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最后,他们错了又如何,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安排她的去留,却从不问她愿意与否。
    “我若不想呢?”
    “那就安安分分做好你的皇后,天下所有女人羡慕的一切,你都有,又何苦纠结于那些已经发生的事,反倒庸人自扰。”太后自认对皇后还算宽容,只要她不钻死胡同,想开了,之前那些冒犯的言论,都可以既往不咎。
    皇后轻轻一声笑出来:“所以,我还该感恩戴德?”
    皇帝扭过脸,亦是轻叹一声。
    就在屋内气氛变得凝重无比,陷入难以打破的僵局时,外头忽而响起一声高呼。
    “不好了,交泰殿走水了,皇上请移步别宫暂避。”
    交泰殿离这边不远,走过几条回廊就到,秋季干燥,再有风往这边吹的话,火势很容易就蔓延过来。
    性命攸关,屋内几人也无心掰扯下去,太后转身就往外走,门开了,对外头吩咐道:“皇上龙体有恙,不利于行,赶紧准备担子将皇上挪动到安全的地方。”
    宫人陆续奔进来,将只是轻微扭伤的皇帝抬了出去。
    皇帝如今正愁不知如何面对皇后,这场火倒是来得及时,正好缓一缓他和皇后之间紧张的气氛。
    皇后亦是不想跟皇帝相处,目送圣驾离开后,也坐上了自己的銮驾,回了自己的宫殿。
    然而坐在銮驾上,皇后看着从交泰殿上空飘来的一团团浓烟,只觉这烟像是笼罩在了她心上,再难开怀。
    因着火势蔓延快,需要大量人手,外宫巡逻的卫兵们也被叫进了内殿,将一桶桶的水搬过去灭火。
    阖宫上下,尽是来来回回奔走的宫人,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太后没有回长春宫,而是随着皇帝到水源充足的钟粹宫暂避。
    进到主殿,挥退了宫人,太后开始问责:“皇帝怎么这么粗心,偏偏让皇后发现了端倪,她本就狡黠多疑,今后还不晓得要生出多少事端。”
    皇帝因着皇后冷漠的态度也是烦心,又被太后这样指责,更是烦闷不已。
    “她是我的枕边人,我孩子的母亲,我还能瞒她一辈子不成?总有露馅的时候。”
    “你就不能再忍忍,等太子再大些,或者你有了更多的子嗣,皇后可不只有她高家的才能当。”
    话里已经是有要废后的意思了,然而皇帝下意识是排斥的,一个女人已经让他疲于应对,若再换一个,保不齐他哪天喝醉又说漏嘴,总不能再换掉。
    “皇后会想通的。”
    皇帝只能这样表明自己的态度。
    “孺子不可教。”太后说不动儿子,只觉所有的心力都白费,带着气回了自己的长春宫。
    就在太后走后不久,有卫兵前来敲门,说是来送防火用的器物。
    皇帝心不在焉,一声进来,整个人仍侧躺在榻上,只留个背影给进屋的人看到,间或无意识发出的一声幽幽叹气。
    “皇上是有烦心事?”
    男人声音很沉,不紧不慢地发问,有种安定人心的作用,皇帝没有设防,想也不想就道:“朕的烦心事,哪里是你这小卒能懂的。”
    第62章 .  猜心   见了,更闹心
    这一日的时光注定要过得漫长, 皇帝犹如砧板上的鱿鱼被五花大绑捆在了榻上,捆绑他的男人搬了把椅子坐在一边,手里游刃有余地把玩着一把短刃,那刀刃打磨得异常锋利。
    男人往榻边的垫褥上轻轻一划, 只听得刺啦一声, 锦缎裂开的脆响, 听到皇帝耳中,更是尤其惊心。
    他想说话, 想嘶喊,可被男人强行塞下不知何物的药丸后,他喉头一阵紧缩, 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想要出声,却只发出低低的呜鸣。
    这人是谁?是怎么混进来的?为何没人发觉?他给自己吃下的又是什么鬼?
    有太多的疑惑,可半个字也没办法蹦出来,使得皇帝异常慌措, 拼命地挣扎, 却是徒劳无功。
    “你在抖?”看着榻上的人挣得厉害, 男人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 “身为帝王, 万民之主,即便身处危难之中,也要起到表率作用,越怕,越要稳住。”
    周谡实在怀疑,面前的男人, 真就是自己的双胞兄弟?可桂喜和梁实说法一致,叫他不能不信。
    即便龙子凤孙又如何,身处市井之中,又遇不到有识之士点拨,最终造就的也只能是平平无奇的庸碌之辈。
    “你现在是皇帝,我不动你,但以后,就不好说了。”
    周谡把话放在这里,见男人像是放松下来,但又不是那么轻松,仍是带着疑虑的不解,他倒是心情好上了不少。
    “不如我们玩个游戏,你若猜出我是谁,我就放了你如何?”
    男人口不能言,如何猜,内心生出被戏耍的怒意。
    “唇语总会吧,这都不会,你这个皇帝还能当多久。”言辞之中的轻蔑,使得榻上的皇帝感到屈辱又愤怒,挣动得愈发激烈,倒是多了些勇气,少了几分惧意。
    “这才有些肖家人的样子,你啊,往后多用点脑子,看人看准点,不要几句稀稀烂烂的恭维话就飘得找不到北了。”
    好歹是同胞兄弟,周谡能如何,他还没狠毒到弑亲的地步,而且这人也确实倒霉,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正宫嫡子,命运却是天差地别,心里就算有所扭曲,感到不公,也在情理之中。
    “我问你,这个皇帝,你做得高不高兴,高兴就点头。”
    榻上的皇帝迟疑了下,先点头,又摇了摇头,再看向坐在他面前,无比嚣张恣意的黝黑男人,心里头更多了些许异样的感觉,隐约之中像是猜到了什么,可又不敢往深了想。
    男人的反应也在周谡意料之中,做皇帝,拥有无上的权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同样的,肩扛着万里江山,所要承受的压力亦是常人想象不到的。
    想要成为青史永传的千古一帝,夙兴夜寐,呕心沥血这种操劳到短寿的程度,恐怕都还不够。
    他们肖家,除了开国皇帝口碑颇佳,后面的那几位祖宗,都不过尔尔。
    到了他这一代,周谡想想自己,再看看与他确实有七分像的男人,不破不立,要破,这天,势必又要变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猜不出我是谁?皇帝笨成这样,这天下,你又能守得了多久。”
    俨然凌驾在自己之上的狂放口吻,云淡风轻,从容不迫,是男人最想拥有,也是最欠缺的,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他又万分抵触,似乎只要猜出来了,属于他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就在这时,外头的宫人扬声道:“皇上,晚膳备好了,是就在屋内用膳,还是摆到前头主厅?”
    男人面上露出一丝喜色,竭力发出声音,可从嘴中逸出来的只有极地的呜咽,轻到身边人凑到耳侧才能听见。
    周谡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走到了门边,变换语调,回归本来的声音,威仪十足道:“朕暂且不饿,只想静养,你们都退下,没有传召,不得再靠近。”
    宫人被主子突如其来的威严慑住,唯唯诺诺地应声后就赶紧退了下去。
    好不容易扬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灭,榻上的男人愈发着急,可越急,那绳索束缚住自己的皮肉愈发地紧,怎么也挣不开。
    “是你,是不是你?”男人用唇语反复地问。
    周谡笑了,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我是我,那么,你又是谁?”
    男人死死盯着立在他面前的人,想从这人黝黑的面孔下看出他隐藏的真面目,想问问他是如何做到的,在民间隐藏了那么多,又悄无声息地潜了回来,竟无一人发觉。
    “皇上,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晕倒了。”又是一个宫人在门外高声禀告。
    男人听到这话瞬间慌了神,想要出声,却呜咽得更加厉害。
    周谡看在眼里,神色复杂,这人对皇后倒是不一样。
    过了会儿,皇帝沉稳的口谕从屋内传出来。
    “摆驾,去看看皇后。”
    高媖也没想到自己会晕,许是心事太重,超出了负荷,敞开窗吹了好半晌的冷风之后,只觉头晕得很,晃晃悠悠就倒了下去。
    听到宫人在外面高喊皇上驾到,高媖刚刚恢复了些精神,又想再晕晕。
    她对那人,发自内心的抵触,不愿见,见了面,只会更闹心。
    “就说本宫身子不适,不宜见驾,恐惊扰了圣上,望圣上勿怪。”
    话音刚落,就听得几下错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飘来,皇后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就见皇帝高坐在担子之上,由几名宫人抬着进了屋。
    四目相对的刹那,男人幽静深谙的目光,异常平静,但落在皇后眼里,不禁心神一晃,不由自主地就起了身,恭迎圣驾。
    “你们全都退下,朕要单独与皇后谈谈。”
    这话虽是对着宫人说的,但听到皇后耳中,又是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直到宫人全都退散,屋内只剩两人,皇帝怡然自得地坐在窗边榻上,望着一旁垂眸不语的皇后,先开口道:“皇后还在生朕的气?”
    “臣妾不敢,是臣妾无状,在皇上面前失言了。”
    “但朕听皇后这话里,似乎仍有不甘,皇后若是愿意,朕之前说的那些仍算数,毕竟,强扭的瓜不甜,皇后也可以有别的选择。”
    “臣妾还能如何选择?一个被休的皇后,到了宫外就能安宁了?舍弃稚子,我又如何能够心安?”
    “朕只是这么说,皇后不愿,谁也勉强不得。”寥寥数语,皇帝似乎就失去了谈话的兴致,扬声摆驾,便要回钟粹宫。
    皇后在宫人进来前,抢先问道:“臣妾也想知道,若那位回来了,皇上又该如何?”
    “皇后做好自己便可,旁的不要多想。”
    皇帝头也不回,只留下了短短一句就消失在了皇后眼前。
    皇后走到门前,又往外面看了许久,轻轻摇头,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周谡不在的头一日,周窈以为这日子会过得异常漫长,然而真正有了事情做,反倒比自己想得都要快。
    她应涂夫人邀请,去了趟涂家做客,乐善好施的人家,相处起来还算愉快。
    涂家两个女儿也很是热情,就是嘴巴馋,贪周窈做的点心。周窈也乐于做这个人情,进到厨房忙活好一阵,做了一桌子的点心,这半日,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涂夫人就爱和周窈这种聪慧勤快又识趣的女子打交道,不费神,心情也愉快,不知不觉中,就把这街巷各家各户的一些事儿告知给了周窈。
    “你那边往左再走个两家,院门特别大的那家,惹不得,你平时少往那过,能绕道就绕得远些。”
    周窈颇感兴趣,又好奇,又打趣道:“那户人家是皇亲国戚不成,这般不能惹?”
    “虽不中,也不远了,皇后的母亲容氏,你可知道?”
    周窈摇头,说自己久居家中,夫婿不跟自己说外头的事,自己也无从得知。
    “女人啊,还是要出来走走,涨涨见识,”涂夫人对周窈更多了份怜惜,有意提点她道,“这户人家跟容氏关系匪浅,容氏有个侄子,娶的就是这户人家的闺女。”
    侄子?那不就是容氏兄长或者弟弟的儿子,这关系确实亲。
    可这巷子里住的人家大多从商,即便极为富有,但在官宦人家眼里,仍然是不够看的。
    容氏身为名门贵妇,眼界必然高,怎么可能允许自家侄儿娶个商户女。
    周窈的疑问,透过她的眼神表达了出来,涂夫人一看就懂,因为有这种疑惑的不止是周窈一人。
    “你是不晓得,容氏那个弟弟走得早,没留下一个嫡子,只有个小妾生下庶子。她那弟弟无爵位,便是官居四品又如何,人没了,这官位自然收回,又不能够让子嗣承袭。而这个庶子也没本事,文不成武不就,高家就算想帮,你自己不成器,也是白搭,还不如想法子多弄些银钱,保他衣食无忧,富裕不愁。”
    听到这里,周窈懂了,权和财,譬如鱼和熊掌,如果不能兼得,总要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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