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哥儿脆生生地:“霄舅舅教佑儿的,还说叔叔是最厉害的……”
    庾约一怔:“叔叔?”
    佑哥儿道:“是小绝叔叔。”
    虽然仍是咬字不清,但这回庾约不用平儿解释,自己已经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吗。”庾凤臣收了笑:“是霄舅舅跟你说的?他……还说什么了?”
    佑哥儿还没开口,平儿已经向着他摆了摆手。
    她是站在庾约身后的,庾约自然看不见,佑哥儿却看了个正着。
    小孩儿极为机灵,眨着眼,支吾地说:“舅舅还说,父亲最厉害了!”
    庾约微怔,继而朗声笑了:“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他把佑儿抱起来,“好啊,改天父亲教你骑马打仗,好不好?”
    佑哥儿大喜:“好!”
    庾约自回了书房,奶娘带了佑哥儿自去,星河跟平儿回了房中。
    见屋内无人,星河问平儿:“昨日我吃了药,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平儿摇头:“睡得很沉,哪里有说什么。怎么了?”
    星河觉着庾约的态度很是古怪,回想昨日的情形,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仿佛梦见李绝又来搅扰自己,她仿佛说了些什么。
    可是又不记得。
    不过,假如她梦中真的会提到李绝而让庾约听见的话,他总不会是这样恍若无事。
    之所以反常,应该是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先前李绝曾来探望过庾清梦的事儿吧,更或者,也知道了李绝跟她碰过面。
    要不然怎么会说“别一错再错”的话。
    平儿见她不言语,却小声道:“以后倒要叮嘱叮嘱霄二爷,别动不动地在佑哥儿跟前提‘他’了。”
    星河心头一沉,想到方才的情形,怏怏道:“嗯。”
    这日,因冯老先生跟老太太要回县城去,星河带了佑儿,同容霄一路送出城。
    庾约本来也定好要来送的,只是临时有事,只叫甘泉派人同星河说了声不能前来了。
    路上,彼此叮嘱了许多话,一直到了七里亭,两位老人家又抱着佑儿,亲了又亲,终于上车而去。
    佑儿因为也跟二老熟络了,看着曾外公跟外婆远去,不禁掉了泪,叫嚷着舍不得。
    星河抱紧了他,正欲返回,却见京内方向来了一行人,竟正是庾约,带了甘泉等几人。
    庾约策马而来,看原地只他们几个,便皱眉道:“两位老人家已经回了?”
    甘泉在旁边道:“二爷刚要出门,偏是宫内来了旨意。才料理了事情就忙不迭赶出城,居然还是慢了一步。”
    容霄忙道:“二爷不用在意,二老也知道您事忙,何况三妹妹也都替您说过了。”
    庾约看向星河,见她眼圈微红:“我心里却过意不去。”
    星河温声道:“二爷不必如此,外公外婆自是体恤的,正事要紧,您还是快回城吧。”
    庾约看了看天色,正是深秋时节,天高云淡,有雁南飞。他道:“我好不容易得了点儿空,索性今日陪一陪你吧。”
    星河诧异:“什么?”
    庾约却又看向佑儿:“想不想跟父亲到郊外去逛一逛?”
    佑儿正是爱玩的时候,听了这话,喜欢的把刚才的伤心也扔下了:“佑儿想!”
    星河眉峰微蹙,忙道:“二爷……这个不必了吧?别耽误您的正事儿。”
    庾约笑看她:“今日陪你们母子,就是最大的正事。”
    甘泉在旁也笑呵呵地:“佑哥儿连日也在京内闷的狠了,也该带他出来透透气儿。”
    星河听了这话,便没再说什么。
    容霄见他们一家子和乐,若没庾约在,他指定要跟着去玩闹一回,可他从来打怵庾凤臣,当下只借口有事,先行回城了。
    庾约把佑儿抱在怀中:“父亲教你骑马如何。”
    佑儿越发地高兴,大声欢呼。
    星河有些不放心:“二爷,他还小……”
    庾凤臣笑道:“正是要从小时候教起。你瞧他多高兴。”
    星河便道:“二爷且小心些。”又嘱咐佑儿:“在马上千万别乱动。”
    庾约道:“有我在,你还不放心?我难道会把他掉下去?”
    甘泉又道:“二奶奶恐怕不知道,当年二爷也是亲身上过阵杀过敌的呢。”
    庾约淡淡带:“就你多嘴。”
    甘泉自己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平儿在旁笑冲他挤了挤眼。
    于是庾约抱着佑儿打马而行,马车随之缓缓地向前。
    庾约很有分寸,怕颠着佑哥儿,马儿一步步走的缓慢。
    佑儿自打出生,是头一次骑马,小孩儿窝在庾约怀中,又紧张又兴奋地,不住地转头四看,又用不太清楚的口齿不停地指点说话,倒是其乐融融。
    约莫两刻钟,渐渐地竟到了之前的那杏花林。
    只是如今叶子都泛了黄,随风飘零,金灿灿地落了一地,仿佛是黄金的毯子,衬着蓝天白云,放眼看去,别有一番古雅拙朴的秋韵。
    星河掀起车帘,先是看庾约抱着佑儿,突然看见这般风景,突然想起当年自己处心积虑的要结识庾清梦,不惜当众抛头露面之事,如今回想,恍若隔世。
    正庾约放眼看向杏花林,他勒了勒缰绳,靠近车边,俯身问星河:“去那林子里走走?虽不是桃杏花盛开的时节,却也别有风味。”
    星河还未答应,佑儿已经忙不迭地:“佑儿要去!”
    引得庾约又笑了:“好,父亲带你去。”
    平儿坐在星河身旁,忍不住低声道:“二爷倒是懂佑哥儿的心思,男孩子可不是愿意玩骑马打仗的?瞧这高兴劲儿。”
    星河望着佑儿的小脸,又看看庾约温文含笑的模样,心里却并不是很自在,也没有回平儿的话。
    马车停下,平儿先下了车,又扶着星河。
    那边佑儿却还没骑够,几乎舍不得下来。庾约笑道:“回去的时候,爹爹再抱着你好不好?”
    佑儿这才高高兴兴地被他抱着下地,平儿过来领了去。
    庾约走到星河身旁:“还担心吗?再过个两三年,只怕不用人抱,他自己就会骑马了。”
    星河听到“过个两三年”,心跟着抽了抽,却也笑说:“二爷说的太快了,那也不过是五六岁,怎么放心。”
    庾约迈步往前走,且走且说:“男孩子自然要糙一些,多历练才能成才。你不是盼着他有所作为吗?”
    星河却也没话可说,只道:“二爷说的对。”
    跟在庾约身旁,陪着而行,慢慢地进了杏林。
    地上金黄的落叶踩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嚓嚓声,甚是松软。
    星河不住地回头看佑儿,却见平儿跟甘泉跟在小孩儿身后,佑儿正低头去捡地上的叶子,又扬起,咯咯地笑,玩儿的很是投入。
    庾约止步,瞥向她:“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星河振作了几分精神,一笑:“大概是因为外公跟外婆才启程,心里有些不受用,他们年纪大了,叫人担心。”
    庾约点头:“本来要留他们在京内,也不是事儿,就是老人家故土难离,不可勉强。这样吧……过一阵子,等我空闲下来,兴许可以陪你往县城走一趟,顺便也陪你四处走走,散散心,免得只圈在京城这地方。”
    星河大为意外:“二爷怎么突然生出这种念头?”
    前方有几根枯枝横亘,庾约扶住星河的手臂,道:“早在之前,我也是隔一阵子,就往四方游历一番,只是这两年格外的忙,又成了亲,自然不能再撇下家里自在游玩了。如果带着你跟佑儿,倒是使得的。你可愿意?”
    星河给他握着手,避开那些枝子:“我、我虽愿意,但是……就这么跟着二爷跑出去,府里头只怕会有闲话。”
    “什么闲话,老太君不是很疼你么?”庾约嗤地一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呢,先前你病了那两日,我因没回府,老太太还问我的不是呢,说我不疼你,你病了都不知道回家看看。”
    星河果然不知这件事:“是吗?”
    庾约引着她往前,一直走到棵很大的杏花树下,这才含笑:“你心里总不会也怪着我吧?”
    星河忙摇头:“哪里,我知道二爷事务繁忙,而且我也没什么大碍。”
    “你就是太懂事了,其实,我倒是宁肯你能多缠人些。”庾约突然说。
    星河哑然:“这……”她实在不知这话怎么接,懂事难道不好?叫她缠人些?这是何意。
    只能假装看风景的,转头看向旁边。
    这么一打量,突然觉着有几分眼熟。
    庾约正望着她的脸,看到她神情变化,便问:“是不是觉着似曾相识?”
    星河正疑惑,庾约俯身,轻声道:“当日你进京,上巳那日,我悄悄地来见你,岂不是就在这里?”
    星河恍然:“庾叔叔的记性便是好。”
    “哪里能忘了,”庾约环顾周遭:“那会儿你还给我出了个难题呢。”
    “难题?”星河几乎没想起来,对上庾约的眼神,突然想起:对了,当时她因怕嫁给兵部的那老头子,所以才要跟庾清梦结识。庾约本想给她解决这件事,可她要的,却是直接解决事情的症结,那便是北地的屯兵。
    提起旧事,星河不由也笑了:“多久远的事呢,我都忘了。”
    “你这小丫头,使了坏,自己倒是忘的快,”庾凤臣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杏花枝,感慨一样:“你那是给我出了个诛九族的难题,你说我怎么会忘。”
    星河怔了怔,讪讪道:“可庾叔叔、二爷嘴上说不能办,回头还是做成了。”
    “为了星河儿,”庾约盯着她蝶翼似的长睫,半真半假似的:“就算真的诛九族,也是值得的。”
    星河心头微震,有几分责备地:“二爷怎么……平日里多谨慎,怎么竟这样口没遮拦的。”
    庾约哈地一笑:“看你的胆子,就这么点儿大?我说一句玩笑话也不成?”
    “就算是玩笑也不该的。”星河皱眉。
    庾约拉了拉星河的手,将她轻轻地引到身前,探臂将她抱住。
    星河咽了口唾液:“二爷……”她试着往回看:“佑儿他们还在后面……”
    “怕叫他们看见?我可没做别的。”庾约嘴里这样说着,却抬起手来轻轻地在星河脸颊边上抚过,仿佛是想做些别的了。
    星河脸上微热,偏在这时候,隐隐地仿佛听见林深处有说话声,星河忙要后退:“二爷,这儿还有别人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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