣儒士的审视。请做好准备, 未必可以一蹴而就。”
    公孙佳也没想过这事儿会很顺利, 修个律, 牵涉的问题还是很多的。执行的问题她倒没有特别的担心,别人执行不执行的, 那得交给时间, 她只要律法上明文具载就行。
    公孙佳自己看了一眼, 觉得赵锦这考虑得已经比较周到了, 不过她仍然将元铮、彭犀、赵锦等几人召集到书房来,元、彭是为了询问意见,赵锦则是因为她是作者,方便讨论。至于府中容符等人, 都是挂个名在府里并不主事,因此并没有与会。
    元铮看完之后倒高兴:“我看可以。他们那群啰嗦鬼,什么时候不念叨两句了?准备好了与他们干一场仗就成了。”
    彭犀问道:“要干什么仗?”
    元铮道:“必然有人反对的吧?一时半会儿办不成,难道不得准备好打一场硬仗吗?”元铮凭经验就能感觉到,这事儿是很难的。
    彭犀笑道:“老夫倒觉得会很容易,只要把部分条款微调一下,包管朝上无人反对。”
    赵锦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这违反礼法了,肯定会有人反对的。”
    “是老夫说得不严谨了,是‘朝上没有重要的人反对’,专爱唱反调的人多了,这种人成不了事。要不要打个赌?文华,丞相这件事,会比你家里那件事更早办完,赌不赌?”
    这下连公孙佳都诧异了起来:“先生莫不是开玩笑?”
    彭犀胸有成竹地说:“老夫一生遭遇大败,本以为已经够谨慎了,不想诸位这意气风发的人比我要谨慎呐!哈哈哈哈!放心!”
    公孙佳道:“先说,文华的事,成是不成的?”
    彭犀看了赵锦一眼,笑道:“丞相答应了的事,必然是成的,不过文华家事有些小麻烦,这个文华自知。”
    赵锦点了点头,道:“我与你赌。只要我儿能顺利脱身!我儿毕竟只是一些儿女小事,怎么比得上朝政大事?我赌我儿先离婚。唔,我那儿有从前朝宫里带出来的一套画集,你赢了就归你!”
    元铮也比较谨慎,说:“我盼着自己女儿一生顺遂,可看着也是苏小娘子的事更容易,我押一对联珠瓶,上回先生看中的那对玉瓶。”
    公孙佳道:“先生不妨说说原因?”
    彭犀道:“您还没下注,下完了才能说。”
    公孙佳道:“罢罢,我也不知道押什么好,你去库里自己挑。”
    彭犀道:“一言为定!”
    “说说你押什么。”公孙佳追了一句。
    彭犀一摊手:“我稳赢。咱们还是改一改这条款吧。”关于财产的继承问题,民间、尤其是富贵人家高门大户,已经有了一些习惯性的做法。家里更要名声、不差那点钱的、通过联姻能得到更多利益的,也不在乎给姐妹备份嫁妆。富家女的嫁妆一般都是很丰富的,不但有钱帛、家具、奴仆,还会陪嫁些田产。当然田产会有个讲究——传给亲生的,没有亲生孩子又别有别的说法,就得回到娘家去。嫁妆都有单子,方便双方日后清算。这份嫁妆,有时候甚至可能比父母死后按照新法从兄弟手里分到的更多。风俗一向是越来越奢侈的,婚丧也是如此。
    赵锦出身望族,只要结合经验稍稍整理一下就差不多了。并且理由也是比较好找,赵锦就能找出一堆来。比如为了亲伦。
    彭犀说要改动的,主要还是爵位方面。没儿子给闺女,这个大方针保留。不过在执行的时候不能这么一刀切!“宗族不睦”这个标准也很难确定,绝对会激起很大的意见。彭犀给出的方案是——看这爵位由谁而来。
    “譬如一个府上,爵位由父亲而来,就由儿子继承,儿子没有,从侄子里过继,没有侄子可以过继,就传兄弟,没有兄弟再选女儿。没有女儿,再从祖父的儿子里找。这是讲的两代人,如果爵位由祖父,或者曾祖、高祖而来,也照这个次序依次往上倒推。”
    彭犀的想法就是,赵锦这个方案过于强调“男女”,显得“排斥”属性极强。彭犀的方案则是“插花”,每一代里,把女性继承人往里插。并且也不完全排斥近枝宗族。总结起来就是——依次按照“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无儿选女”的顺序展开,直到找不到继承人,完球。
    彭犀说:“文华讲析产时就头头是道,讲袭爵时未免过于果决。古来袭爵、分宗自有法度,也是按照血缘亲疏来的,一言斩断,不合适。”
    公孙佳眉头微皱:“只能如此?”
    彭犀道:“这是最能说得通的。譬如朱郡王家,是给朱罴的孙女还是给朱郡王的儿子?”
    赵锦也被说服了,说:“如此一改,倒是容易得多。”
    公孙佳道:“我先拿文华的稿子递上去,有人反对,再拿这一稿做让步?”她倒是深谙讨价还价的技巧。
    彭犀道:“不防一试。等让一步的时候,谁反对,您就拿眼睛看他,就看他一眼就成。”
    就恐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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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儿公孙佳情知机密,也不拿去再与别人商议了,挑了个差不多的日子,揣着奏本就递上去了。
    此事由公孙佳来提并不令人惊讶,她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的,她是得开始担心自己家的传承问题。不过这没儿子就统统给闺女,这事儿有点颠覆认知了。奏本递了上去,章硕看完了,久久无语,他没有反驳,但让他马上同意他总觉得违和。
    朝臣们嗡嗡地商议,霍云蔚皱了皱眉,维持了一下秩序,说:“肃静!”
    肃静之后也不能就这么耗着,钟源这样的亲戚是维护公孙佳的,倒是想同意,但总觉得条款不太对。再不对,那也是他妹,他上前一步,说:“有些道理。以往凡有官有爵者绝嗣者,爵位、俸禄收回,民间绝嗣,官府也会收回部分家产。陛下和朝廷,岂会贪图些许小利?”
    赵司翰道:“只是有些地方还要斟酌。”
    之前有些敢怒不敢言的人,开始在下面以袖掩口小声附和。
    这倒让彭犀给说着了,公孙佳不慌不忙又摆出了彭犀定稿后的内容来。章硕看了这一版,眉头就舒展开了:“枢密说的也有道理。”
    朝廷当然也不在乎那么几个爵位,说真的,养他们才花几个钱呢?还不如养宗室花的多。且地方官府也是,在实际的操作中,也会给孤女留下生活费——至少官府判词是这么写的。
    钟源看彭犀改完的这一条款,那就顺眼多了,他一力支持!这是他表妹为了公孙家在做努力,也不碍别人什么事儿,你们该怎么继承还怎么继承。
    “对啊,对啊!”信都侯等人都附和。
    “谁家都到这地步了,还不许人想点儿别的办法,也太不通人性了!”朱瑛等人叫着。
    底下嗡嗡声小了一些,公孙佳站起身,目光往下扫了一扫,嗡嗡声就暂停了。
    霍云蔚踏上一步,道:“如此便合理许多。继绝嗣,兴灭国,是圣明天子所为。”
    容逸马上说:“臣附议。”
    赵司翰想了一下,也出列,说:“臣附议。”
    行,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就都附议吧。不附议的声音也被称颂声给压了下去,南派更是从头到尾都不说话——这还在将功折罪的时候呢,谁叫他们当时是被章嶟捧起来的?
    公孙佳的欢喜也浮现在脸上,心道:彭先生是怎么知道的呢?
    彭犀也是当朝官员,公孙佳不等回家就叫住他来问。彭犀左右看看,附在公孙佳耳边低声问:“太祖命丞相袭爵、上皇敕女公子封侯的时候,何曾有人干涉成功过?”
    “他们一个有威望有德操,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一个已经半疯了。且只干我一家事,并不是修改律条。”
    彭犀道:“大臣们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强大、那么有节操,赵相公亦如此。您也比您想象中的更强大。”
    公孙佳道:“令人惧怕……不是好事啊。”
    “可也不是坏事。丞相时常返躬内省,离嚣张跋扈还差得远。”
    公孙佳道:“无论如何,我是很开心的。这一步定下了,我对父亲、对女儿、对公孙家,就都有交代了。回去准备给陛下、各宫的礼物,哦,我要宴请宾客!先生先回去代我传令,我得盯着他们,把这诏书发下去才行!”
    彭犀笑道:“不愧是丞相!下官还以为您高兴得要忘了呢?”
    公孙佳摇头道:“我袭爵的诏令是太祖颁的,当时的情形您知道吗?”
    “有所耳闻。您当年可真是一鸣惊人啊!”
    “不是我,是太祖,我永远记得他当场下令拟诏。从那时候起我就记住一件事儿,当时答应得再好,不抵先把事情办下来!”
    公孙佳说完就去盯着同僚们写诏书发诏书了。钟源也跑到政事堂来,与霍云蔚、延安郡王打趣公孙佳:“这回要好好请一席。”
    赵司翰心中百味杂陈,最终露出一个笑来,说:“这下你可以安心啦。”
    公孙佳道:“还要多谢叔父。”感谢没有明着反对。
    赵司翰道:“不敢不敢,我可没有出什么力呀。”
    公孙佳对容逸道:“还要劳你辛苦啦。”
    容逸也为公孙佳高兴,他抱着胳膊看着这几个人一处说笑,他岳父江平章上了年纪,今天告病没来,他也不与别人说笑,就站着、看着。想当年他第一次见公孙佳的时候,可没想到她会有今天啊!连她袭爵都没想到。时也、命也!
    被点了名,容逸笑道:“好说,好说。”
    彭犀之才具,他改完的内容连赵司翰也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容逸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这就是一个附加的兜底条款么?谁家没事儿总是绝嗣呢?应急用的。本来用到的就少,确实不用在乎太多。除了少数本来有可能拣漏的远枝之外,无人受损,因为近枝宗族的利益没有被触动。而远枝,通常意味着无权无势,已然衰落到可能成为帮闲清客一样的存在。容逸想了想,那还是给闺女吧。
    公孙佳盯着诏令发下,知道自己该履行对赵锦的承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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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府里又是一场热闹,公孙佳办下这一件事,对整个京城、整个天下的震动其实没那么大。最开心的也就是她家,不过她的高兴是可以感染许多人的,大长公主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老太太口齿已然不清,还是坚持过来吃了几盅酒:“长大喽,长大喽!你外公能闭眼喽。”
    公孙佳眼眶一红:“哎。”
    老太太倒是高兴,只是精力不济,不多会儿就回了。
    赵锦今天也来了,公孙佳道:“咱们都输了。”赵锦笑道:“输了也该高兴。”公孙佳问道:“还是不行?”
    赵锦道:“是啊……”
    她这个事儿是这样的,最好是两家和平分手,闹得太难看就不好办了。哪怕是和离,只要不是义绝,都得丈夫写个放妻书出来,双方得谈好离婚条件。苏谦的丈夫那点气头过了,被父母压头不许随便离婚,他也就闷着不吭气了。亲家不愿意这么离了,一是觉得这事儿真不大,苏谦这儿媳妇做得也还算可以,二是……赵司翰他也不乐见离婚。
    做舅舅的影响力本就大,何况这舅舅还是文官领袖、当朝宰相?连户籍所在的京兆万年县都不敢随便给他们登记离婚。
    公孙佳一指不远处:“这不,来了。”
    赵司翰接了喜帖也来道贺,一看赵锦也在,就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他赶这么早过来,也是为了跟公孙佳说一说这事儿的。公孙佳就将他们引到小厅,单独聊。
    赵司翰道:“我是不明白,这又是为了什么。”
    赵锦道:“不合则离,这又什么不明白的?”
    “外甥女婿年少轻狂,吃一个教训,他如今知道错了,让小两口依旧过日子,不好么?”
    赵锦头一歪:“上皇现在也知道错了,你要不要把他迎来依旧当皇帝?”
    赵司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公孙佳道:“大好的日子,提他做甚?叔父,那个……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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