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到底意难平,想到男人那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仍是不能释怀,眼见女儿已经成家有了子嗣,实在是不吐不快。
    “你父亲若是个好的,他爱宠谁就宠谁,只要面子上与我过得去,不损我在家中的地位,我管他如何。可他偏偏不自爱,看上谁不好,非得,”
    多年了,容氏一提到那事儿,仍觉吞了苍蝇般吐不出难受得很。
    容氏很少这么情绪化,勾起了高媖的好奇心,不由问道:“父亲看上了谁?”
    压了压翻涌的情绪,容氏抬眸看着女儿:“你可还记得你父亲有个嫡亲的弟弟?”
    高媖点头:“记得,母亲说过,我出生不到一个月,三叔就病没了,红白事不能相冲,是以家中给我安排的满月礼也取消了。”
    “哪里又是病没了这般简单,从小顺风顺水,年轻又眼皮浅,外面皮相稍微好点的野女人一勾,就五迷三道的,连父母至亲都不要了,非要跑到穷乡僻壤,最后落得个客死他乡。”
    原来还有这般曲折的过往,高媖首次听闻,着实吃了一惊。
    “可是,这和父亲又有何关系?”
    “你父亲,你父亲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家里的妾还不够他受用的,偏偏,偏偏,”
    话到这里,容氏又停了下来,然而这回高媖也不问了,本就聪明的她脑子一转,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那后来呢?三叔不在了,那女子如何了?嫁人了没?有子嗣吗?”高媖更想问的是那女人有没有三叔的子嗣,但看母亲对那女子芥蒂很深,又不好明说。
    “那种耐不住寂寞的女人,怎么可能不嫁,也亏得男人眼瞎,就好那口。”
    “她嫁给谁了?”
    容氏不情不愿道:“怀谦。”
    闻言,高媖一怔:“幽州那个?”
    “不然呢?”容氏没好气道。
    高媖回过神,随即想到父亲来信,有意弹劾怀谦,要她多在皇帝耳边吹吹枕头风。她那时就纳闷,怀谦远在幽州,与父亲并无多少交集,公务上更是各司其职,为何父亲偏偏就针对怀谦。
    思及此,高媖面色略沉,这回直白地询问容氏:“母亲可有打探清楚了,三叔在外真的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容氏摇头:“我找人在幽州守了有一两年,前两年又派人到那里打探,若她怀了高家血脉,且生了下来,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馅都不漏,怀谦身为地方大员,更不可能为别人养子。”
    高媖听后也不再说什么,只轻声喃了句:“但愿无子。”
    清河县,听闻怀家夫人要当主审官,谭钰乐意卖她这个人情,当即就允了,且邀请邹氏到他新买的一处私宅来住,地方大,景致美,比窝身客栈舒适多了。
    然而邹氏只想离女儿更近一点,谢绝了谭钰的好意。
    可就在当晚,所有人都锁上门,准备入睡,周谡带着姐弟俩离开客栈,住到了东边一处大宅院里。
    宅子比他们在秀水镇的还要大些,而这宅子的主人,周卓定定望着立在大门口迎接他们的矮瘦老头,惊喜一声大喊。
    “桂老爷,你怎么也来县城了。”
    “不敢当,不敢当,唤我桂喜就成。”主子的妻舅,也算他的主子,可不能乱了规矩。
    周卓不懂,周窈不动声色道:“那就喊桂伯伯,这一声,该受的。”
    桂喜为难地看了看一声不吭的主子,却见主子一双眼睛胶着在小娘子身上就没离开过,不禁更是感慨。
    江山,美人,谁轻谁重,主子这回真是要坐实昏君的名头,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好在,这美人争气,肚子里揣了个金饽饽,即便将来不为太后所容,有小金孙在,总不会太差。
    安顿妥了,周谡又亲眼盯着周窈入睡后,这才起身到书房,桂喜正在里头等着他。
    “皇上,奴才瞧着太后娘娘对您仍是分外在意的,这么多年相处出来的母子情分,自然更加深厚,不如皇上干脆就说开了,给太后去信一封,尽早回京,”
    话到这里,桂喜红了眼圈,抬袖子抹了眼角,抽着气道:“奴才为主子不值啊,分明您才是对的。”
    “回了京,又该如何解决?宫里那个孩子,算谁的?皇后,是废是留,你去问问太后答不答应,皇室宗亲答不答应,文武百官答不答应?”
    到了这个地步,他即便回到京城,也是一盘死局。
    更何况,那个代替他的人,并非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而是他的亲弟弟。刚刚听闻时,周谡有些难以接受,心情平复后,也多了几分释然,比起这个从小就被送出宫,隐姓埋名的弟弟,他确实幸运多了。
    周谡问桂喜:“你要离京,他是何反应?”
    桂喜:“他问了奴才三遍,您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了,还说,若可以,想到您坟前拜拜。”
    听到这话,周谡笑了,看着桂喜,最终只道这三个字。
    “再看看。”
    既然都姓肖,又一母同胞,他愿意让出这位子,弥补这个弟弟二十多年承受的不公待遇,但前提是,值得。
    若是不值,他不介意再收回。
    毕竟,他迟早也是要有儿子的人。
    第46章 .  哭笑   英雄无用武之地
    约莫是姓氏的缘故, 桂喜对桂花情有独钟,买下宅子后又特意托人运了不少桂树栽种到院子里,到了这金秋时分,不必特意开窗, 周窈坐在屋内, 都能闻到外头沿着窗缝丝丝缕缕飘进来的桂花香味。
    那香气里, 有种让人迷恋的家的味道,可活到如今, 周窈却迷茫了,她真正的家又在哪里呢?未曾拥有,也不给她拥有的机会, 就已失去了。
    “你这笑,还不如不笑。”周谡捏捏跟他巴掌差不多的小脸蛋,是不是强颜欢笑,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我哭,你必定又要说, 哭得一脸的花, 真是丑得不能入眼。”
    周窈言之凿凿, 听得周谡微微拧眉,似是自我怀疑, 又问她道:“我说过这话?”
    有了前车之鉴, 周谡对女子愈发敬而远之,省得一句话没说好,他自己觉得没甚,别人不这么想,再做出自残甚至自戕的行为,随之而来的, 那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无力感也很是烦扰人。
    思及此,周谡把周窈快要走远的身子又半抱回来,如抱幼童般搁在自己大腿上。
    “我真有说过?”男人再问,少有地语气不确定。
    “有没有?你自己不知?”周窈实在佩服周谡的体力,她如今身子着实不轻,他抱她仍是轻轻松松的,眉头也不皱一下。
    周谡难得沉默,不知如何开口,酝酿了好一阵,才故作不经意道:“你们女子是不是只能听进好话,但凡稍微不那么中听的,譬如外貌上的言论,只要不合意,就会产生一些不良的情绪,甚至做出一些极端的行为。”
    周窈安安静静听完,眨巴着眼看男人:“你这是又惹到哪家姑娘了?”
    “不觉有惹到,但旁人如何想,亦不是我能左右。”又不是口蜜腹剑的浪荡子,有女子示好就来者不拒,周谡自诩做不到有损自己格调的蠢事。
    更何况,便是想要浪荡,那也只在闺中,芙蓉帐内肆意尽欢,个中销魂自己尝遍,却不能为外人道。
    男人脑海里有了画面,手也开始不受控地在周窈身上游走。周窈自打怀孕后,身子也是愈发敏感,男人又知她敏感点,坏得很,故意那么一碰。
    周窈微微咬了咬唇,起手就往男人胳膊上一打:“你且要些脸吧,就不能有个做爹的样子。”
    这男人就算难得反思,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思来思去,最后仍是我行我素。
    “为夫是在言传身教,娃娃从娘胎里就感受到爹娘如何恩爱,长大了自然就懂得孝道,往后成家了也会是个疼媳妇的。”
    此刻的周谡抱着媳妇疼不够,又哪里是外人眼里凉薄至极,生人远离的模样。
    “若有清谈盛会,夫君必能名列前茅。”
    周窈不无打趣道,想到前阵子豆腐坊的梅二娘成亲,来自己家中送喜帖,与自己说过的一番又似不甘又带着抱怨的话。
    “你这相公,也就看看还成,真要靠近了,会折寿。我那会儿不懂事,对他有所幻想,这有什么大错,我又没追着他赖着他非要他娶我。不过就因着喜好,多看了那么几眼,他有必要板着个棺材脸,远远瞧见我便似撞见了瘟神般,宁可从后头绕道,经过人家茅厕门口,也不愿与我擦肩而过......”
    往常周窈对梅二娘无甚好感,就像吴婶说的,这女子过于招摇,还是少接触为好。可自打那次谈过以后,周窈对这姑娘有了新的认识,坦率直白,喜恶随心,但又有分寸,嘴皮子是利了些,但行为上始终在尺度之内,从不出格。
    “说句不好听的,就那性子,也是你脾气好,受得住,生得再俊又如何,总有老的时候,一个臭脾气的糟老头,谁还稀罕喽。”
    后头这些话,周窈每每想起,总会不厚道地笑笑。他们又岂知,这厮最会装模作样,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私底下,闷闷的坏。
    见媳妇这笑容变幻莫测,形容不上来的意味,周谡心里不免又有点不确定了。
    周窈一抬眼,见男人两道浓眉再次拧起,不知又在想甚,她伸手搁到他眉心,轻轻地替他抚平。
    “夫君这眉目,即便再过二十年三十年,怕也是个有模有样的俊老头。”
    闻言,周谡亦看向周窈,挥掉心头那点庸人自扰的情绪,调整了姿势,半搂住她,让她与自己面对面地平视。
    “那你必要好好的,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看看那时候的我,是否仍如你所期望的那样。”
    曾几何时,白首同心,白头偕老之类的佳话,周谡最是嗤之以鼻,只觉所谓的刻骨铭心,都是文人墨客在无病呻吟,哄哄无知的少男少女,让自己的作品大卖,名声远扬。
    而如今,有了这抓心挠肺的妇人,周谡方才体悟到,原来刻骨铭心还是有的,只因这一生如此有幸,遇见了他梦寐以求的倾城色。
    周窈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但在此刻,她很清楚,自己心里那些日益发酵的沮丧,怨怼以及更多的负面情绪,正因男人的抚慰而得到缓和,逐渐地平复。
    “夫君今日比昨日,”周窈话没说完,故意停顿。
    “如何?”周谡从善如流地问。
    周窈抿唇,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着男人,慢条斯理道:“瞧着又好看了些。”
    “那明日呢?”周谡也笑,追着问。
    周窈歪了脑袋,稍微思忖了一下,指着自己凸起的肚皮,俏皮地眨眼一笑:“若不带坏肚里这个,想必也会更好看。”
    “那我们就悄悄地,不让他听到。”周谡微蹙的眉心彻底舒展开来,按捺住性子,倾身上前,缱绻且克制地与小娘子唇舌相依,耳鬓厮磨。
    在这躁动的秋日里,一切都是刚刚好,然而,好时候,并不长久。
    急促的敲门声如暴雷般一下下砸开,周卓在门外嘶喊:“大姐,你还想不想拿第一了,再不走,要迟到了。”
    绣艺大会安排在望春楼里,从这边过去,坐马车也是需要一两刻钟的。
    “是的呢,这马车还不能走快了,更耽搁时辰。”桂喜才不管什么绣艺大会,论规格比宫里遴选末等宫女都低多了,他只担心这男人有时兴致起来,不管不顾,粗手粗脚的,伤到了周窈肚里的小殿下可就不妙了。
    若非主子爱重,由着女子胡来,依桂喜的意思,这绣艺大会,诚不如不去,小夫人想要名声,到时直接把第一的名头安她身上不就是了。
    桂喜才这样想过,就听到下人高声道,有客来访。
    把人迎进屋,与周窈一见,才知是绣艺大会的发起者之一,怀家绣坊的掌事焦氏。
    焦氏容长脸,面容温和,带着几分亲近对周窈道:“我们几个考虑到你情况特殊,身子不便,不宜奔波,就干脆把题带过来,由我监督,一个时辰为限,将这幅画做成一个绣品。你且瞧瞧,是这时候就开始,还是你先调整调整,过会儿。”
    周窈没想到比个赛也能足不出户,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不太能相信。
    见女子神情里透露出的谨慎,焦氏将她身上的腰牌取下来,还有赛事文书,递给周窈看。
    周谡立在一旁,一眼扫过,不咸不淡道:“倒是真的无疑。”
    周卓比周窈还急:“大姐,你还等什么,快开始吧,再拖下去,都能赶上晚饭了。”
    周窈此刻信了女人的身份,可瞧着女人递给自己的小画,又有新的疑问。
    “要我绣的,真就是这幅画?没拿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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