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过后,便是除夕。
    永子巷内,家家户户早开始换上了崭新的楹联,红底黑字,怎么看着都让人觉着喜气。
    哪怕以前很穷,每年年祭的时候,卫易还是会上街上去买来一点红纸,自己写上一副从别人家门上摘抄下来的春联,挂在自家门上。因为娘亲在世的时候说过,过年贴春联,辞旧迎新,可以除掉过往一年的晦气,给新的一年带来好运。
    不过,卫易的字可实在是不怎么样,用之前谢弦歌的话来说,只能算是乌龟爬爬。对此卫易不置可否。而且自打认识了谢弦歌之后,卫易小院每年的新春联,就全都由少女代笔了。
    今年的新春联,自然不可能是少女亲自书写的,是之前几个女修去街上疯狂采购的时候,一并买回来的。听说是在一家专门出售春联的店里买到的,一副春联就要两百个灵钱。卫易如今当然不会在乎区区两百个灵钱,可还是觉得这钱花的有点冤枉。因为买回来之后,卫易拿着仔细看了好久,也没看出来这东西到底值钱在哪?好像还不如往年谢弦歌写出来的。
    将自家门前贴上崭新的春联后,卫易退后两步,看有没有贴歪。最后贴那张福字的时候,和往年一样,卫易将福字倒过来以后,大喊了一声‘福到了’,才将福字最后贴上,极有仪式感。这也是卫易自打很多年前就养下的习惯,因为按照云莽老家的习俗,春联这东西,都是家里主事男丁张贴。而且贴完之后,需要家里的小辈大喊这么一声。喊得声音越大,就越能吓跑邪祟,来年家里就会更加兴旺。所以卫易小时候贴春联,都是娘亲在旁边打下手,贴完春联后,他便这么扯着嗓子喊上一句,恨不得整条永子巷都能听见。
    贴完了自家的春联后,卫易看了眼旁边那座小院,有些犹豫。但半晌之后,还是再次取来了一副春联。
    卫易觉得,哪怕谢弦歌眼下不在,但还是应该贴一副春联,有点喜气。否则等到少女日后回来,说不定会埋怨自己。
    说起谢弦歌的这座小院,之前少女为了购买那份制符传承,曾经抵押给别人一段时间。卫易也是直到少女被带回云槐岭之后,才注意到此事。后来卫易身家渐丰,赎回这座小院自然不算困难。不过小院里面,经过这一转手后,已是面目全非。卫易这些天有空的时候就过来,按照记忆当中的样子,想要尽量将小院恢复原样。
    要是有一天,谢弦歌回来了,看到自己的小院恢复如常,一定会觉得很开心才对吧。
    给少女的小院贴上了春联,卫易便打算转头回去。不过他刚刚转身,便看到韩秋生刚好走了过来。
    不过和往日里不太一样的是,韩秋生今日穿着打扮,倒是与平时大不相同。平时在沦陷区,韩秋生大都身着战甲,把自己从头到脚保护起来,就算偶尔回补给基地休整,也从来都是战甲不离身。没想到今天倒是例外,换上了一身女子青衫,却是极美。
    “怎么?给那位姑娘家贴春联?”
    韩秋生也是路过,但看到卫易后,马上就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啧啧,按照咱们莽修的老规矩,一般能够贴春联的,可都只有自家男丁。”
    韩秋生轻轻眯起眼,笑起来竟是美的惊心动魄,调侃道:“小卫,跟姐姐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人家姑娘啊?”
    谢弦歌的事情,卫易之前闲暇的时候,也跟小队其他几人提起过。不过以往在这个问题上,只有老池他们几个无良家伙,才会调侃卫易,韩秋生可是从来都没参与过。
    所以这次韩秋生问这个问题,倒是让他一时间竟呆住了。举着那个装着浆糊的白瓷碗,傻愣愣的站在谢弦歌的小院门口。
    之前,周玉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想起那个整天喜欢穿一身大红衣衫的小黑炭,卫易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挺喜欢她的。这么长时间以来,卫易虽然一直将少女当做家人,可扪心自问,这种喜欢,却是不同于对韩秋生或是姜宁的这种喜欢。
    对于后者,肯定只是当做家人的那种感觉。那既然这样,对于前者,是不是就属于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了?
    好一会儿之后,卫易第一次郑重其事,重重点头。
    “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是?”
    韩秋生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应该是?我要是那个姑娘,听到这话,肯定转身就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实在是太笨了。”
    韩秋生没再理睬卫易,直接走过他身边,摇头笑笑。
    但在那一瞬间,韩秋生的眼神里,却仿佛有那么一丝失落。
    ……
    除夕傍晚,烟花满天。
    因为几个小院当中,数老马和姜宁所在的那处小院最大,大伙便选定在这里吃年夜饭。卫易印象当中,还从来没有哪一年如此热闹,如此丰盛。几名女子忙活了一个下午,做了好大一桌子饭菜,让卫易有一种想把桌子都吃进去的感觉。
    小队八人再加上家眷,一共十几个人,围坐了好大一桌。
    “这是咱们这些人,第一次聚在一起,一块吃一个年夜饭。”
    所有人坐下后,老池笑呵呵的举起酒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老池。
    “在我记忆当中,上次年祭这么热闹,好像还是我十四岁那年。”老池竟难得的有些羞赧。
    “我记得云莽天灾之后,我跟秋生刚逃到苍灵府的时候,第一个年祭,过的特别惨。那会儿兽潮还没平息,你们应该都记得吧?但是人心惶惶,都在传兽潮好像明天就要过留川河了。没记错的话,我和秋生刚来的时候,应该是十月份。当时本来是打算再往北走的,可是走到这儿以后,突然发现,身上一点钱都没有了,再往前走也是饿死的命。没法子,当时我就找了个苦力的工作,是给前线战部运送物资。工作很累,但是钱赚不着多少,挨饿是常有的事。”
    “那年年祭,我记得回家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年三十的晚上了。我当时觉得既然是年祭,就应该有点过年的气氛,所以就用身上的全部灵钱,买了两只烤鸡,打算跟秋生一人一只。结果回到家,秋生这个小财迷啊,看见我手里的烧鸡就笑了,但听说我身上已经没有灵钱了,马上脸就黑了。”
    “哈哈……”
    老池说到这里,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那天,我跟秋生只吃了一只烤鸡,倒不是说我不想吃另一只,没法子,另一只让秋生给藏起来了。第二天去做苦力的时候才发现,那只烤鸡让秋生装到我包里了。可我当时不知道啊,秋生也没跟我说。所以那一天我就只能饿着肚子干活,这只烤鸡是怎么带去,又怎么带回来了!”
    几人再次哄笑,可是笑容之间,却又有点想哭的感觉。
    当年刚刚到苍灵府的时候,老池和韩秋生两人是这样,其他几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再后来,就遇到了老赵,然后是曹文曹武,再然后是老范和老马,还有姜宁。最后老范又受了伤,小卫又加入进来。”
    老池说的那个名叫老范的人,正是卫易加入之前,小队里那名感知修者。卫易记得老池以前说过,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范国沛。说起来,若不是他受伤离队,卫易还不能加入到山阳小队当中。这个人卫易从未见过,但听老池他们说,自打那次受伤经脉被重创之后,老范就绝了修为更进一步的可能。所以就回到苍灵府,用之前狩妖的积蓄,买了二十亩灵钱,做了一名灵植夫,日子过得倒是也还不错。
    老池高高举起酒杯,缓缓道:“我很高兴能认识你们,你们让我知道,原来云莽天灾之后,我池东山在这世上,还有家人!”
    “这一杯酒,只敬家人!”
    “诸位,饮盛!”
    老池仰头一饮而尽,其他人亦是如此。
    这一刻,卫易忽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好像很多年以来,他都不曾觉得如此豪气,如此温暖。
    这一刻,卫易觉得,只要小队几人在一起,只要家人在一起。哪怕再有十个李茂在面前,他也能一拳打死,毫无畏惧。
    身边有他们在,何处不可往?何事不可为?
    ……
    这一场年夜饭,众人吃到很晚。
    女子们倒是还好,吃过了年夜饭,便凑在一起带上孩子,去街上看那漫天的烟花。至于老池他们几个男人,则开始敞开了喝酒,完全不管不顾了。喝到最后,老池酒量够好,倒是还能站着。可酒量远不如老池他们的卫易,早已经烂醉如泥了。
    卫易只记得,这天自己是被老池背回自己那座小院的。
    不过当他被老池放到床上,老池转身离去后,本已快要醉的不省人事的卫易,却突然强挣扎着坐了起来,朝脸上泼了一把凉水,让自己稍稍清醒了一些。
    “前辈?您在吗?”
    勉强清醒一些后,卫易却是坐在床上,勉强开口道。
    “在,干嘛啊小子?”
    素的声音很快传来。
    “前辈能不能拉我进一次识海?”卫易勉强支撑着身体,却是提出了一个这样古怪的请求?
    素也有些疑惑,不过却并没有拒绝卫易的请求。“你要干嘛啊?别抵抗,老娘拉你进来。”
    又是一阵恍惚的感觉,不过这一次,卫易却是分不清,到底是进入识海产生的眩晕,还是醉酒的感觉。
    识海当中,却是依旧如常。
    “你要干嘛啊?”
    卫易看着眼前这名宫装女子,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素好像真的很像自己的娘亲。
    然后,下一刻,卫易对着素拱手抱拳,弯腰施礼。
    “前辈,过年好。”
    勉强支撑着说完这句话后,卫易终于再也无法支撑,醉意如潮水般袭来,身形直接在识海当中消失,睡了过去。
    识海当中,只留下满脸错愕的素,但是很快,素又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就为了这个?这小子,有毛病吧?”
    素笑骂了一声,但很快,素像是想到了什么,渐渐微笑。
    “过年好啊,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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