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老太君道:“好吧,公事上,且不说了,只说私事的,你且告诉我一句话。”
    庾凤臣才道:“您想说什么?”
    詹老太君又想了片刻,才问道:“你这样不放手,到底是真心喜欢星河呢,还是为别的缘故,比如——你要赌这口气。”
    庾约不能回答。
    老太太盯着他,叹息:“你看看,事到如今你还是这样,你这个样子,难怪星河儿跟你并不是一条心。你根本不叫她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明明一团好意,捧出来,却是冷冰冰的,叫她如何受得了。”
    “她心里根本……”庾约脱口而出,却又忍住。
    “她心里怎么?”老太君站起身来,缓缓向他走近了几步:“你想说,她心里根本自有喜欢的人,就是当今皇上,是不是?从头到尾,她所恋慕不能放的,都是皇上是么。”
    庾约仍是没开口,悲惘的眼神却仿佛透露了一些。
    老太君走到庾约的身前,俯身,苍老的声音响起:“凤臣,你但凡说一句,星河儿心里有你,咱们或许、还可以拼死争一争……”
    庾约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愕跟震动。
    老太君抿了抿唇,皱眉:“可是偏偏你自个儿也清楚的,如今、还想什么呢?——我一把年纪了,别的不念,只想你们这些儿孙辈儿的好好的就行了!”
    庾约没法儿面对老人家的注视,他闭上双眼,受伤的右臂却钻心的疼起来,也许是因为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痛,逼得他的眼睛在瞬间潮湿了。
    第175章 册封为皇后
    除夕将至,万家祥和,鞭炮声声。
    先前辽人压境的危机已然解除,皇室也归于安泰平稳,最让人惊喜过望的是,原来新帝早已经成亲,而且小皇子已经有三岁了。
    京城内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此事,见面第一句话不是“新春吉祥”,而是“你听说了吗”。
    原来就在先前,皇帝传了新任礼部尚书进宫,选吉日,拟制文,并告知京内各司,预备皇后册封大典。
    朝臣哗然。
    先前并不知新帝有意娶亲,如今突然传出这个消息,竟不知花落谁家。
    但很快地,令所有人都为之如梦似幻的消息传出,皇后,竟是靖边侯府容三姑娘容星河。
    朝野间更加议论纷纷起来,乍然提起容三姑娘,称呼有点儿久远,似乎叫人一时想不到是哪一位,但若说宁国公府庾军司的夫人,那就人人皆知了。
    怎么回事?皇后竟是庾大人的妻子?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在所有沸反盈天的吵嚷声中,皇帝发了一份上谕。
    众人这才知道内情。
    原来新帝当初还是寒微出身小道士之时,就跟当时还在乡下的容三姑娘一见钟情,由容姑娘的外公外婆做主,竟将她许配给了新帝,婚书媒聘等一应具全。
    只是后来几经曲折,两人竟分分合合。
    而在新帝于盛州生死不明的时候,容星河却怀了身孕。
    容三姑娘本想一死殉情,幸而宁国公府庾军司深明大义,苦口婆心劝止了她。
    因情势不明,也为更好地保全皇室血脉,庾军司便假意迎娶了容三姑娘,善为照料,乃是侠义心肠,君子风范。
    因此“高风亮节”之举,皇帝竟封了庾约为安国公。
    此事逐渐传开,人人称奇,竟觉仿佛是戏文里的故事一般。
    有人说道:“怪不得先前,听说安国公对于自己的那位夫人宽宠有加,当时我们就觉着,国公爷向来不是那种迷于女色的,成亲前又毫无征兆……原来是为了照料之故。这就说得通了。”
    又有的说道:“怪不得这三年里,只得了这一个子嗣,可见国公爷确实是个难得的信诺君子。”
    有人盛赞庾约之德,说他竟类似古代“赵氏孤儿”的程婴,义薄云天。
    当然,也有人感慨容三姑娘竟是个慧眼识英豪,大难不死而必有后福之人,竟能跟新帝识于微时,历经磨难,终究一举冲天。
    而在此之下,依稀也有些别的议论,但也不过是蚊蝇嗡讷而已。
    毕竟上谕已发,负责记录的史官也将此节载入国书。
    且先前百姓们还担心呢,皇室血脉单薄,好不容易出现了个精明强干的新帝,可又没有皇后,还不知何年何月添嗣。
    ——如今好了,非但皇后有了,现成儿的大皇子都有了一个,简直是双喜临门,过年的炮竹都要多放一挂。
    不过,众人都在议论此事,却鲜少有人知道,庾凤臣虽然被封为了安国公,但是他却已经不在负责统理京畿二十三县的兵马。
    皇帝美其名曰让他休养生息,但庾凤臣自然知道李绝是要罢免他的实权。
    庾约也没什么异议,毕竟早也猜到了。
    暂时接手代替庾约的人,正是之前在峘州事变中,跟随李绝的霍康。
    霍康虽然竭力推辞说自己不能胜任,但李绝相信他,只能咬牙先顶上了。
    钦天监择了吉日,册封皇后的大典非常的正式,甚至超过了当初新帝继位时候的排场。
    原来新任礼部尚书得了皇帝的亲口授意,叫务必要隆重。
    而向来一切从简的皇帝,不辞辛劳地按照程序,亲力亲为,绝不缺位,百官们见状,也都肃然应对。
    但文武百官哪里知道,李绝是把这个,当成了他跟星河的“成亲大典”。
    册封前三天,星河斋戒沐浴。
    到正式册封那日,礼部官员供皇后的金册金宝,百官三跪九叩,仪卫官鸣鞭,宫廷乐官奏起祥和的庆平乐,恭迎皇后。
    星河虽然早有准备,却仍是累的精疲力竭。
    直到礼毕,李绝不动声色地搀扶住她的手,同她进了寝殿。
    ——早在发上谕之前,太上皇便叫钦天监择了吉日,跟皇太后挪到了后方的养颐殿,而帝后寝宫的种种,也都紧锣密鼓地重新陈设,更换,收拾打扫。
    到了里间,内侍们送了茶上来。
    星河正口渴了,伸手要接,李绝却先一步给她拿了过来,亲自喂着喝了两口。
    星河起初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过于口渴,便只说了声“多谢”。
    可喝着喝着,突然想起先前他故意的也叫她这么做过,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李绝倒是没想到这个,只爱惜地看着她略带疲惫的脸色:“累得很?”
    星河笑道:“怎么这么繁重复杂的呢,我以为很快就做完了。听嬷嬷们说,竟比你登基还要隆重些?是不是真的?”
    李绝道:“我可以不在意那些,但却不能委屈了姐姐。毕竟,欠你一个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今日也就当补上了。”
    仔细看着星河戴九龙九凤冠的模样,美则美矣,就是看着沉甸甸的,再加上那一身金绣坠珠带宝的皇后凤袍,怪道她累。
    星河定睛看他,心头微甜:“对了,那法子是谁想出来的?难为了。”
    李绝道:“是太上皇想的,驿马县那边,也是太上皇命人去处置的。”
    县城里的婚书、人证之类,太上皇都弄的极妥当,别说是冯老先生跟杨老太太等,就连靖边侯,太上皇也都给敲打过了。
    星河感叹:“太上皇这般用心,怎么好像格外的疼惜你呢。也不知是不是爱屋及乌,对佑儿都格外的好。”
    说起佑儿,星河又有点担忧:“这一整天佑儿都在太上皇那里,也不知如何了,我是不是该去看看?或者叫人把他带回来?”
    李绝听她感慨太上皇对自己好——原来星河根本还不知道他的出身,而对李绝而言,那也实在不是什么光彩可以告人的,所以他自然也不肯说。
    只听星河又说起佑哥儿,李绝才忙道:“不用,太上皇疼他疼的……跟亲生的似的,不必担心。”
    星河嗤地笑了:“你又瞎说了。”
    李绝笑笑,又道:“姐姐别动,我给你把这冠子摘下来。待会儿,再给你松松筋骨,保管你就好了。”
    星河正也觉着身上很不自在,闻言倒是喜欢。
    李绝先去洗了手,轻手轻脚地为星河把冠带除去。
    星河头上顿时轻松不少,晃了晃有些发酸的脖颈,忍不住吁了口气。
    李绝看了她一眼,大手向下去摘她的玉带。
    星河微微睁开眼睛,有些疑问。
    李绝道:“这么厚厚的,怎么给你按揉?当然要除去了。”
    星河一笑:“你会不会这些?不如叫别人帮我。”
    李绝看着她的笑,有些发怔,星河道:“怎么了?”
    “这种事,我可不想让别人来做,以后只有我能够给姐姐除衣。”李绝扬眉道。
    星河脸上微窘:“总改不了这浑说的性子。”
    “我可是当真的。”李绝凑近,忍不住在她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下,道:“姐姐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么?”
    “什么?”
    李绝盯紧她秋水似的明眸:“想把姐姐藏起来,只我一个人能看,时时刻刻……好好地疼姐姐……”
    星河脸红起来,长睫闪烁:“别说了……”
    李绝偏又道:“姐姐如今可嫁给我了,可就不能再跟我推三阻四的了。”
    星河扭开头:“我不听这些。”情不自禁地捏住了凤袍。
    李绝握住她的小手,又看着她含羞的脸,简直如牡丹带晕,他情切之下,不由把人抱了个满怀。
    星河给他紧紧拥着,几乎给推倒,忙小声道:“别闹,外头都是人。”
    李绝深深呼吸,暂时按捺住心中所愿,只去除她的凤袍。
    星河误会了,以为他此刻就要……
    “小绝。”
    李绝哼道:“放心,不做别的,”
    说着,又嘀咕:“我是想让姐姐高兴,才叫他们办的格外体面隆重些,倘若因而累坏了你,却是哪头合适?放心吧,我的推拿功夫,你不是知道的吗?”
    星河听了这句,顿时想起先前在小罗浮山,他为杨老夫人治腰的种种,当下嫣然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绝把那件很沉的金线凤袍取下,跟玉带等一起搭在旁边小几上,他搓了搓手,从星河的肩头慢慢地用力。
    李绝的推拿不消说是世间一流的,他的手所到之处,仿佛炭炉一样自带一股暖意,那熨帖的暖,自掌心渗透入肌肤,到筋骨,星河几乎没忍住要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舒服叹息。
    李绝给她揉了会儿肩,手顺着往下,隔着柔软的丝缎,他能试出底下那两片蝴蝶骨的形状,还有……那道牵动他心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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