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遍?”常伯樊看了眼脸色潮红的南和,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尔后他沉思了一下,道:“那就再过一遍罢,这事你过一遍,但夫人的吩咐你也要紧着办,人也要给我看好了,不要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在她面前出现跟她胡说八道。”
    “是……”南和正要表衷心,却见前面守门的门人来报,说家里来客人了,旁支的大老爷来家里来了。
    南和速速回过神来,扭头就朝大当家看去,只见大当家毫无奇怪一点头,“我先去,你去跟夫人说一声,让夫人叫丫鬟奉些茶水点心上来。”
    “是。”
    南和回去一说,就见三姐领了送茶水的吩咐,见此,南管家心中嘘唏不已。
    他见过大户人家里琴瑟调和的夫妻,但像他们爷这样对原配夫人不设防,还给夫人派人到身边充当耳目的,他还真真只在他们爷身上见过。
    这厢常伯樊大步去了前院,刚进前院,就见分支的孝昌兄站在前院的前廊当中,看着眼前晾布的布架子打量不已。
    “昌哥,”常伯樊加快了步子,伸出双手拱手朝前走去,朗声道,“您来了。”
    常孝昌回过头来,严肃的脸孔缓和了不少现出了少许笑意,他也抬手朝常伯樊拱了拱,回道:“孝鲲弟。”
    “快请大堂去坐。”
    “不急,”等他近了,常孝昌指了指晾着青布的布架子,道:“你这是在家里开起染房来了?”
    “不是。”常伯樊便把他前些日子去码头寻货,寻到了一批进了水染了色的尘布买回来再染的事,末了道:“是费了一些工夫,但转手也能挣一点银子。”
    “是吗?这作价几何?”
    “这料子是中上等的好料子,这要是正常卖的话,是二十八文一尺,但这是我重新染过的,染得色还要比以前好一点,但染得再好也是新染过的,怕主顾们知道了心里有疙瘩,是以我和掌柜的商量过了,就作二十五文一尺便宜一点卖。”常伯樊道。
    “那你这里挂着不少啊。”常孝昌环目四顾了一番,道。
    “是,很是费了一些时间人工,堂兄,这边请。”
    常伯樊很是谦和,常孝昌点了下头,双手背在背后随常伯樊一并往主堂走,“我来之意,想必你已经知
    道了罢?”
    “若是愚弟没猜错的话,我从户部刚拿回来这些年户部欠着我们家的银子,想必现在半个京城都知道有我这号人物了罢?”
    南和将将从主母那边送过消息快步回到当家身边,还没跟孝昌老爷请安就听当家的说了这话,便免了请安的话,默默躬身低着头,让当家和昌老爷从身边走过,他则快步去了大门口守门去了。
    常伯樊坦白,常孝昌便颔了颔首,偏头看向他这堂弟。
    说来,这银子也是有他们家的一份的。且当年主家还是他堂弟父亲当家时,为了笼络他父亲给常家办事,他那位叔父大人还承诺了多给他们家两分分红,这个还是下了契书画了押的,至少还收在他们家老太太那里。
    这银子要是不多,常孝昌也不打算要,但这银子一多,就是说他不在意,家里的女人们恐怕也不想放过,便连他母亲也是这个意思。
    将近三十万两的银子,本家可以留下一半,还有近十五万两,各分家凭着祖上定下的红利分红额数悉然尽领,这十来年他们都城这支分支一分红利都没领过,他们家若是按原本该他们家有的那六分的额数,他们家能分到九千两银子,若是堂弟还认他父亲承诺的那两分利,他们家能分到一万二千两。
    哪怕是九千两在京城都能置一处不错的房子了,是以常孝昌在家里一得到消息,将将知会母亲一声,就被老太太撵到了此处。
    老太太发了话,这银子他们是要要的,常孝昌也不跟他这堂弟装大度,看向他便道:“你从户部出来,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与户部为邻的各大衙门,我今日休沐在家,我那徒弟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把消息送进我家里来了,可能是你前脚刚进家门,你讨回户部银子的事就进了都城那大大小小的官员王爷老爷的耳朵里。”
    说罢,他又道:“你这是准备着马上回去,还是要在都城多留几日?”
    “我还得想想。”常伯樊回他。
    “那你要赶紧想好了,”常孝昌提醒他,“你现在太打眼了,此前他们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就没去挖你的事,现在你手里头有了银子,不出三天,有关于你身份的来龙去脉皆会放到各府的案头前,这些人为着你手里的银子会想尽办法跟你套近乎的,这套近乎的也就罢了,还有会拿你身世做文章要胁你的,到时候你这钱不散去一些堵住这些人的嘴,恐怕不得行。”
    常伯樊行走外面用的是伯樊此名,实则他出生落在族谱上的名字为常孝鲲。而他母亲娘家的樊家就是当今亲自贬下流放的武将家族,常伯樊顶着这名字在外头行走,常孝昌不好多说什么,但想来他这堂弟在圣上面前用的就是这个名字,等众人把他母亲娘家的事情挖出来众所周之,等到圣上也知道他乃罪臣之女的后人后,想必圣上就是此前对他有所好感,恐怕这好感也维持不了多久。
    依常孝昌之见,他堂弟此时赶紧走为上计。他此次前来,除了出主意,也是想借此与堂弟婉言两句,让孝鲲弟回了临苏与族人分银子的时候,把他们家那份算下来给他们送来,如若堂弟答应,把他们那份按八分来那是最好。0
    第259章
    常孝昌言罢,常伯樊沉吟不语,等进了客堂请了常孝昌入座,方道:“堂兄的好意伯樊知道,也心领了,我晚上就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家里人?是他那个妻子,还是他妻子娘家的人?怕是他妻子娘家人罢。
    常孝昌知晓常伯樊和他妻子娘家苏家的那位兄弟走得近,比他这个自家的兄弟还要近,但听常伯樊这般一说,心里头免不了还是生出了一些不快来。
    他掩下心中不快,抚了抚颌上胡须,道:“你最好尽早做打算,若不然脱身慢了免不了麻烦。不是为兄危言耸听,而是你手中握着的银子委实太打眼了。”
    常伯樊朝他拱手,这厢丫鬟正好端上茶水送上来,常伯樊收回手等三姐送上茶水点心退到了一步,方接道:“伯樊心里有数,还请堂兄放心。”
    话已说到这份上了,常孝昌不便多说,抚须略略思忖了片刻,面向朝常伯樊又道:“这次你回去,是打算按此前族里的分额给族人分钱?”
    常伯樊颔首,“是。”
    银子已到手,常伯樊是要赶紧回去的,但他心里还挂着宫里的动静,料想这次他拿钱拿得如此顺利,恐和宫里的人有关。
    如若不是上面发了话,户部怎可能一次就把欠的银子如数皆给了他?原本哪怕只给一半,常伯樊也是无法可说的。
    这事他得跟妻兄好生商量一番,才能决定后面几天的去留。
    “那这次族里人真真要高兴热闹一番,可惜为兄公务在身,此次不能与你一同回去了。”常孝昌一脸的欣慰道。
    “正事要紧。”常伯樊顿了顿,瞬间了会到了他这位堂兄真正的前来之意,他在心中稍稍斟酌了一下,与常孝昌道:“这次回去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分银子,不知堂兄家的那份是算出来后,我到时让我们临苏押货进都城的镖局给您捎过来,还是说到了年底堂兄有回临苏的打算?”
    这……
    答哪句都有些不妥,常孝昌迟疑了片刻,看向他那心算了得,嘴皮子也了得的主家当家堂弟:“孝鲲弟还打算给我家分?”
    “呃?那堂兄家还是不要?”常伯樊微有些错愣。
    这小狐狸!常孝昌在心里暗暗唾了一句,脸上却是纹丝不动,手指慢慢抚须不止淡淡道:“这事你大伯和伯娘也没个定数,这样罢,就依孝鲲弟你的意思行事,你看如何?”
    给或不给,就是他堂弟的事了。
    给了,皆大欢喜;不给,那就是不想他家这门亲戚,还想跟他们家结仇了。
    结果如何,端看本家的这位年轻家主如何选择了。
    依他本家这位聪明似狐的堂弟的行事来看,常孝昌是不怕他不给的,这是个左右缝源,谁都不会轻易得罪的人。
    姜还是老的辣,明明想要还要拿话堵他一堵,到
    底是家势大有底气,说话从不怯场,常伯樊笑笑摇摇头,口气甚是温和回道:“既然堂兄交给了伯樊决定,那伯樊定然是要按家规和族里定下的规矩公平行事的。”
    说罢,他顿了一下,沉吟了片刻,又道:“也不知年底堂兄一家能不能回临苏老家,这样罢,等族里的银子一清算出来,我就把银子托给我认识的那家镖局,让他们给堂兄带到都城,您看如何?”
    常孝昌提到嗓子口的心刹那间放了下去,本家当家堂弟这服软的姿态也取悦了他,不禁脸庞带笑,抚须轻颔了一记首,道:“杨氏镖局是罢?”
    “正是,以往给瑜伯和伯娘送礼,我都是托的这家的人,堂兄也与他们熟了罢?”
    “也没多熟,不过领头的杨大当家我还是认识的,以往他来都城替你送东西,我请他进家里喝过一两次茶。”
    “他们家家风清正,又个个骁勇善战,身手了得,托给他们,堂兄仅管放心就是。”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得了话,常孝昌抚须畅怀大笑,“孝鲲弟办事从来都是尽善尽美,无可挑剔,这一点,为兄向来敬佩你得很。”
    给了银子,得了句还算顺耳的话,常伯樊脸上也是微笑不止,便是他眼眸深处藏着的那束冷光也因他脸上的笑容带得有了几许温意,任由谁都看不出此时他心中的那片冷嘲。
    这厢他们说着回,南和来了大堂,与大当家禀告了有人往家里送帖子的事。
    就两位老爷说话的这一会儿,南和手中已收到了两本拜帖,一家是他们认识的周盐运使周大人家的,另一家则是汾州商会的当家人送来的,皆是分别请他们当家今晚和明天去家里和酒楼吃酒喝茶。
    前者南和还想得通,周盐运使是户部里内管辖他们临苏常氏井盐的官员,当家拿了钱周大人肯定是头一批知情之人,但汾州商会是如何迅速知情的,其消息得来之快,就令南和有些想不通了。
    常伯樊接过南和的帖子看了看,不禁哂然。
    他第一天来都城就给周大人送了礼,周大人没见他,不过听说他在户部还是帮他说了几句好话的,初一那天常伯樊过去谢他,这位老大人还拔冗见了见他,和他说了几句话,当时其容色说不上冷淡,但也说不上客气,周大人其人还是有几分倨傲的。
    是以这帖子上门之快,让常伯樊估摸着他拿银子之事,这位大人恐怕没出什么力,许还没想到他一次就把银子全然拿到了。
    这时候分羹的人就来了,常伯樊翻了一眼帖子见到了拜帖属名之人就合上,拿过了另一本。
    另一本则不奇怪了,汾州商会的当家就是陆知州的人,陆知州的恩师是伍太尉,伍家想收他常家很久了,一直从中作梗拦着户部不给他们常家结盐钱,这次他拿了户
    部的银子他们也是意想不到罢?
    这道请帖纯属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了,不知是想刮他的银子还是想打听消息,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这么快就来人了?”眼见常伯樊合上第二本拜帖,常孝昌道。
    “是啊。”常伯樊颔首,把第二本也搁在桌上,抬首朝常孝昌道:“不知堂兄下午可还有要事在身?”
    “呃?”
    “要是还有事,伯樊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我送您出门。”
    常孝昌这才恍然大悟他这是在送客,连忙站起,朝他拱手,“是了,你也不得闲,我也不便打扰你了,不用送了,我自己走就行。”
    常伯樊笑笑,朝他一拱手,“昌哥,请。”
    “不忙,客气了。”
    常伯樊送了他出门,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这厢三姐已到了后面跟苏苑娘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学了堂老爷和姑爷的对话,正比手划脚想跟她们娘子道堂老爷要了里子还要面子的事情做得太不客气了,简直有辱读书人的斯文,却见姑爷推开门带来了一股冷风,跨进了门里来。
    “说话呢?”常伯樊转身掩好门,就见刚才听着的说话声止了,屋里没有了胡三姐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他扫了站在一边的几个丫鬟一眼,朝两手合着放在腹上,脚踩着小脚凳端端正正坐在炕床上的妻子走去。
    “怎地不说了?”常伯樊在她身侧一点坐下,与她隔着一个手臂长的距离,转过头朝她看去道。
    他一进来不止是身子带进了一股冷风,他的脸上都似是在往外冒着冷意呢,丫鬟们当然怕了,被他吓过的三姐更是个长记性的,没见她缩着头都躲到通秋背后去了?苏苑娘眨眨眼,朝他那边挪了挪身子。
    她身子往他那边挪,头亦往他那边探了过去,嘴里道:“常伯樊,分家的堂兄要银子来了?”
    “嗯,先别过来,我坐着热一会儿。”见她愈靠愈近,常伯樊忙阻止她道。
    苏苑娘却不是那个甚听他话的,就是这厢常当家伸手拦她了,她还就势张开两手抱住了拦她的胳膊,就着他的手稳稳地坐到了他身边,抬起小脸来好奇地问他道:“他家能分多少呀?”
    “族里老帐本在家里,锁在库房的暗室里,就是那个我不让你动的那个暗室。”
    “我记得,你是跟我说过。”
    “他们家我记得是六等分罢,十分算一成,他们家分家没分过族里盐钱的红利,都是传给长子一人,现在瑜堂伯在世,他们家六分一分都少不了。”
    “那他们家这次能得不少了。”苏苑娘抱着他的手臂轻叹了一声,“难怪找上门来,让我们赶紧回去分银子。”
    也很是迫不及待了,不过苏苑娘这厢也想回临苏了,她要回家藏银子,“那常伯樊,我们什么时候回去?”0
    第260章
    她说得甚是自然,常伯樊怔忡了片刻,垂首看她,“苑娘想回去了?”
    苏苑娘颔首,踌躇些许,颇有些羞赧道:“我现下有些不放心呆在都城。”
    银子放到娘亲处,让娘亲替她守着她方才放心。
    闻言,常伯樊先是稍有些不解,随即很快领会过来她是何意,瞬间哭笑不得,又起了那逗弄她的心,“那青布你不守着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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