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神情冷漠,完全没被他的气势唬住。我们是为了证明您的清白。只要您拿出铁一般不在场证明,不就没人怀疑您了?
    谁怀疑我?!斯通医生怒气冲冲的眼睛转向段非拙,是你,对不对?你为什么老是跟我对着干?抢走我的患者不说,竟然还在警察面前诬陷我!
    段非拙莫名其妙,什么叫抢走他的患者?明明是他自己狮子大开口,吓跑了患者,倒怪起别人来了?所谓恶人先告状指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除了露丝小姐,连环杀人案中的另外一名死者也是您的熟人。您似乎没把这个情报告诉警方嘛。段非拙讽刺地笑了笑。
    斯通医生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他顿时萎靡了下去。你你怎么知道?
    段非拙指了指办公桌上斯通医生儿子的毕业照。斯通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将相框按倒,但是已经迟了。
    就算我认识那位老师,又能如何?斯通医生梗着脖子说,文法学校有那么多学生,他几乎每个人都教过。那岂不是每个学生的家长都有杀人嫌疑了?
    既然您自己提起杀人嫌疑这回事,Z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戳了戳腰上的警徽,那我想再请教一下,5月2日夜晚十点到十二点,第四名死者遇害的时候,您身在何处?
    斯通医生涨红了脸。他完全被当作了嫌疑人,这让他怒火中烧。
    但他也明白,假如自己拒绝回答,嫌疑只会越来越重。他只能压抑着愤怒,咬牙切齿道我不记得了。我要看看当天的行程表。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小册子,翻到其中一页。
    那天是星期二,我的一位朋友要结婚了,所以我在俱乐部为他庆祝。很多友人都去了,他们可以证明我在那儿!
    那段时间您一直没离开?Z问。
    当然了!我可是主持人,我走了成何体统?我们一直庆贺到凌晨才分开。你们要是不信,尽管去俱乐部打听!斯通医生傲然昂起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便你们调查!
    Z又问了另外三名死者遇害时,斯通医生身处何地。他一一作答。除了露丝死亡当晚,其他四天他都拥有不在场证明。
    当Z讯问斯通的时候,段非拙则盯着博古架上的印度神像。和上次他拜访时一样,神像散发着秘术物品独有的光辉。
    他努力盯了神像一会儿,期望从它们身上看到斯通残留下来的记忆要是能看到他犯罪的场面就好了。
    然而他看了半天,只看到了几幕断断续续的景象斯通医生在办公室中徘徊;斯通医生伏案书写病历;斯通医生跪在神像前,双手握紧,一边祈祷一边痛哭流涕
    段非拙眨了眨眼,驱走那些怪异的景象。
    斯通医生向异教神像祈祷?难不成他在印度服役的经历让他转投了印度教?
    这下我的嫌疑可以排除了吧?斯通医生得意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感谢您的配合。Z面无表情地拉上大衣,遮住他那闪亮的警徽,我们会去向证人确认的。
    那太好了,我刚刚还想请你们不要听信我的一面之词呢。斯通医生嘲讽道。
    我们走。Z向段非拙使了个眼色。
    我就不送了,你们慢走。斯通医生冷冷说。
    Z拉着段非拙离开办公室,穿过诊所走廊。诊所依然冷清寂寥,恐怕短时间之内,患者都不敢上门了。
    那条老狐狸!段非拙恨恨道,即使他有不在场证明,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假如他还有个同伙,那他们就可以分开作案了!
    Z神情凝重,不置可否。
    段非拙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信心十足地冲到斯通诊所,打算像小说中的名侦探一样揭穿斯通的真面目,却白跑一趟。难道他的推理错了?
    话说回来,犯罪地图本就是一种辅助刑侦的手段,并不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即使能大致判明凶手的活动范围,但那范围里居住着许多人,不单单有斯通医生一个,其他人也有可能是凶手。那调查范围可就大了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Z的面孔你不相信我,是吗?
    Z眨了眨眼,微微偏过头我相信你。
    段非拙愣住真的?
    斯通医生的态度非常可疑。你或许不知道,但我可以听见我们问起他和第四名死者关系的时候,他的心跳非常快。
    也许他只是惊讶或紧张。段非拙有些不确定了。任何人被警察怀疑,恐怕都会如此反应。
    我认为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虽然不一定和连环杀人案有关,但至少是某种见不得光的、不适合被警察知晓的事。
    以斯通那老家伙见钱眼开的本性,干出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似乎也不奇怪。
    但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揪出斯通的狐狸尾巴,而是找出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离开斯通诊所后,两个人直奔斯通医生所说的那家俱乐部,核查他的不在场证明。
    根据俱乐部服务生的说法,5月2日当晚的确有一名会员在这里举办告别单身宴会。而斯通医生正是主持人。他们闹了一整个晚上。途中斯通医生去了趟洗手间,但只离开了五分钟,这么短的时间是绝对不够他飞奔到城市另一边杀人,再火速赶回的,哪怕他骑马或骑自行车也赶不上。
    当然了,前提是斯通是个普通人。假如他是秘术师,拥有什么疾行加速的本领,那就另当别论了。
    眼看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一一被切断,段非拙越发心灰意冷。
    天色已晚,他们顺道在这家俱乐部吃了晚餐。才这个点儿,就已经有人喝得酩酊大醉。醉汉们成群在俱乐部中喧闹,若是闹得太厉害,就会被服务生丢出门外。
    别在我门口吐!服务生大声怒斥一名醉汉,到那边去吐!那边有个下水道口,你没长眼睛吗?
    段非拙回身望着服务生和醉汉。
    怎么了?Z注意到他的不同寻常之处。
    下水道。段非拙低声说。
    这个词触及了他记忆中的某个点。
    他们探查露丝遇害现场的时候,附近就有一个下水道口,一直在往外反水。
    警方档案中,第一名死者出租马车车夫的遇害现场,也有一处下水道口。死者当时在那儿解手。
    阿伯丁作为苏格兰屈指可数的大城市,下水道自然也修得四通八达。越是人群密集的地方,越需要发达的排污系统。尤其是伦敦大瘟疫的原因查明是饮用水收到污染之后,各个城市都开始兴建下水管路,防止饮用水被污水所污染。
    阿伯丁的下水道可以容一个人在其中行走。那张犯罪地图标明的的确是凶手的活动范围,只不过凶手并不是在地面上活动的,而是在地下!
    凶手有可能通过下水道四处移动。段非拙将自己突如其来的灵感飞快地解释给Z听,这也是为什么所有案件都没有目击者的原因了。凶手在杀人前就藏在下水道中,杀完人后再立刻躲回去,当然不会有人看见!
    Z拧紧的眉头你确定吗?
    不确定。段非拙老实承认,但我觉得值得调查。
    Z立刻掏出钱包,付了晚餐钱,找俱乐部服务生要了一根蜡烛,大步流星地走出俱乐部。
    距离最近的案发现场是哪里?
    就是第四名死者的案发现场,那个文法学校教师
    带我过去。
    段非拙凭着记忆,带领Z走向案发现场。这条大街是阿伯丁的中产阶级社区,路边的联排别墅精美豪华,和烂泥街那些战损风建筑有云泥之别。
    案发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现场的警戒线早已撤去了,但地上放着几束哀悼的花束。或许是因为那位教师格外德高望重,受人尊敬吧。
    花束旁边就是一处下水道井盖。这更加印证了段非拙的猜想。
    你带武器了吗?Z问。
    带了。自打来到阿伯丁,但凡外出,段非拙都会带上石中剑。虽然在路人看来或许很奇怪,但安全第一,他顾不得形象了。
    Z一把掀开井盖,纵身跳入漆黑的下水道中。
    段非拙扑到井边,井下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
    你还好吗?他对着黑暗喊道。
    安全!Z的声音从井下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下来吧!
    段非拙左顾右盼,确认街上无人(他可不希望被路人看见他钻下水道的样子),然后模仿Z,也纵身跃入井中。
    身体刚一腾空,石中剑便尖叫起来你为什么要直接跳啊!不是有梯子吗!
    段非拙这才发现,井壁上钉了一列用于攀爬的铁梯。
    然而已经太迟了。他的身体遵循地心引力的呼唤,就这么朝下方坠去。
    啊啊啊啊啊!他跟着石中剑一起尖叫起来。
    接着,他猛地落进了Z的怀中。
    Z精准无误地接住他。冲击力让白发警夜人站立不稳。他单膝跪地,最终还是承受住了段非拙的体重。
    我让你下来,是指让你爬梯子下来。Z咬牙切齿。
    我看你直接跳下来,还以为根本不深呢。段非拙嘟囔。
    他暗自庆幸Z看不见他的表情。否则他只能挖一条地洞钻进去,一辈子也不出来了。
    他从Z怀里跳出来,双脚踩到了浅浅的流水。想来是下水道中的污水。
    这双鞋子算是废了。段非拙悲伤地想。
    Z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蜡烛和一盒火柴,塞给段非拙。
    点上。他说。
    蜡烛显然是为段非拙准备的。Z不需要照明就能在黑暗中自如行走或者说,即使有照明,Z的世界里也没有光暗之分。
    段非拙点燃蜡烛,火苗一颤一颤,亮度远不如提灯,只能照见前方的一小段路程。
    你没问题吗?他问Z。
    这里有风。Z说,有风我就能听见。
    段非拙即使听破了耳朵也听不见什么风声,但烛火在摇曳,说明下水道中的确有空气流动。
    两人沿着狭窄的通道前行。他们不知走了多远,地下没有地面上的参照物,段非拙完全失去了距离感。
    通道一直向下,流水越来越深,污浊的气味也越来越浓重。
    段非拙捂住鼻子,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Z的嗅觉比他更灵敏,想来也比他更难受。
    你需要手帕吗?段非拙瓮声瓮气地问。
    Z摇摇头我闻到了奇怪的气味。
    我想我们都闻到了奇怪的气味。段非拙吐槽。
    不是污水和腐烂的味道,而是Z欲言又止。
    段非拙一个激灵。说话只说一半有时候比和盘托出更恐怖。
    到底是什么?他战战兢兢地问。
    Z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地说死亡的味道。
    尸臭?
    不。是更糟糕的东西。
    Z摘下手套,义手上弹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刃。
    段非拙也跟着拔出石中剑。
    烛火光照范围的边缘掠过一个苍白的影子。
    它速度奇快,一眨眼就没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段非拙倒抽一口冷气前面有东西!有东西!
    我知道!Z怒吼。
    他一个箭步冲向前方,手起刀落。
    一声怪异的嘶吼响彻下水道。
    那不像人类濒死前的惨叫,更像是怪物的嘶鸣。
    Z!
    段非拙举高蜡烛,蹚着污水追上去。
    小子!当心头顶!石中剑大喊。
    段非拙下意识地抬头一看。
    然后他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就在他正上方,悬着一只苍白的怪物,看上去有点儿像被剥了皮的猴子,又像擦了粉底的咕噜姆。
    那怪物的嘴一直咧到耳根,露出两排交错的尖牙齿。一道黏稠的口水从它分叉的舌头上垂落,滴在段非拙肩上。
    石中剑立刻控制了他的身体。他朝后一跃,同时,怪物一跃而下,落进污水中。
    它四肢着地,飞快地朝段非拙扑来。
    段非拙举剑一挥,锋利的剑刃扫过怪物那细瘦的胳膊,仿佛热刀切黄油一样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怪物捧着受伤的胳膊尖叫起来,四肢并用地后退。
    通道前方传来踏水声。Z杀了回来,怪物刚一回头,就被Z一剑捅了个对穿。
    你没事吧?Z关切地问。
    没事!那是什么玩意儿?!段非拙快被恶心哭了。
    食尸鬼!Z吼道,前面还有更多!你快逃!
    说完,他转身面对黑暗的通道,举起剑刃,像是要用自己的身躯为段非拙断后。
    一大群苍白的怪物从黑暗中涌了出来。它们攀爬在墙壁上,天花板上,仿佛尸体所组成的潮水。
    段非拙望着Z孤独的背影,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我来帮你!段非拙喊道。
    你快走!Z愤怒。
    段非拙才不管他怎么说。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让Z孤军奋战。
    他挥舞石中剑,斩断了距离最近的一只食尸鬼的手臂。剑锋划过的地方,食尸鬼那滑腻的皮肤瞬间变成焦黑色,犹如被烈火燎过似的。
    Z见劝不了他,只能咬了咬牙,加入战斗。两个人背对着背,斩断来袭的食尸鬼,同时将背后交给对方保护。
    一只又一只食尸鬼被击退,但很快便有新的前赴后继地补了上来。它们仿佛源源不断,怎么杀也杀不完。段非拙从不知道阿伯丁的地下生活着这么多的怪物。要是他早点听说这件事,可能会连夜收拾细软逃跑,宁可住在山沟里。
    眼看他们就要被怪物大潮所淹没,黑暗通道的尽头忽然亮起一星光芒。
    怪物们纷纷停止行动,让出一条道路。
    谁?!Z双眉紧蹙,虚无的视线一动不动地对准黑暗中那一点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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