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凤笙笃定,否则这个魏宣烨,怎么敢这样呛她?
    只是因为,那钦天监的预言吗?到底是什么预言,竟会让这个魏宣烨每每见到她,都搞得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魏宣烨脸色徒地有些冰寒,“看来,夫人贵人多忘事。也是,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也没有再提及的必要。”
    此人到底……
    到底自己有求于人,容凤笙也不想闹得不愉快,遂福身道,“若是从前我哪里得罪了魏大人,我在这里说一声抱歉。若有什么我可以补偿的,大人但说无妨。”
    “不敢当。”魏宣烨像是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话,扔下三个字便快步离去了。
    *
    太医院。
    药童正在捣药,一抬眼便见到他们这位素来冷静自持的太医令,重重捏碎了手里的一颗核桃。
    药童有些受到惊吓,怎么感觉大人的心情似乎不甚好?
    魏宣烨的手指紧握成拳。
    他是见过温仪长公主的。
    公主八岁那年落水,生了怪病,给她诊治的,正是魏宣烨的父亲,上一任的太医令。他学医大半辈子,却怎么也查不到公主高烧不退的根源,用了许多名贵的药材,都不见好。
    老皇帝一怒之下,便将老太医拉下去砍了。
    他们一家受到这无妄之灾,凄惨了好些时日,魏宣烨甚至一度放弃了学医。
    他知道这事,细算起来,其实与那女子关系不大,但到底,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原本以为温仪公主死了,也算告慰了先父的亡魂。
    可谁知,她活了下来,还进了宫,从此便成了一根刺,扎在心头。
    太医令魏宣烨的同僚,亦是副手,一个名叫刘辰的太医,打趣道,“瞧你这张晚娘脸,莫不是又被哪宫的宫女纠缠了,要我说,你从了人家也不是不行,哪有你这年纪了,还不娶妻生子的。”
    “麻烦。”魏宣烨淡淡道,他一年四季要么是在太医院,要么就是进山采药,对这些实在是没有兴趣。况且年少时候,就遍见人体经脉,解剖尸体的事情他也做过,看草木还有三分情,至于对人,一眼便能看明白的,不过是一堆经脉骨骼。欲.望早就散的差不多了。
    忽地,“各位大人,”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
    女子款款踏入,顿时间,有些昏暗的屋室顿时敞亮了起来。她颈上戴着璎珞项圈,上穿蓝领白纱衫,下着银纹浅蓝裙,极为素净。可偏偏迎着晨光走进来,那眉眼间的艳色便有了十分,眸光澄澈,宛如汪了一池的春水。
    “我是来问问,这上面的药材,院里可有无?”
    说罢,素手纤纤,递来一张方子。
    哪有娘娘亲自来抓药的,甚至连药童都明白了,想必这位,就是那位没名没分的温仪夫人了,听说曾经是陛下的嫡妻,私下不少议论,都说是个人老珠黄的,可看她这模样,说是十六七的少女都有人信。
    只那说话的声调和神态,慢悠悠的,掺着几分干净的禅意。
    “魏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容凤笙也看到了魏宣烨,颔首道。
    刘辰见魏宣烨低眉敛目的,冷着一张脸,忍不住撞他肩膀,“魏大人,夫人同你说话呢。”
    这妙妃昏迷不醒,他们这些太医,在宫中当差,还不是看宫中贵人的眼色行事,说不准,下一个受到盛宠的便是这位了,可千万不能怠慢了人家。
    魏宣烨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将手笼在袖中,一揖到底。
    “微臣见过夫人。”
    容凤笙便将自己重新誊写的方子给了出去,那刘辰凑过来看了一眼,还有些惊讶,“夫人竟对药理也有涉猎,”
    容凤笙轻咳一声,“只是略通一些,”
    她其实并无兴趣,只是繁衣爱看医书,他们姊弟也时常交换着书看,是以她偶尔也看过一些。后来,她对调香一事有了些许兴趣,便也时常自己调配一些香料,俞静婉的安神香,便是她给出去的方子。
    “魏大人,我昨天趁夜翻了古籍,细细对照,重新写了一份安神香的配方,大抵不会出差错了。”
    她赧然一笑,“年岁久远,我将那一味药材的名字搞混了。到底是学艺不精,魏大人倒是一眼就看出了纰漏,叫温仪好生佩服。”
    “这些药材自然是都有的,”刘辰顿时打起精神来,宫里的嫔妃他可都是见过的,但是这样容色的倒是头一个,说不准就是下一位贵妃娘娘,顿时打起了精神来。
    他招呼着药童去取药,自己拿出一个算筹,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
    容凤笙便看着他们各司其职,反倒是魏宣烨有些清闲。
    她正这么想着,就见他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手,冲她摊开掌心,修长的指节间,还有微末的药渍,他这是?
    容凤笙有些疑惑,便见那张淡色的唇上下一碰,“诊金。”
    容凤笙摸了摸腰间,顿时尴尬了。
    想了想,只得褪下手腕上的一根银镯子,“出来的匆忙,身上未带现银,不知此物可否抵偿,下次我再来赎回。”
    那镯子还带着她的体温,就像与女子的肌肤相触,魏宣烨立刻将镯子放了回去,“不收。”
    不收?这怎么行,容凤笙为难地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刘辰。
    “哎小臣来收着,小臣来为夫人保管。”
    说着便要将那镯子给拿走,谁知半道里,却被一只手给截走了,“既然如此,还请夫人速速带现银来,将镯子赎走。”
    魏宣烨用一块手帕,将那银镯子包住,方方整整的。帕子的边角绣着青莲的纹路,隐隐散发着药香。
    容凤笙看了一眼,将碎发别到耳后,微微一福,“多谢大人宽限。”
    她唇角笑意真挚,美如春花秋月。
    魏宣烨看了一眼,便将视线移开,“夫人还是请回吧。”
    “马上便到了太医院开院的时辰,此处外男甚多,恐与夫人名节有损。”
    容凤笙拿起包好的那些药材,点了点头。
    待那纤袅的身姿远去,刘辰却凑到他身边,啧啧叹道:“不愧是大兴皇族第一美人,往常怕是烧高香,都不能见得一面。今后怕不是,常常都能见到了?那般姿容,实在是叫我等见了,神思不属啊。”
    魏宣烨指节扣着一根石杵,在他面前的算筹上一敲。
    叮的一声响,“慎言。”
    魏宣烨的眼眸里,漂浮着碎冰。他初次见到这位公主时候,年纪还小,小公主病恹恹地躺在榻上,他与父亲跪在地上。
    大家都十分恐惧,老皇帝杀人不眨眼,只怕救不回公主,自己人头落地。
    他却悄悄抬眼看去,大家都说宫里有一对龙凤胎,样貌是一个比一个精致。尤其是那位姐姐,众人赞不绝口,只道长开之后,怕是绝色倾城。
    看到一卷浓墨般的乌发,垂在枕上。
    时至今日,女孩的面容究竟如何精致,他早就忘记得差不多了,却还记得那头丝丝缕缕的乌发。
    方才她鬓边碎发落下,被那细长的手指轻撩至耳后。
    他微微阖目,将那印象敛去。
    ……
    永兴殿。
    容凤笙推拒着身后之人,“你疯了。”
    她刚刚走进永兴殿,身后便有人跟着进来,趁她转身,竟是将她一把搂进了怀里,少年眼底有着晦暗不明的光。
    “这有什么,反正他也听不见,”男人双目紧阖,静静躺在榻上,隔着水晶帘,看见他身上龙纹瞩目。
    谢玉京漫不经心,搂着她的腰肢,俯身在她唇角一吻。
    容凤笙费力地扭身挣扎,狠狠推开他,“荒唐够了就给我滚开。”
    她真是恼恨极了,这家伙当真是无法无天,竟然在他父亲病中,都敢这样行事。
    谢玉京却像是偷了腥的猫,优哉游哉的踱步,跟了上来。
    容凤笙刚刚端起药碗,便见谢絮的眉心一动。
    “陛下醒了。”
    她放下碗,拿起帕子,给他擦去细细的汗水。
    “朕睡了多久?”看到她,谢絮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容凤笙温柔道,“陛下旧疾发作,晕倒了,整整睡了七个时辰。”
    “儿臣来探望父皇了,”谢玉京这时也探出身子,眉眼间不甚忧郁,
    “儿臣听闻父皇的头疾之症是愈发严重了,担忧到茶饭不思,只愿在随侍在榻前,父皇现在,可是感觉好些了?”
    容凤笙看他一眼,见他面色红润,实在看不出哪里茶饭不思了。
    趁着谢絮脸色变黑之前,开口道,“陛下,既然药石都无用,何不去大菩提寺祈福?”
    谢絮思及她是信佛的,便是一心想要为他祈福,也算合情合理。
    他轻叹了口气,握住了容凤笙的手,“回来之后,朕会晋你为妃。”
    容凤笙瞥了一眼谢玉京的脸色,便知道他又要发疯了,只希望他不要说出什么话来,抢白道,“温仪满心只有陛下的病情,至于名分不重要。陛下快点好起来,比什么都好。”
    谢玉京立在一旁,亦是蹲下身来,袖子下的手,却轻轻勾住了她的,还在小拇指上轻轻一蹭。
    容凤笙一惊想要抽动,却抽不出来,强忍住了才没有去瞪他一眼。
    被看到了怎么办?她背上冷汗直冒,好在谢絮此刻正在闭目养神,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私底下的往来。
    出去的时候,容凤笙眼底恼怒,回身怒斥,
    “你跟着我做什么,回你该回的地方。”
    谢玉京冷笑,将包扎的手举起,“好啊,用过了就扔掉?”
    什么叫做用过了?
    容凤笙扶额,“我可以私底下容忍你的一些举动,但是,你绝不能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
    “那我们之间算什么?”谢玉京天灵盖都要气飞了,难道她想要赖账不成?
    算什么?说的难听一点,那叫私.通!
    “这不是对的,”容凤笙却怕他做出更加疯狂的事情来,只能顺着他的毛捋,“到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千夫所指,你还敢这样胆大妄为,真是嫌命太长。”
    好像总是在意乱情迷之后,她就会变得这样冷酷理智,明明在那种时候,她也是很享受的,谢玉京一想到,心里很不平衡,凭什么,只有他在忍受这样的煎熬?
    他咬着牙说,“封妃?难道你还真的动心了?你要是敢真的给我生个弟弟出来,我就敢掀翻这宫阙!”
    容凤笙倒抽一口凉气,这句话放在以前,她是不敢相信的,但要是在现在,也容不得她不信,就依着谢玉京这股子疯劲儿,直接举兵将谢絮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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