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壮着胆子靠近,只听他哀告般地低语:“姐姐、姐姐帮我……”
    他看着是这样的可怜而无助,是因为伤口的疼?还是因为别的?
    星河没法儿去仔细分辩。
    盯着面前这张因为受伤加上连日折磨而清减了不少的脸,望着他煎熬的神情。
    星河心里想起的,竟是容霄拿着那房屋地契给她时候,所传的李绝的话,也是赤松伯青眉绿眼地说他为了容元英几乎赴死的话,还有更多……从最初相识,波波折折……
    到如今。
    她的鼻子发酸,轻轻地咬住唇。
    好像是挣扎了一夜的窗外的雨,终于冲破了那层窗棂纸。
    潮润的雨水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受伤之后的这几天,李绝在黄泉路上徘徊了无数次。
    自从察觉了李栎叶要带他回信王府后,李绝极为愤怒,同时又有些恐惧,愤怒是因为李栎叶竟趁人之危这么下作,恐惧是怕真的给她得逞,那星河呢?
    他答应了星河,会好好地回去的……如今容元英无碍,皇帝就也可以“金口玉言”给他们赐婚了。
    他是要娶星河的。
    只差这一步而已!
    李绝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这个。
    而不是什么回到信王府之类的杂碎。
    但是,此时此刻,就如同他还是四五岁时候一样,他竟完全的身不由己,任人摆布。
    可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身体虽被禁锢,心里却仍是抗拒着,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无法磨灭。
    “梦见”星河,李绝并不怎么惊讶。
    毕竟在这之前,他偶尔也会梦见她。每一次的梦境都弥足珍贵,就好像他不敢做的,不敢奢望的,在梦境之中……机缘巧合、大发慈悲地会做到一些。
    每一次,都足以让他回味好几天。
    但这次的梦格外的大胆。
    李绝梦见,星河主动地亲吻自己。
    不,不仅是亲,她是在救他,救一个奄奄一息的他。
    她,就是最好的药。
    唇齿相接之间,一点一点地,苦涩的是药汁,甘甜的是津液,让他离开了阴风测测的黄泉路,逐渐地起死回生了。
    体力在恢复,伤势在好转。而心里对她的思念跟渴慕,也在重重累积,无法释然。
    雷声在屋顶上滚动,雨水把整间屋子都封印其中似的。
    李绝闻到那股清淡的甜香,她近在咫尺,最可口的救命良药。
    但是,就算是在他的梦境中,星河还是那么的矜持,不容侵犯。
    就在他想肆意的时候,她却严厉地呵斥住他。
    就算是在梦中,李绝也是不敢就违背她的意愿,虽然他已经按捺不住,饱受煎熬。
    李绝停了手,而只是哼哼叽叽地,用完全叫人听不明白的呓语,诉说自己的渴慕跟委屈,难过。
    他确实是难过的,身上的伤,心头的渴,还有本能的求。
    风雨声中,他听见了一声很温柔的叹息。
    然后,意想不到的,他被那只柔嫩香软的小手,轻轻地握住了。
    有些发抖,迟疑,甚至在碰过来之时受惊地弹开。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放开他。
    雨声淋漓,空气湿润而带一点奇异的甜香。
    风雨声,夹杂着令人难以想象的至深至慰的叹息跟吟哦,仿佛……还有极度隐忍的呜咽。
    在湿淋淋的雨气跟轰隆隆的雷鸣声中,李绝做了一个生平最美、而无可替代的梦。
    第112章 .二更君枕上分明见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韦庄《女冠子》
    八月底,关外已经开始飞雪。
    李绝进盛州城的时候,正是今冬第一场雪。
    当时李绝窝在马车之中,身上盖着一张白狐皮的大氅,几乎把他整个人都遮住。
    忽然车厢门给推开,是李栎叶探头看了眼。
    见李绝仍是一动不动,李栎叶戒备的脸色稍微放松,她笑道:“三弟,起来看看雪,这可是个好兆头。”
    李绝一声不响,眼皮都没抬。
    他这般冷冷清清的,这一路上,李栎叶倒是已经习惯了,只确定他仍好好地呆在身旁就行。
    当下只又笑说:“一会儿就到王府了,可别再这么赌气使性子的,母妃毕竟是盼了你许久,看你这幅样子,岂不担心?”
    李绝仍是置若罔闻的,李栎叶无奈,纵身又跳了下车。
    早在出关之后,郡主就先派人回信王府禀告了。
    虽然觉着王府在望,李绝不至于会再怎么样了,可李栎叶仍是不敢掉以轻心,给他下的药,也竟比先前更多加了三倍。
    连赤松伯都有点看不过去了,私下里道:“你小心把他毒死。”
    李栎叶道:“哼,我只怕药性不够,叫他把咱们都杀了!你忘了之前?好歹我得把他完完整整地弄到父王母妃跟前。”
    之前路走到三分之一停的时候,李绝的伤势转好,身体恢复。
    郡主自然欣喜。
    谁知李绝表面上看似安静,却趁她不备,反而将她挟持住了,差点给他脱身。
    还好赤松伯趁他不备突然偷袭,从那之后,李栎叶便多加了一倍的药,又恐怕他再使诈,在进盛州的关键时刻,便又狠心多加了分量。
    先前马车距离盛州城还有数里,信王府便派了亲兵过来恭迎。
    此刻城门大开,路人肃清,前头侍卫开道,后面亲兵簇拥,李栎叶跟二十三亲卫护卫马车在侧,威风凛凛地回了城内。
    百姓们立在街道两侧,见状诧异,有不知道的,不免问起车中是何要人。
    只听旁边知情者道:“听说,是先前在外游历的信王府三王子回来了!”
    “当真?”问话的人很是惊喜:“这可太好了,信王殿下虎父无犬子,这下盛州稳了!”
    众人纷纷地:“可不是嘛,先前听说世子殿下受伤,实在叫人担心,如今又多一位王子回来,天佑盛州!”
    虽然世子李重泰受伤的消息,王府是有意隐瞒的,但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坊间多多少少知道了些,都很是担心。
    如今听闻三王子回城,自然欣喜。
    李栎叶在马上听见,回头扫了眼马车,轻轻地吁了口气,微笑道:“看来,百姓们对于铖御的回归相当喜欢。”
    赤松伯目光沉沉地,终于说道:“郡主还是别这么一相情愿了,你不是不知道这个小子心里想什么……难道要一直都给他用药?”
    李栎叶倒是有些轻松了:“随他怎么想,我只要把他送到了父王母妃面前,我就算是交差了,后面怎样,自然是父王跟母妃料理。”
    赤松伯欲言又止。
    信王府。
    书房中,信王李益都正在看一份军情奏报,眉头紧锁。
    听闻侍卫来报说李绝的马车快进了王府街,信王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已经是四十开外的人了,常年的军旅生涯磨练,他的身形依旧挺拔矫健。
    信王的容貌俊朗,气质威严,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只因为年纪渐大,不再似青年时候那么锋芒毕露,多了几许韬光隐晦。
    听了禀奏,信王握着手中的奏报:“知道了。”只淡淡地说了声。
    侍卫退了下去。
    信王又看了会儿军情,却总有些心神不宁,正在这时,外头道:“王妃来了。”
    李益都把手中的奏报放下,抬头看向门口。
    信王妃冷华枫的身形自门口出现,她如今已经是“半老徐娘”的年纪,但容貌看着依旧妩媚秀丽,犹如双十年华一般。
    看着信王未曾起身,冷王妃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怎么没有人来禀告王爷,铖御回来了吗?”
    李益都站起身来,转出桌子将她迎住:“刚才已经来说过了。”
    冷华枫抿嘴笑道:“父子这么多年不见了,铖御第一次回来,到底对他好一些呢。”
    李益都勉强随着笑了笑:“当然,都听王妃的。”
    信王妃不疾不徐地,温声说道:“这才对嘛,虽然说他是小辈儿的,不该咱们去迎他,但到底他离家太久,听叶儿说,他有些不太高兴回来呢,只怕是在外头把性子更弄的野了。所以,咱们当父母的才更该对他好些,叫他知道,这儿才是他的家。”
    信王点了点头:“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罢了。”
    冷华枫满意,仰头依依地望着他:“那咱们出去到二门接一接铖御吧。”
    李绝是给一顶软轿抬了进来的。
    身上还盖着那件白狐裘的大氅,只露出了半张脸,少年窝在轿子里,仿佛还在安睡。
    鸦色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髻在头顶,却是用一支女式的米粒珍珠钗簪着。
    垂落的长睫,微挑的眼尾,清减过分的如画容貌,在雪白的狐裘映衬下,看来竟有几分妖异。
    二门不到,李栎叶先看到信王跟王妃的身影。
    她本来正随行照看李绝,见状便飞奔过去,忙先跪地行礼:“父王,母妃!如何竟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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