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你啥时也给我做一个。”
    十四岁的少年,看着身形单薄,还未长成,好似手不能提,可出乎意料地,却能拿动这样的大刀。
    不止是周谡面露异色,李铁瞧见了,更是惊得啧啧直叹:“你这小舅子有点意思,小小年纪,有如此力气,再长个几年,岂不更了得。”
    周谡微微惊讶过后,又恢复如常,目光淡然地看着周卓,不让他转移话题。
    “说罢,你是真蠢,还是故意为之,在学堂里不如意,就报复先生。”
    周谡身为男人,也是从十几岁过来的,也曾如周卓这般自以为是地胡作非为,少年那种脆弱又好强的自尊心,他更能懂。
    周卓听到周谡这话,目光一闪,还没成长到完全可以掩藏心事的年纪,被男人揭了底,更是有些恼羞成怒。
    “是又怎样?他天天说我这不好,那不行,还动不动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我手心,我就烧他一幅画又怎么了?他能打我,我就不能反抗了?”
    周卓觉得委屈,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家里又无人理解,只叫他要好好地学,不可胡来。
    说着,少年郎仰面,把眼眶里打转的点点水光憋回去。
    李铁一旁看了,倒是颇能理解:“这要是人人读几年书就能读出来,那不得满大街都是秀才,举人了。哥哥我就会认几个字,做不来学问,不也混得好好的。没事,小兄弟,想开点,有句话怎么说的,东边不亮西边亮,兴许你将来比那些读书人还了得呢。”
    周谡看了李铁一眼,快三十了还是老光棍一个,有脸说自己混得好。
    “姐夫,你这回帮我,往后我都听你的,再也不告你黑状。你指南,我绝不往北,撞死在墙上也不回头。”
    周卓确是不傻,心里明白得很。自己这回把亲爹气大发了,若再被押着去见先生,以后日子只会更难过。
    大姐和周父一个态度,二姐更指望不上,周卓如今也只能找这个让他各种看不惯的姐夫了。
    周谡一语不发地盯着周卓,原本是半点瞧不上这个只会惹事的小舅子,如今再看他,倒也有些可取之处。
    “无论如何,悔过书是推不了的,你去后屋,态度端正,好好地写。若我这边过不了关,以后的事不谈。”
    到底还是松了口,周卓一听有戏,哟嚯一声叫起,一蹦三尺高,几下就窜进了屋里。
    “姐夫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反省的。”
    人进去了,话还未完全落下。
    李铁瞅着实在好笑,对周谡道:“你这小舅子实在对我脾气,要是真不读书了,就留我铺子里。干我这行,不说发大财,只要勤快点,养家糊口是不愁的。”
    “再说。”周谡应付道。
    小舅子的主,还真不是他想做就能做的。
    “反正我话放这里,你回去劝劝你媳妇,老丈人,莫把孩子逼太紧了。”
    说完这出,就谈正事,李铁拿出一沓稿纸,上面画着各式兵器,手往纸上弹了弹。
    “还是衙门的银子好赚,你瞧,这不又来生意了。”
    周谡拿过来,一张张的看,比之前常用的刀具,这回又多了几样,有□□,还有□□。
    看过以后,周谡丢回桌上,漫不经心道:“一个县衙能有多少人,也无大事,做这么些,用不上,搁在仓库里积灰。”
    “这你就不晓得了,”李铁自诩有内幕消息,洋洋得意,瞧了眼门口,凑近周谡小声道,“哀崂山那边不是闹匪患吗?这些贼子当真是胆大,居然跑去清河县,劫持了刺史家的公子,还狮子大开口,放话索要千金,不然就撕票。”
    见周谡不语,李铁以为他震惊到了,还安抚道:“你也莫太担忧,那些山匪挑得很,只劫有家底的,咱这些平头百姓,他们是瞧不上的。”
    半晌后,周谡不紧不慢道:“绑架刺史公子的,当真是哀崂山的?”
    “不然呢?整个清河县,不就那一片闹匪患,搞得人心惶惶,宁可绕远路,也不想经过那片。”
    李铁絮絮不止,周谡沉默听着,待到店铺打烊后,不多逗留,领着小舅子回家。
    周卓把写好的悔过书给姐夫看,周谡一眼扫过,不做评价,只道:“回去再给爹过目,他通过了便可。”
    周卓顿时垮了脸,周谡冷眼瞥他:“要谈以后,也得爹先消气。”
    闻言,周卓又恢复了精气神,小跑起来,挥手道:“我这就给爹看去。”
    周卓前头跑没了影,周谡后面慢腾腾地走,到了家里,饭菜已经做好,但无一人上桌,都在等他。
    周窈站在周父身边,手里拿着小弟写的悔过书,正在看,见周谡进来,抬头看了看他,却没说什么。
    周父脸色有所好转,但仍是不太开心的样子,人到齐了,也只淡淡说声开饭。
    用完饭后,周卓难得表现一回,忙着收拾碗筷,脚步麻溜地一锅端回厨房去洗,唯恐晚了一步,又被留下训话。
    “那我就去烧水。”周窕也不甘人后,几下就跑了。
    周父看了,直叹气:“我是管不动了,以后还得你们夫妻俩多费心。”
    说罢,周父拄着拐杖回屋。
    周窈也起身回屋。
    周谡到后院继续搭简易马棚,地方实在太小,养了牛和鸡,又买了两头周父惦记着的小羊羔,实在剩不了多少空地,只能先委屈奔雷了。
    周谡拍拍马背:“你且委屈几日,等换了大宅子,就有地方走动了。”
    周窈推开窗,就见男人站在墙边,低头像是在跟马讲话,当真是看重,就没见过这么爱马的人。
    不过,当今天子好像也是爱马成痴,不然也不会因为一匹宝马,就破格提拔罪臣之子。
    想到这,周窈摇头笑了下,天子何等尊贵,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男人这一待,就是好一阵,周窈都已经洗完澡了,他才过来,就着周窈剩下的水囫囵擦了个身。
    周窈看不下去,拿过帕子给他擦洗后背,周谡舒服地喟叹道:“娘子别光擦后面,前头也要照顾到。”
    话里,意有所指。
    “自己顾,”周窈把帕子扔水里,自己坐到一边,看男人泡在水桶里,正是最松懈的时候,“夫君可有寻到踏雪?它当真知道如何回家?”
    “养在乡野里的畜生,若不记路,早就命丧野兽肚子里了。”周谡闲适地回。
    周窈想想也是,只能暂且放下,换别的问。
    然而周谡先出声道:“阿卓那边,爹是何打算?”
    “你方才也听到了,爹说不管,是真不想管了。”提到这,周窈也愁。
    周窈并没指望弟弟能有多大出息,读几年书,有个童生的身份,也比现在强点,起码说亲时,人家也会高看几分。
    “人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们越惯着,事事给他张罗好,他只会更加抵触。”周谡起身,露出线条结实流畅的腰腹,随手往身上擦几下就迈了出来。
    周窈别开眼,等男人穿上了她新做的薄棉无袖褂子,她才转了回来,忽然道:“夫君觉得阿卓这书是读,还是退了,若不读书了,又该做何?”
    “娘子想听真话,还是好话?”周谡反问。
    周窈笑笑:“真话,最好就是好话。”
    周谡也笑:“我觉得好的,娘子未必觉得。”
    “那就先说说夫君觉得好的。”周窈亦是从善如流。
    夫妻之间的趣味,有时也体现在这些无伤大雅的嘴仗里,别的夫妻怎样相处的,周谡不知,他只知,这样的日子,是自己想要的。
    周谡把媳妇拉过来坐下,不让她站久了,一手轻轻盖住她尚未显怀的小腹,缓缓道:“阿卓这样的性子,需要打磨,拘在家中不可能有大出息,真正的男儿,都是在外闯荡出来的。”
    周窈一听,当即摇头:“周家就这一个男丁,不能有闪失。”
    周谡只觉好笑,他这妇人时而开明,时而又守旧,尤其对家人,嘴上念得厉害,但也护得厉害。
    “娘子这样说,腹中孩儿可要不高兴了。”
    早就说好了,孩子姓周,无论男女,既然随周姓,自然也是要继承周家香火的。
    周窈觑着男人神色:“夫君当真不在意?”
    即便失去了记忆,想不起原来的身份,可让孩子随母姓,是个男人都很难做到毫无芥蒂。
    “姓甚名谁,不都是你我的孩儿。”周谡是真豁达,看得开。
    周窈听后心头更是暖暖,身子靠向男人,偎进他怀里,软软道:“夫君真好。”
    “那娘子可得对为夫更好。”周谡也是顺杆子往上爬。
    周窈在男人怀里闷闷笑了,就是不应他。
    说了会话,周窈便困了,闭上眼,很快就睡着。周谡将她抱上床,摆弄好四肢躺平,天热了,怕她受不住,只拉了一件长袍盖住她的腰腹。
    周谡自己却了无睡意,灭了油灯后,静静守在床前。直到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他才起身,缓步出屋,轻轻带上房门,走得悄无声息。
    屋内,周窈睁开了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周遭,久久无语。
    第24章 .  掉马   再看一百遍,还是朕
    周谡对当山匪并无热爱,当初入寨的理由也很简单。
    一来是看不得这些人怂,劫个为富不仁的小地主都畏手畏脚,瞻前顾后。其二,也是更重要的,那时他练武练得正狂,内火旺盛,需要找人发泄,土匪窝正合适。
    可有可无,于是来得也少,入伙半年多,周谡真正进到山寨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五次。
    至于这些人为何拥戴他为二当家,想来也不是有多亲近他,纯粹只因,他拳头硬,而他们被收拾怕了。
    正是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居然敢劫一方大员的亲子,从李铁那里听到时,周谡是不大信的。
    媳妇如今有孕,他肩上担子更重,不容有失,便是不乐意,也要走上这一趟。
    哀崂山地势复杂,山脉连绵,横亘南北两州,若不路上做些隐蔽的记号,便是老道的走山人,走夜路时,也有可能迷失方向。亦或是,走到半道上,就因误闯禁地,而被拦住。
    “哪里来的不开眼的,不晓得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嗷,哥,你打我作甚。”
    “不开眼的狗东西,这是二当家,傻了吧唧的,快给二当家问好。”
    常顺摁着新收的小弟给男人赔罪,笑嘻嘻道:“就等着二当家回来商议大事呢。”
    说罢,常顺举高了火把往男人跟前凑,瞅瞅他面上泛着凛凛寒光的玄铁面具,又是一通夸:“二当家这面具怪好看的,比之前那个更威风。”
    好歹露出了口鼻,能透透气,且气势也足,乍一看去,周谡一身黑衣,长身挺拔,就像地府里冒出来索人命的俊阎王,怪能唬人的。
    换个人这身打扮,未必有这又煞又俊的效果。
    周谡无心理会常顺的吹捧,进了山寨,到了议事厅,便开门见山道:“既然我说的话不作数,那么,这个二当家,也没做下去的必要了。”
    常安正给男人倒茶,听到这话,手一抖,茶水险些泼出来。
    常顺更是一把接过茶碗,两手捧着恭恭敬敬递到周谡面前,然而看在周谡眼里,这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俨然就是做贼心虚。
    “二当家,那日咱在山林里遇见,本想着说白的,可惜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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