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对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便停了步子,对冬青道:“姐姐,咱们在这儿等吧。”
    星河走了几步,淡淡地问:“姨娘方才在老爷的房内做什么?”
    冯蓉的脸色有点难看:“没、没什么。”她还试图掩饰。
    星河道:“姨娘觉着我是因为什么,才硬要去闯老爷的书房的。我本来该转身走开的。”
    方才容霄问她的时候,她回答的滴水不漏。
    冯姨娘还以为她果然是什么都没听见,误闯而已。
    如今听星河这么说,冯蓉才信了她竟是故意的。
    “你、你都听见了?”冯姨娘心虚的,白了脸。
    “我想听姨娘亲口告诉我。”星河转头看向生母。
    冯蓉没法儿面对她的眼神:“星河儿……”她有些痛苦的,半晌才道:“你不该回来的。”
    “没什么该不该,再不该,我也已经回来了,事到如今说别的没用,只不过是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星河不以为然地。
    冯蓉满脸苦涩:“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才要姨娘说明白,”星河的语气仍是很淡:“我才回府,府里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兴许有人也是想瞒着我不许我知。姨娘也想瞒着我不说,眼睁睁地看我瞎撞吗?”
    一句话招惹的冯蓉又落了泪:“星河儿……”
    她扭身,掏出帕子擦眼,半晌才道:“我当然不想瞒你,只是怕你知道了会难过而已。”
    星河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冯蓉吸了吸鼻子,低下头道:“我也是这两天才听说了风声,府里最近想要议亲,对方是……兵部的左侍郎。”
    星河诧异:兵部左侍郎,听来像是个大官。
    但她清楚事情没这么简单,要真是如意贵婿,自己头上两个姐姐,哪里轮得到她。
    她问:“然后呢。”
    冯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那位侍郎大人,已经是五十多岁了,家里有许多姬妾,就是原配两年前死了……”
    星河听见“五十多岁”,心头咯噔了声,又听原配死了,她咽了口唾沫:“填房?”
    冯蓉点了点头,忍泪:“他已经是个老头子了,都能当你的爷爷了……我怎么忍心把你往火坑里推。”
    星河觉着自己不在火坑,而是突然落了水,没法儿呼吸。
    脑中有瞬间的空白,整个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浮浮沉沉。
    听着冯姨娘低低的啜泣,她才慢慢地醒了过来。
    奋力一挣。
    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明白。”
    冯蓉见星河的反应竟很平淡,一点没有惧怕或者恼怒,更别提是哭泣了。
    姨娘愣了愣:“什么不明白?”
    星河道:“我就算是庶女的身份,到底是靖边侯府的人,为什么非得巴巴地跟一个老头子结亲?侯府不怕丢人吗?”
    靖边侯地位殊然,就算兵部侍郎是很大的官儿,容元英也不至于就巴结到这份上,把自己才十四岁的女儿嫁给一个足以当爷爷的人,他竟拉的下脸?
    这种事情,就算是在小县城里也会招来很多的闲话,难道京城的风气跟县城不同?
    冯蓉眨了眨眼:“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原先都瞒着我。据说现在还没完全定下来……”
    所以她才壮胆去求靖边侯别这么冷血,说到这里,冯蓉的眼睛里又泪汪汪地:“星河,是娘没有用……”
    星河走开了两步,来到苗圃的旁边,她微微俯身看那牡丹的枝桠。
    表面看着,像是一丛丛枯枝,但低头细看,却能看到枝上钻出的些许嫩芽。
    春之将至。
    “姨娘,”星河缓缓起身:“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冯蓉忙拭泪:“什么话?”
    星河道:“不管嫁谁,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姨娘不用替我操心了。更加不用为我去求任何人。”
    冯蓉睁大双眼:“星河儿……”
    星河看着她憔悴的脸色,她恨这个女人,生了她,又没好好地养,但是这毕竟是她的母亲。
    而且星河心里清楚,冯蓉在这个侯府里只怕是……自身难保。
    她是恨冯蓉的,但这恨就像是一层表面的掩饰般的硬壳,在深处,星河的心是软的。她绝不忍心看冯蓉难过伤心,所以先前听见她在靖边侯书房里受委屈,她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上前。
    冯蓉似懂非懂,而只是替她担心。
    “这儿风大,还是快回屋吧,”星河点点头,转身往外走,看冯蓉还呆呆地,她回头道:“姨娘,我真的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一句话,让冯姨娘又泪湿于睫。
    冯蓉在冬青的陪同下回了院中,星河自带了平儿回房。
    进了门后,屏退了其他丫鬟,星河把冯蓉告诉她的话也跟平儿说了。
    平儿的眼睛乌黑,而脸雪白,她像是白日见鬼:“什么?要姑娘嫁给个老头子?”
    “小点声。”星河往门口示意。
    平儿抓了抓自己的脑门,像是没法儿接受这个现实:“这是怎么说的……难道府里接姑娘回来,对姑娘那么好,就是为了把你嫁给一个老头子?”
    星河反而释然地笑了笑:“是啊,这就说得通了嘛。”
    之前两个嬷嬷摆明了非要带她回京,所以才做了那些妥协,什么耐心地等她,什么弄了仆人伺候二老。
    星河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紧握不放的。
    等回了府,老太太跟太太又格外示好,平儿以为这些人是真心对她好,殊不知星河心里总不踏实。
    现在总算知道了“事出有因”。
    对星河而言,比蒙在鼓里要强的多。
    “姑娘你还笑?”平儿比她还着急:“这、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我简直的想不通!”
    “有什么想不通的,无非是买卖而已,他们需要我,才肯对我好。若是没这回事,应该不会想到叫我回京吧。”
    说到这里,星河心里掠过一点异样之感:对啊,快十年了,就算真的需要有个女儿嫁给那兵部侍郎,怎么就偏想到她?
    但平儿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星河来不及细想那点异样:“早知道是这样,那还不如不上京呢!咱们的银子都暂时够花的了,不愁那些,再说小道长……怎么也比老头子要……”
    平儿原本满心渴盼星河进京,以为这对她是好的。
    如今梦想破灭,一时竟口没遮拦。
    星河听见她说“小道长”,就仿佛有人拿着尖锐的东西在自己心头狠狠刺了一下,她不等平儿说完便呵斥:“你说什么还不住口!”
    平儿吓得急忙捂住嘴:“姑娘……我、我一时着急说错话了……”
    星河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恨恨地瞪着平儿:“以后、再不许让我听见……你提那个!”
    她很少这么疾言厉色地训斥,平儿怕的只想答应,但心里实在疑惑。
    平儿壮胆上前,扶着星河的膝盖慢慢地半跪下去:“姑娘、姑娘……您到底告诉我一声儿,究竟是怎么了?”
    她砸碎了脑袋也想不通,到底小罗浮山上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星河从一团火热变成了一团坚冰,甚至对她曾那么喜欢的人,这样绝情,讳莫如深。
    星河刚要推开平儿,却又停下。
    双眼微微地闭了闭,心底蓦地跃出那道熟悉的、曾经叫她魂牵梦萦的影子。
    那天,她确实是见到了李绝。
    只可惜,当时那道身影是那么的陌生,完全不是她认得的那个乖巧,羞涩,可人疼的“小绝”。
    “别问了。”星河心头一阵阵地发寒,入骨的冷意夹杂着隐隐地疼:“别问了,就当从没认识过那个人,他不是……他不是你我能招惹的。”
    星河本想说“他不是好人”,可心里竟不愿对平儿这般说李绝,所以临时换了一句。
    第30章 .二更君偏向虎山行
    二少爷容霄回到老太太上房,跟谭老夫人和苏夫人说明了星河去见靖边侯的经过。
    听说冯蓉竟然也在那里,还给星河撞了个正着,苏夫人的脸色微微有了变化。
    她先看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没言语,才含笑对容霄道:“你这孩子行事果然不知高低,既然已经听见了你父亲跟姨娘在里面说话,怎么还要进去打扰?”
    容霄解释道:“我本来没想那时候进去的,可是……三妹妹像是没听见,她先去的,我怕父亲迁怒于她,就也赶紧跟着去,幸亏我聪明,说明了是老太太叫门来的,父亲才没怎么样,只叫打了那两个小厮。”
    苏夫人道:“你都听见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像是姨娘又在跟父亲求什么东西……父亲没答应。”
    “那你三妹妹是真没听见?”
    “按理说应该……不过……”
    容霄心里思忖着星河那天真的神情,温柔的语气,又挠挠头笑说:“我也不清楚了,三妹妹生得好,人呢就有点糊里糊涂的,怪可人怜的。”
    谭老夫人听到这儿便也笑了:“好了,你也在这儿凑了半天,回去吧。”
    容霄起身,行了礼告退而去。
    等容霄去后,苏夫人面向老太太,低声道:“冯姨娘必然是去跟侯爷求那件事了。就是不知道星河儿知道了没有。”
    谭老夫人道:“刚才霄儿不是说,她跟着冯蓉去了吗,那冯姨娘不是个能藏事儿的,自然会告诉她。”
    “那……”苏夫人皱眉:“这丫头才回来,这么快就知道了,也不晓得她是什么个心思。”
    说到这里,她打量着老太太的神情:“霄儿说星河糊里糊涂的,老太太觉着呢?先前她竟不敢戴我送的首饰,可见是在乡下养的不够体面,就是这么小家子气。”
    谭老夫人回想那张比花还娇的脸,以及那应答的举止,思忖着笑了笑:“我倒是觉着,那孩子自有一股气质,未必就是真糊涂不敢吧。至于她是个什么心思,又有什么要紧的,她若是知情识趣识大体呢,花花轿子众人抬,她若是不懂事,再说。”
    苏太太忙道:“那回头我去试探试探她的口风?”
    谭老夫人点点头:“也好。”
    星河在侯府的头一天晚上,直到子时之后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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