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正看着她修长的脖颈往下,因天气渐热,衣衫自不比冬日厚重,星河里头是极轻薄的细绢纱中衣,对着日影一照,几乎能看清底下玉白的肤色。
    外面是秋香双蝶纹花软缎的对襟衫,敷敷贴贴地衬出尚有些纤弱单薄、却仍开始显山露水了的身段儿。
    底下是绫子百褶留仙裙,一双秀气玉足,却是同秋香色的缎子绣花鞋,在百褶裙下若隐若现地,仿佛丰润的小荷尖尖角。
    李绝突然记起那天,自己亲吻过……而如同星河看穿他心里所想,那一双脚突然往后缩了缩,竟严严密密地躲在了裙摆之下了。
    “你看什么,”星河有些恼,但同时,也想起了自己方才在马车里跟平儿说的话:“你把我带到这儿来,是什么心思?”
    李绝看到她眼底的警惕跟不快,鼻子里轻哼了声:“什么心思,我就是想跟姐姐安安静静说会儿话罢了,你宁肯去跟那不相干的人吃饭,也不肯跟我多相处一会儿。”
    星河略松了口气:“什么不相干的人,是庾公子盛情。而且他也不会像是你……”
    她打住了话头:“你若要说话,那咱们就好好说,你要是敢动手动脚的不规矩,就像是方才吃饭时候那样,我就走,从此也……”
    她本来想威胁说“从此再也不见”,可又觉着这样说太严重了,但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威胁。
    于是只点到为止而似意犹未尽地:“你可听见了?”
    李绝瞄了眼她的小手,想为自己正名:“我没有不规矩……”
    “你还说?”星河有些生气,平儿的话言犹在耳,她决定争一争气,也杀杀这小道士的放肆之气:“要是在桌上给人看见了,你叫我活不活了?你只管肆意妄为,想过我吗?”
    李绝听她言辞严厉了起来,眉峰微蹙,他不错眼地看着星河,浑厚的嗓音里多了点祈求的意味:“我、当时只想着亲近姐姐,再不敢了,姐姐……原谅我这次吧。”
    星河深吸一口气,又无奈:“每次我说你,你倒是认错的快,可都未必记在心里。”
    “我记着了,真的呢,我最听姐姐的话了。”李绝极为诚恳地看着她的眼睛。
    星河抿了抿唇:“那好,我问你,前些日子,有个人当街闹事,据说是……把国公府的人打的半死不活,那是不是你?”
    李绝没法否认,低头耷脑地承认:“是我。”
    第75章 花下宿鸳鸯
    星河其实早就知道是李绝,不过亲耳听着那声“是我”,仍是有一种没法形容的恼恨。
    “你……”星河指着李绝,细细的手指有点发抖:“你好好地怎么又跟人打架?”
    她简直想从哪儿抄一根树枝,在他身上狠狠地抽上两下让他好好长长记性:“你说,你先前是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随随便便的跟人动手了?”
    李绝偷眼看她,见星河桃腮发红,杏眼中却是一团的恨恨的光焰,正恨铁不成钢似地瞪着他。
    他当然是得赶紧认错,可是看着她这前所未见的怒容,居然更是觉着别有一番的动人心魄,引得他的心越发噗通噗通地乱跳个不休。
    “姐姐,”李绝想,这会儿星河就算说他是谋逆造反,他也是得认了的,他情不自禁地拢住她的手:“我记得的,没有忘……”
    星河忙把手抽回去:“你还嘴硬?”
    给她这么一瞪一训,李绝差点就忘了事情的起因到底是怎样,勉强地一想,才说:“我不是随便跟人动手,是那个小子……咳,是那个,庾家的人他自找的。”
    星河见他竟不知悔改似的,越发动了怒:“他怎么自找,除非他先打你,否则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把人打的半死,在京内闹得不可开交……”
    当然,她最生气的是,李绝这么做,也是把他自个儿置身险境了。
    没消息的那两天,可知她多担心,寝食不安。
    “他辱骂姐姐。”
    没等星河说完,李绝脱口而出。
    星河的话戛然止住:“你、你说什么?”
    李绝定了定神:“那个人很是混账,我本来不想让姐姐知道,”少年悻悻地低下头,“姐姐还记得在县城时候的高佑堂么?据说是他的什么小舅子。”
    星河的明眸微睁。
    对了,当时容湛跟她提过,被打的是宁国公府的庾青尧,而当时街头的人也说是庾三爷。
    虽然那会儿她一时情急,不知道哪个庾三爷。
    原来是在驿马县那珍玩店中,曾羞辱过她的尧三奶奶的夫君。
    那日,霍康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李绝请他在酒楼喝酒,偏偏庾青尧同一般狐朋狗党也在寻欢作乐。
    正那两天里,星河进宫、却在皇后面前闹了“笑话”的传闻,于京内沸沸扬扬的,不可避免地也有人提起此事。
    这些人里多半没见过星河,不过倒是有个宁国公府本家的门客,说起来:“这位容三姑娘,确实人间绝色,我们府里四小姐请过她两三回,我远远地有幸看了眼,啧啧,若不是身边围着好些人,简直就以为是月里的嫦娥思凡,跑到人间来了……”
    旁边人笑:“你们四小姐不是有京内第一美人的名头么?你怎么这么不开眼,想必是喜新厌旧?”
    那人摇头:“你懂什么,假如一朵牡丹花,跟那初开的荷花放在一起,你觉着哪个更美?自然是牡丹有牡丹的冠绝天下,荷花也有荷花的独绝。”
    这人的肚子里还算是有些东西,说的话也不算粗俗。
    然而旁边那些人可就没这么文绉绉了,提到绝色美人,一个个心痒难耐,因得不到,便又想踩在脚下。
    有人立刻提起星河在宫内的事,便呵呵笑道:“这容三小姐生得美又怎么样?前儿还在宫内差点闯祸,据说粗俗泼辣的很,毕竟是乡下养大的。不是正经高门闺阁小姐。”
    开始评点的那人稍微有点分寸:“罢了罢了,不说了。谁又知道呢。”
    突然是庾青尧开口:“什么正经闺阁小姐,我是最知道她的底细的!”他因喝了几杯,已有醉意。
    旁边人听了忙问究竟。
    庾青尧道:“当初在那县城的时候,她可差点儿就成了我的小舅媳妇,哼!后来不知怎么攀上高枝儿了。”
    当初尧三奶奶因惹了庾约,忙不迭先行回京,她是憋不住的,悄悄跟庾青尧说了此事。
    她是个目光短浅的无知妇人,只当星河跟高佑堂的亲事板上钉钉,而庾约又是星河的靠山,他们夫妻以后在宁国公府只怕也要展露头角。
    庾青尧得知,颇得意了两天,谁知很快传来了星河上京、跟高家也并无瓜葛的事。
    这两人巴结府内不成,自然是有些恼羞成怒,只不过不知庾约是什么心思,所以不敢怎么样。
    如今星河在京内名声乍起,庾青尧想到往事,自然恼恨难平,便越发变本加厉,添油加醋地捏造出了好些没有的事,差点就嚷嚷星河直接向着高佑堂投怀送抱了。
    一时引得那些下贱子弟轰然:“怪道皇后娘娘不喜欢,原来是个水性杨花的贱……”
    却不料旁边李绝听了半天。
    起初他还能隐忍,慢慢地,这些话就像是磨刀石,把李绝心里按捺的杀气磨成了雪亮的刀锋。
    若不是霍康还知道分寸从旁拦阻,这些人一个别想活。
    李绝可没把他们说的下作的话都告诉星河,只笼统地提了一句庾青尧编排而已。
    可星河如何会猜不到,自然是那些人说的很不好听,才惹得李绝大动干戈。
    她本以为是李绝年少气盛,不听自己的话去胡作非为,如今听他说了缘故,倒是……有些情有可原。
    但今日她是为了叫他“听话”的,倘若因此心软不提,岂不是前功尽弃,白相处了一场。
    而且在星河心里,还藏着一宗更可怕的难以开口的。
    那件,她连提都不敢。
    眼中的怒意却渐渐退了,星河回身,看着面前的精雕玉琢似的簇簇梨花:“那后来,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李绝盯着她的背影,风吹过她底下的裙摆,向着旁边飘曳出去,极轻薄的花软缎被风撩着,从腰间凹贴过去,往下却又展开些许饱满的弧度,叫人禁不住浮想联翩。
    他的眼神竟随之暗炽几分,几乎要灼破那软缎:“后来是王爷叫人出面,息事宁人了。”
    星河垂眸:“你为了我跟人动手,我也不好再说你什么,但……你这份脾气着实要改一改了。”回头看向李绝,却见他急忙垂了眼皮。
    星河只当他是听训:“假如不是王爷出面,这次怎么收场?你可知我多担心?”
    李绝听见“多担心”,才又微微抬头。
    星河对上他的双眸,想到那天自己头脑发昏,非要下车的举动,把平儿的金玉良言都抛到脑后。
    当时李绝已经离开,但倘若他还在呢?满大街的人,她竟想象不出会发生什么。
    而一旦想到事情竟超出了自己的预计,甚至会导致极可怕的后果,星河便一阵后怕难过:“你说你要为将来打算,那为什么还是这样动辄冲动,以后……若要安身立命,少不得还会有好些艰难、委屈呢,难道哪次都是一言不合就跟人打起来?将来也未必会在京城里,有王爷给你撑腰撕撸……若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跟人争执,若是打得过,自然还有官府辖制你,若是打不过你吃了亏……你想想看,不管怎么样,又有什么好果子吃,你叫我又怎么……如何自处。”
    最后四个字,星河的声音低低,如同一阵吹过梨花的风。
    而随着这阵风吹过,她的眼圈也红了。
    李绝的心在发颤,走到她跟前:“姐姐,我……我以后自然不这样。”他着急地,看出了星河是真的担心跟难过。
    更重要的是,她是在为他们的将来担心:“姐姐你别难受,我改,我都改,我听你的,以后不惹事,我避事行不行?我会跟姐姐好好过日子的。”
    星河的确是有点难受的,虽然在平儿跟前,她一直都为李绝说话,但这几天她心里想的,却也是他们的将来,总有些害怕。
    听了李绝说“好好过日子”,星河抬眸,眼中水盈盈地:“你这是真心话?”
    “真的真的,”李绝连声地,他一着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便只道:“以后……大不了就算有人打我,我只叫他们打,我不还手。”
    “胡说!”星河立刻喝止,恨恨地瞪着他:“叫他们把你打伤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有人挑衅你,你只忍他、远远地避开是非就是了。”
    李绝攥住她的手,恨不得把自个儿的心掏出来给她瞧:“知道姐姐最疼我……我说错话了,我避开,忍他,好不好?”
    星河幽幽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你能明白这个‘忍’字,就真的好了。”
    “我当然明白,”李绝脱口而出。
    星河疑惑地看着他:“你又犟嘴了?”
    李绝忙闭嘴。
    他倒不是什么犟嘴。
    在对外头那些人上,挑衅他的,欺辱他的,或者是诋毁轻薄她的,他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忍”,但唯独对于星河,他简直要把那个“忍”字吃透了嚼烂了。
    他愿意为她退让,为她克制,为她装出极乖巧驯顺的样子。
    或许,他不是装的,而是在她面前,他心甘情愿地就想乖巧些。
    因为李绝很清楚,星河喜欢他这样。
    他渴望她的喜欢。
    最好星河的喜欢,可以跟他喜欢她一样的,几乎到达疯魔入骨的地步。
    “对了,”李绝突然想起来,他举手把腰间系着的一个锦囊取下来:“我有东西给姐姐。”
    星河因为说了心里的话,稍微可以松口气,见状问:“什么?”
    李绝把锦囊放在星河手上:“姐姐看看喜不喜欢。”
    星河觉着手上有些沉,疑惑地看了李绝一眼,慢慢把锦囊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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