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跟我来这一套,每年都这么说,每年不都活得好好的,搞不好比我还长命呢。”人家是行业内人人尊敬的老泰山,韩教授也不能真跟他较这个真,而且叶程要是跟着他学上一年半载的,对他个人以后的发展也很有帮助。他不过就是心里头不平衡,都说那那老头活不了几年了,咱都得让着他,可韩教授自己还退休了呢,这人一老了,谁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
    “呸,呸,乌鸦嘴,你徒弟都二十七八了还年幼无知呢,咱现在这是正当壮年呢,一辈子里头最好的时候……”
    总之不管韩教授嘴上怎么抱怨,他最后还是跟叶程说了这个事,让他去C市住一阵子,跟着那仲老,要真能学到点什么那也是叶程个人的造化,没学到东西的话就当是给自个儿名字镀层金了,在圈子里都好使。所以说起来,这真的是一个稳赚不赔的好买卖,韩教授也不能真狠心把这么好的机会帮自己徒弟推了。
    叶程知道韩教授这是帮他打算呢,也没什么意见,稍稍收拾了一下东西,跟叶萍他们说一声,然后就去往C市了。刚好吴老头的房子还空着,他这一趟过去,就打算住在那条老巷子里。
    独自一个人坐在火车上,叶程也不是不怀念那些年少的时光,记忆中每一次坐火车都是两个人的,那个人总是紧紧地跟着自己,到哪儿都得跟着,他也从不会觉得麻烦,好像必须就得有一个人跟着,心里才觉得踏实似地。
    在别人看来都是陆明远依赖自己,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很能干很坚强,就算所有的事都是他和陆明远两个人一起做的,大家还是会觉得那个小小的家是靠叶程才撑起来的。
    这种说法实在是不怎么公平,陆明远干的活从来都不会比自己少,他对那个家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只有叶程最清楚。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地依赖着陆明远的,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总是无条件地跟随,无条件地认同,无条件地支持,叶程不可能不上瘾。
    那个人好像是从生命的开始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对自己来说,是比叶萍还要更亲的人。流浪的那几年,其实一点都不像叶萍做的那个博客那样文艺浪漫,只不过是一个心里空荡荡的人,漫无边际的自我放逐,但是无论他走到那哪里,孤单和缺憾总是如影随形。
    然后,叶然出生了,吴老头过世了,谭小松结婚了,叶萍和钟万里走到一起了,叶程却蓦然发现自己还依旧停留在原地。
    叶程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人这么多,一个人就像是一粒沙,那么无关紧要,无论你是开心了难过了痴情了还是绝望了,都是那么无足轻重,太阳每天还是东升西落,草木依旧还是一年一轮回。
    一个人,跟这个世界较什么真呢?就像是路边的野草,就算你再怎么不愿意,秋天到了,也总是要枯萎的。于是他也努力想要展开新的生活,就像一颗野草,跟随着生命的本能,尽量让自己长得更加葱郁。
    只可惜他还是把生活想得太简单了,看来就算是一棵草,想要安安稳稳地活到秋天的到来,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到了C市以后,叶程每天上午会把修鞋摊摆开,吴老头的修鞋工具都还在,叶程许多年没用,开始的时候难免会有些手生。
    这两年城里修鞋的师父越来越少了,前些年经济发展快,人人手里都开始有钱了,修鞋的人越来越少,生意就差了,赚的钱还不够养家,很多人都放弃了这门手艺,到现在,有些城里人鞋子出了毛病,却怎么也找不到修鞋摊了。
    吴老头的修鞋摊在这条巷子里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这附近许多小区的人都知道,这时候叶程又重新把摊子摆开,附近的居民也就渐渐过来了,消息越传越开,生意就慢慢做了起来。
    仲老并不像叶程想象中的那么大牌,他自己家离叶程现在住的巷子不算太远,叶程既然住在这边,他也就不让叶程总是把工具材料搬来搬去地麻烦了,干脆,他有时间的时候就骑着自己的老人电动三轮,穿街走巷往修鞋摊子这边来。
    开始的时候仲老并没有教叶程画画,很多时候就是聊聊天,大概都是些对于画画的想法和认识。后来仲老大概觉得叶程还不错,也就慢慢把话题扩展,有时候讲得兴致来了,还会就着叶程准备的材料,自己上手画一辆幅简单的作品。
    仲老玩了几十年油彩,这些东西一上手,比吴老头修鞋的时候还更加熟门熟路,画一幅简单的作品,就像是小孩子堆沙子那么简单随意。不过仲老说这个没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是跟熟能生巧,水平上不去,画得再快再轻松都没意义,反正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希望年轻一代能更有出息。
    无论是修鞋还是画画都相当顺利,可让叶程觉得难过的是,这片老住宅区终于还是要拆迁了。听左右邻居说,从几年前开始就说要拆迁了,不过一直都没拆成,听说这回是跑不了了,住在这片上的,要么拿钱要么拿房,反正都得走。
    正式的文件还没有下来,但是这消息应该是可靠的,叶程不知道这条老巷什么时候就会被推倒,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他只知道这个房子就要没有了,当初吴老头还交代自己要分一半给陆明远。
    第章
    很快,拆迁文件就下来了,从过来修鞋的那些人口中得知,大部分人其实还是不愿意迁走的。毕竟这里的地段好,无论是孩子上学还是大人在市里上班,都很方便,路口就有公交站,很多路公交车都经过,而且据说不久以后还要修地铁,这附近也有个地铁站。
    因为这一带商店比较少,离菜市场也有好几站路,他们巷子里就有一段是专门摆摊卖菜的,已经有好几十年历史了,现在有越来越壮大的趋势。这两年附近又兴建了几个新住宅区,小区里的人都喜欢来这片老区买菜买生活用品,主要还是图便宜方便。
    叶程他们这条巷子,也新开了几家商店,卖文具的卖小孩衣服的都有,虽然不是什么大买卖,但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怎么也是个营生。这要一下子搬走了,住倒是有地方住了,可要做生意就得重新找门店,市里的门店可不便宜,哪能像自己家一样,一个月到头就是交点水电费。
    知道大家都不愿意搬以后,叶程心里就踏实了,这两年拆迁的脚步减缓,很多强制拆迁都受到社会的批判,只要这里的居民死活不走,别人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他联系了几个有心抵抗拆迁的,其中有老人也有年轻人,他们开始走街串巷收集民意,不同意拆迁的就在抗议书上签字,到时候这份资料也是有用的。慢慢的,反对拆迁的人们就集中起来了,老街老巷里头到处都贴着抵抗拆迁的标语,茶余饭后的,大家也会说一说,哪家是坚决不肯迁走的,哪家的态度又不是十分确定。
    叶程他们的意思是先礼后兵,出拆迁文件下来的是市规划局,他们就先带着抗议书去了规划局,但是相关人员却表示文件虽然是他们出的,但是决策并不是规划局做的,至于这个事到底要找谁,他们却并不明说。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你要去反抗,可却找不到反抗的对象,游行吗?那可是犯法的,谁来带这个头,虽说是法不责众,但是也有句话叫枪打出头鸟。可叶程还是站出来了,和他一起站出来的还有不少人,不舍得这片老区的人很多,不止一个两个。
    他们先是在小区里拉横幅写大字,然后又渐渐走上街道,每天早上固定游走两个钟头,负责人不出来,他们就一直游行下去。开始的时候参加游行的人还很少,后来大概是见他们都没事,加入的人也渐渐多了。没经过批准的游行就是犯法的,他们也写过申请,但是那些申请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杳无音讯。
    到后来,游行把这整片住宅区的人联系到了一起,渐渐也形成了一种默契,更加坚定了抵抗拆迁的决心。
    他们的游行很快受到了社会的关注,各界人士纷纷对这一次的拆迁文件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毕竟要拆迁的这一带都是老房子,其中不乏明清时期留下来的旧宅。甚至有一些学者组织起来通过市文化部门跟建设部门等展开交涉,表示要保住这一片老住宅区。
    城市论坛上有摄影师上传了几十张这一片老街老巷的照片,人文气息十分浓郁,渐渐的,保留这一片住宅区的呼声越来越高。
    规划局的人带着仪器过来测量,车子却被居民拦在了住宅区之外,拆迁工作无法展开,也有街道办的人员出来做动员工作,但是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能改变拆迁以后大家就会失去原本廉价的住宅和商铺的事实。
    半个月以后,规划局又下了一个文件,通知暂时不展开这一次拆迁行动,由相关部门再与当地的居民沟通协商后,再做决定。
    然后叶程等几个组织这次游行的积极分子都被带走了,进的是他们这片区的派出所,原因是他们妨碍社会公共秩序。至于为什么派出所同志会这么清楚最近这几次游行的领头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团体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团结。
    派出所的同志都还算是和气,客客气气替他们做了笔录,最后叶程几个人被处拘留十五日的刑罚,并且很快就被转到了拘留所。拘留所的环境不怎么样,但也还不算太差,跟叶程一起进来的有一对年轻夫妻三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老大爷,总共是七个人。
    他们都有家庭有亲人,进来以后家里人就送生活用品过来了,叶程虽然是个光棍,但是仲老也过来了一趟,塞了几百块钱,让他在里面好吃好喝地待着。拘留所并不像牢房,被关在这里除了出不去其他都跟外头差不多,有钱就能买到东西,虽然选择的余地少了些。
    “嘿,兄弟,为啥事进来的啊?”有个年轻仔过来跟叶程搭话。
    “妨碍社会治安。”叶程笑了笑,他真没想过,自己也会有闹事被抓进来的一天。
    “干嘛了啊你们?”
    “上街游行了,申请没通过,街道办的人劝阻了也没搭理。”这里头不用干活,一天到晚闲得很,大伙儿没事就聊天。
    “那可比我帅多了,嘿嘿。”
    “你怎么进来的?”叶程顺着他的话问了。
    “酒后驾驶,这里头的人都差不多,行政拘留嘛,就救驾的最多。”
    “……”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被拘留什么的,叶程也比较无所谓,就当是体验生活了。
    “叶程,有人找。”叶程属于行政拘留不是刑事拘留,允许探望的,不过仲老也来过了,这会儿还能有谁会来看他?叶萍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能折腾,还能把自己弄到局子里来了。”陆明远听说叶程犯事了的时候,也被吓了一大跳,这一路心神不宁地赶过来,本想和和气气说话,然后再想点办法把人弄出去的,可一开口,语气就又不对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过几天我就出去了。”叶程也皱了眉头,不就是拘留几天吗,说得好像他犯多大事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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