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也不想跟他相处多久,这没见着都浑身难受大不受用呢。
    不过,看着庾清梦解释,倒是让星河稍微放心,同时想到另一件事。
    她试探着问:“四姑娘,那个……什么青叶观的陆观主,是什么来历的?”
    庾清梦道:“你不知道他吗?你没听过陆风来?”
    星河摇头。
    庾清梦唇角一挑:“他是个道士,但也不是一般的道士,当初他在京城的时候可是能随意进出皇宫、圣上都待为上宾的。”
    星河惊愕:“是……吗?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当道士,不是该当大官儿的吗?”
    庾清梦忍俊不禁。
    星河知道自己话说差了,懊恼低头。
    庾清梦却眉开眼笑地:“星河妹妹,你这人说话真有趣。我倒是喜欢跟你说话。”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星河脸上爬起的一点晕红——这容姑娘,明明是个有心机有城府的,这从她在杏花林里所作所为就能看出来;但偏偏她的言语举止,又每每会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天真娇憨,让人忍不住想多逗弄逗弄她。
    星河赧颜地嘀咕:“四姑娘不嫌我说话粗鄙吗。”
    庾清梦哼了声,索性握住了她的手,仔细看这只玉手,真真可爱:“我最讨厌那些假道学的人了,难道多说几个之乎者也就高雅了?你没听过一句话?——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星河给她搓着手,低低道:“我可不是什么名士、什么大英雄的。”
    庾清梦的笑淡了几分:“是啊,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当名士,大英雄的。比如这位陆观主,便无心仕途,而一心向道。这才出了家。”
    星河听到“一心向道”,心跳的加快了几分。
    清梦深深呼吸,借着檀香的气息,她说道:“我看你拨弦的时候,两弦上的蠲法还有凝滞……你该这样……”她说着便勾弄了两下,发出很流畅的音调。
    这个疏漏,上回在县城庾约就指点过,奈何星河一直改不过来。
    清梦道:“你过来试试。”
    星河只好挪过去,跟她并排坐了,举手去试。
    怎奈她这会儿心不净,试了两回,仍是错。
    庾清梦歪头看着,忍不住探手过来覆住她的:“你别动,我教你……”
    星河心里乱乱地,任由清梦握住自己的手。
    趁着这个功夫,假装不经意地,星河问道:“四姑娘,这位陆观主……没有、没有娶亲吗?”
    “娶亲?”庾清梦的手势一停,她睁大双眼,仿佛听见了什么极怪异的事:“当然没有。他可是修道人。”
    星河咽了口唾沫。
    原来星河在这时候突然想到:李绝是在青叶观的,这陆观主显然就是他的顶头上峰,陆观主一心向道,那李绝……他现在还年少情切,倘若……
    庾清梦不知也想到什么,一时竟没有开口。
    星河心头一团乱麻,强敛心神,见清梦没动,就试着自己又弹了一个调。
    这一响,却惊醒了庾清梦,她笑道:“还是不对,来,我握着你的手……咱们慢慢来……”
    她说着又重新坐直了些,手扶过来。
    “二爷来了!”是外间丫鬟出声。
    桌前的两个少女双双一怔,抬头果然见庾约上了台阶。
    这么快,庾凤臣已经换了一身朱青色的宝瓶葫芦吉祥纹缂丝袍子,同色的腰带。
    他戴青玉冠,脚踏宫靴,手中的扇子也换了一柄花鸟山水的轻简蚕丝折扇。
    清正雅贵,跟先前院内闲云野鹤的气质判若两人。
    星河才要站起,手给庾清梦轻轻摁住。
    清梦道:“别动,练琴的时候最要紧的是专心,一旦心乱,琴音就乱了。二叔,我说的对不对?”
    庾约走到跟前,合着的折扇在庾清梦的额头轻轻地敲了下:“又不是故意给你们吃闭门羹的,就这么小心眼儿?”似对清梦说的,目光却瞥向星河。
    星河听见“闭门羹”,手指在琴弦上一划,竟弹了个刺耳的破音。
    庾清梦转头看向她,掩口笑了起来。
    星河脸红红站起身,屈膝:“给您请安。”
    庾约眉峰皱蹙:“怎么……叔叔也不叫了?”
    星河抿了抿唇:“庾叔叔安好。”
    庾约看看她,刚要说话,垂眸又看向那仍坐着仿佛在看好戏似的庾清梦:“四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还不拿茶去。”
    庾清梦缓缓起身:“二叔,你跟陆观主说完了?他……走了吗?”
    “我倒是巴不得。”庾约有些淡冷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加上他的脸皮又厚,赖着不走我也无法。”
    庾清梦笑了:“我去奉茶。”又向星河眨眨眼:“妹妹的老师来了,就不用我啦。”
    第47章 .三更君相思了无益
    上回为了李绝,星河托容湛作陪,在旧时堂见了庾约。
    虽然在见他之前演练过很多次要如何开口,他若不答应的话……自己又将如何。
    但在进了房间之后,原先想好的话术突然都不管用了,仿佛时间不对,地方不对,但最主要的是,人不对。
    她就算准备一千种说辞,在看见庾约的时候,所有的说辞都变得无关紧要,像是树梢上飘扬的柳絮。
    当时他手中拎着把檀香骨的折扇,扇子是合起的,像是握笔一样端正地捏在掌心。
    倒立着,扇面的一方戳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很闲散自在的样子。
    “怎么想到要见我了?”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星河只多看了两眼,心就随着那扇子的起落跟着乱了。
    “庾叔叔,”她尽量地不去乱看,而只盯着面前侍者送上来的一盏茶,紫砂器的三才盖碗,表面是一层陶器独有的润光,“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您。”
    “哦,”庾约笑的清雅:“什么事,总不会还是上次那件儿可诛九族的吧?或者,是你改变了主意?”
    星河窘的想钻到桌子底下去:“不是那些。”
    “那是哪些。”庾约神色温温淡淡,并不着急。
    星河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主动开口求庾约帮忙,竟是为了一个男子。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在府内撒了谎,求了大哥帮忙,找到了此处,见到了人。
    这会儿再闭口不言可就太亏了。
    “我、我的一个朋友出了事……”放在膝头的双手暗暗地握紧:“想请庾叔叔帮忙,救他出来。”
    庾约早就料到,却仍是问:“什么朋友?”
    星河咽了口唾液,又呼出了口气:“他、就是之前在驿马县的那个小道长,先前因为一件……是无妄之灾,给关在京畿司的牢房里,庾叔叔……”星河大胆地抬头看向庾约:“您不是京兆府的人吗,您应该能够救他的是不是?”
    庾约是能救的,何况他应了陆机。
    “竟肯为了他特意来找我,想来,他对你而言……很重要?”他饶有兴趣地问,并没有调侃跟恶意的表情,而是笑隐隐地透着点关切。
    星河的眼睛飞快地一眨,然后她点了点头。
    竖起的扇子慢慢地被放倒了。
    “如果,我不能答应你呢?”眼里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讳莫如深的笑。
    星河的心一揪,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庾叔叔!”
    她没有办法,总之这一趟,她不能白来!
    “求你了,”星河厚着脸皮,准备临时拍拍马屁,她嗫嚅:“我知道庾叔叔是好人,先前在县城里还替我出头……我一直都记着呢!”
    “星河儿,你是在临阵抱佛脚吗?上巳我去见你的时候,你却不像是很记得的样子。”庾约戏谑地望着她。
    抱佛脚比拍马屁要高雅的多了,如果能成,那她抱住也无所谓。
    可因为庾约这句话,突然提醒了星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她紧紧地盯着庾约:“上巳那天,庾叔叔亲口问我有没有事情请你帮忙的,那句话总不会这么快就没用了吧?我如今就想你帮我这件事……庾叔叔,你自己说过的,你不是骗我的……是不是?”
    奇怪,庾约不太喜欢她为了小道士来求自己。
    但对于小姑娘好言好语、眼眶微红看着自己,千般祈求的模样,他倒是不讨厌。
    也许是因为给那双泪润润的眼睛盯着的缘故,他沉吟道:“当然不是骗你,可……”
    “那庾叔叔就是答应了?”不等庾约那个“可”字出口,星河已经伶俐地抱住了他的“佛脚”:“我就知道庾叔叔最好了,庾叔叔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才不是那些出尔反尔的人。”她把自己所知道的好词儿都不吝啬地捧了出来。
    庾约皱着眉,微微抿了抿嘴。
    他觉着自己好像被一个少女套路了。
    这种感觉让他有点不悦,但……确实也只是“一点儿”而已。
    琴室内。
    庾约收神:“方才我看到,梦儿在教你指法?”
    星河忙道:“是,那个……我始终学不会。”
    庾约笑:“不打紧,有点缺憾不算大事,若是你练得好,兴许这缺陷也会成为好处。”
    “我不懂,既然是缺憾,怎么会是好处?”
    “就像是人无完人,”庾约走到那架琴后,见星河还站在原地,便道:“你过来,给我弹一次看看。”
    星河走到琴桌后,重又落座,抬起右手,微微垂底,却又有些犹豫。
    庾约道:“你先做一个单弦的蠲法。”
    星河闻言,食指拂落,抹过宫弦,旋即中指紧紧勾住,音调还算不错。
    庾约看着她的手指颇为灵巧,微微一笑,扇子抵着下颌:“那再做一个双弦的。”
    星河最怕的就是这个,总是出错,果然,她的中指始终慢一拍,很难摁准前弦,明明是简单的分搂动作,她竟做不到。
    鼻尖隐隐地有些汗意,正在调整姿势,身后庾约道:“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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