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看到她,便慢慢地站住了脚。
    两个人各自在东西游廊里,中间隔着不大的一个院子,目光相对,真真的恍若隔世。
    佑儿道:“又是那个舅舅!”
    星河也顾不上他说什么,而有些忙乱地收回目光,拉着佑儿从北边的廊下走过。
    李绝本来可以从南边过去,两不相碰,但他偏偏没有挪步,而只是站在她必经的院门口。
    他旁边的那人见状,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星河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很沉,很重,声音大的叫人发疯。
    尽量地低着头,只顾望着佑儿,却恨不得脚下更慢一些,别靠近他。
    可到底免不了。
    星河的步子已经慢的跟停了似的了,佑儿却没发现异样,只是望着李绝:“你先前救了娘亲,多谢你啦。”
    李绝瞥了眼小孩子,重又看向星河:“恭喜啊。”
    星河半垂着头,眼睛却睁大了几分。
    只听李绝缓缓地说道:“经年不见,又有如意郎君,又喜得麟儿,真是羡煞旁人啊,庾二夫人。”
    第124章 .二更君湿竹暗浮烟
    一声“庾二夫人”,像是刀刃拖在金石上,发出不堪忍受的刺耳响动。
    其实先前在清梦跟星河说起李绝的改变之后,星河心里已经做了准备。
    别说是李绝,连她现在也跟之前不一样了,身为人妻,又能如何。
    他是该冷淡些,这样反而好,如果他还是跟先前一样热切不顾的扑上来,缠着她,那她反而不知该怎么好了。
    所以大家彼此冷冷淡淡的,至少以礼相待,方能相安无事。
    毕竟能看见李绝活着回来,她也是别无所求了。
    可是在惊鸿一见他的脸,尤其是在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说着冰冷入骨的“庾二夫人”,不知为什么,泪便自发地背叛了她的决心。
    星河抿着唇强忍着,她飞快地抬眸看向李绝,那些泪便在瞬间摇曳坠落。
    天地可鉴,她真的不想在他面前哭的。
    有什么可哭的。
    时过境迁,事过情迁,为什么要哭,尤其是让他看见,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就是说不出的感觉,庾清梦说的对,他是跟之前不一样了,以前的李绝,不会用这种口吻对她说话,不会用这种冰冷的态度……
    星河没有出声,而只是把脸转了过去。
    李绝在说了那句话后,不知为何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看着星河,也看见那无声坠落的透明泪滴,以及她竭力克制却微微发抖的肩头。
    那依旧丰润的菱角唇动了动,袍摆底下脚步挪移,仿佛要过去,也仿佛要开口,可却都没有。
    李绝只是愤愤地瞪着她,眼神比他的话更要凌厉许多,就仿佛要用自己的眼神把她弄伤了一样。
    但看着星河如同断了的蝶翼一样瑟瑟抖动的薄纱衣角,李绝的喉头动了动,竟悄然地将目光移开。
    却在这时候,佑儿看出了异常。
    小孩子心智未开,并不是很懂大人的事,甚至连对人的称呼都分不清,比如青叶观里看见李绝,见是个跟容霄差不多年岁的,就也叫为舅舅。
    但对于星河的喜忧,佑儿却敏锐异常。
    他本来觉着这个“舅舅”是个好的,但是现在看着星河因为李绝一句话掉了泪,佑儿突然意识到,这应该是个坏人。
    佑儿的小手还给星河牵着,但此刻他左顾右盼看出了情形,顿时便把手挣出来。
    三两步跑到李绝身旁,佑儿抱住李绝的腿,像是只小豹子般,张口向着他的腿上咬过去!
    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想到。
    隔着一层袍子跟中裤,李绝只觉着像是给人用手掐了一把似的微微地疼。
    不过小孩儿那新长的牙齿却也不容小觑,加上发了狠,便让他轻轻地“嘶”了声。
    看着跟个小狗崽子一样挂在自己腿上的孩子,李绝简直匪夷所思。
    抬手抓住佑儿的后颈,要将他拽开,佑儿却狠狠地啃着他的腿不动,大有一种要把他咬死的势头。
    李绝皱眉,手上用了两分力道,这才把他提了起来。
    眯起眼睛,他盯着面前的小孩儿,对上那双正满带怒气瞪着自己的眼睛,本来要骂的话不知怎么出口,竟无语了。
    好啊,庾约的崽子,竟然从小儿便这样凶狠。
    可见庾凤臣绝不像是表面装出来的彬彬儒雅,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从来就不是个善茬!
    星河起初不知佑儿怎么竟挣开了,等发现不对,那孩子已经咬上了李绝的腿。
    她只来得及叫了声,李绝便揪着佑儿的后颈,轻而易举地把他提了起来。
    眼见佑儿给轻易地悬在他掌心,星河骇然惊呼:“小绝!”
    李绝一震。
    当这一声呼唤传入耳中的时候,他的手竟也莫名地跟着一软,几乎连这个小崽子都提不住了。
    幸而在这时侯星河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佑儿。
    李绝顺势松了手。
    星河惊慌失措地,看看佑儿,又看看李绝,最终斥责小孩儿:“你、你干什么咬人?”
    佑儿回头瞪了眼李绝,又担忧地看着星河:“他是坏人,惹娘亲哭……”
    星河心里一紧:“胡说,不是……是刚才风迷了眼。”
    李绝瞥着她,心里在想的,是刚才那一声“小绝”。
    这会儿身后的翠菊等还跟着呢,星河深呼吸,不敢再把佑儿放下,只垂眸向着李绝微微倾身道:“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了……三殿下。请您见谅。”
    李绝听见那声“三殿下”,才刚缓了些的脸色突然又变了。
    他望着星河,向着她走近了一步。
    星河的眼中瞬间闪出的是一抹惊惧,她想后退,又只是抱紧了佑儿。
    她不知道李绝会做什么,而在先前,他是个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
    廊下的气氛,紧张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跟在星河身后的,除了翠菊同另一个丫鬟,还有四个嬷嬷,之前因为知道李绝的身份,所以不敢贸然相扰。
    只是垂着头在后面等待。
    可是佑儿咬了李绝,又说那些话,这些人自然都听见了。暗自心惊。
    翠菊是星河自侯府带来的,看李绝靠近,她本来想上前阻止。
    可对方是信王府的三王子,这又是在惠王府里,应该不至于会怎样,而且也轮不到她一个小丫头插嘴出头。
    就在这时候,墙外却有沙沙的脚步声靠近,有人道:“怪道京内都说庾军司甚是宠爱夫人,如今竟还亲自来接……实在是羡煞他人……”
    庾约的声音仍是温和淡淡地,不否认,也不解释:“让詹士见笑了。”
    那人忙道:“哪里哪里,羡慕还来不及呢!”
    星河跟李绝都听见了。
    而佑儿自然也听到了:“父亲!”他立刻惊喜地大叫了声。
    李绝觉着,自己的耳朵都要给这声“父亲”震聋了。
    在关外打过那么多仗,听过那么多的鼓角之声,每次短兵相接,血肉横飞,嘶吼惨呼,却没有这一声会叫他觉着透心凉。
    他定在原地,简直不能动。
    星河抱着佑儿,来不及想,也来不及说,只很快从李绝身旁走了过去。
    正在这时侯,院门口出现了几道身影。
    其中一人身着云雷暗纹的黑色常服,腰间玉带,戴一顶五梁金额花的黑色进贤冠,正是庾约。
    最高兴的就是佑儿了,忙着叫道:“父亲!”小家伙就像是看到可以仰仗之人,忙不迭地向着庾约挣过去。
    庾凤臣先看到的是星河抱着佑儿,脸上的笑徐徐地漾开:“多大了,怎么又叫你娘亲抱……”
    一句话还未说完,突然看见星河身后站着的那人。
    他的笑容在脸上停了停,然后就仿佛云散一样不见了踪影,
    但庾约并没有很在意李绝,目光在他的身影上蜻蜓点水,即刻收回,落在星河的脸上。
    他像是审视一样又细看了看星河的神色,而她只是垂着头,并没有瞧他一眼。
    此刻星河已经把佑儿送过去,庾约张开手臂将他接在怀中。
    他的目光像是调兵布阵似的,胸有成竹并不惊慌失措,徐徐在佑儿面上扫过,又掠向星河,最终看向李绝:“呵,不知三殿下也在这里,失礼了。”
    李绝回头。
    星河似乎是要走,正背对着他,站在庾约身旁。
    可庾约没有着急,抱着佑儿,神色自若地望着李绝。
    他看着面前这一幕仿佛合家欢似的情形,他不想多看庾凤臣那虽似不露声色却实则得意满溢的脸,也不想看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可恨的小兔崽子。
    而只是望向背对着自己的星河。
    他的目光刀子一样,不是以前那样热烈,却透出冰似的寒气。
    星河就算背对,却仿佛能感觉到那股森然之意。
    她本是想若无其事地就随着庾约这么离开,但此时此刻竟再忍不住:“走吧。”低低地说了这两个字,星河不等任何人回答,迈步往前走去!
    庾约一挑眉,像是无奈,又像是宠溺地一笑:“内人任性惯了,殿下莫怪,改日再给殿下赔罪。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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