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锡望着与自己有骨血之亲的母亲,却找不到母子相依的感情,他垂敛眸色,放下茶盏恭声道,“母后,听闻广安有百姓感染瘟疫,广安与京中相隔不过隔了个愉州,儿臣想自请前去处理瘟疫一事,否则待瘟疫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瘟疫之事,萧若秋也有耳闻,只是……她望着垂首恭敬的沈如锡,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年,还是天家之子,竟有如此勇气到那闻者色变的地方去除疫。
    “锡儿。”她难得以昵称喊他的名。
    沈如锡低垂的头微定,又缓缓抬起来,跟身为母后的她对视。
    萧若秋放下手中翻了过半的书卷,“母后知道你为民请命的决心跟担当,但,此事谁都能去,唯独你不能去。”
    这是沈如锡长大后第一次请命出宫,这种结果,他并不意外。
    只是,有些难过。
    “母后不让孩儿去的原因是什么。”二皇兄沈曦早年行军打仗为自己挣下了不少军功,四皇兄便是文不成武不就,好歹也生养了不少皇孙,皇家最重子嗣尤其在沈曦成亲多年一直无子的情况下显的更为重要。
    沈如锡想去处理疫情也不奇怪,他既要争,总得有令人信服追随的政绩在那儿。
    萧若秋却有她的看法,“你只听旁人说瘟疫便打定主意要去,你可知是何瘟疫?此疫情严重与否?会否危及你的性命。”
    这些……沈如锡少有看见她因关心自己而动气,一时,深怔的望着她。
    但见萧若秋手一伸,玉书立即从积案的折子拿出一道递于她手中,她又打开放在他面前,上面全是跟广安疫情相关的信息。
    “疟疾。”
    看见这两个字后他眉心不由动了动,显然受到了震动。
    疟疾分为邪郁少阳型、暑热内郁、暑湿内蕴、疫毒侵袭、正虚邪恋等多种不同类型,感染者寒战壮热,汗出热退,休作有时,伴有头痛面赤,恶心呕吐,口苦。
    舌苔薄白或黄腻,脉弦或弦数。
    严重者拖不过三五日便死了。
    “瘟疫流传的第一日便有官员快马加鞭将疫情上报本宫。”萧若秋说着将那张折子拿起,面上犹有凝色,“本宫从太医院拨了半数的太医过去治疗疫情,连院判张大人都一并派去了,他们去了几日才想出这套放血跟催泻的法子。然而,疟疾本身就会导致失血,放血会让人死得更快。”
    这件事,沈如锡也略有耳闻。
    那几位涉事太医一律斩首连院判张大人也难逃一死。
    “而今没找出治疟疾的法子便只有拖着,将所有感染疟疾的百姓通通运往通县。”
    通县?通县在广安附近,不过一乡镇。
    将人运往那里无疑就是隔离法,可若隔离,原本镇上的人呢?
    沈如锡知道在大事前,总得有牺牲,可他心神久久未能平静,仍是坚持请命,“世间疾病,总有能治愈的,孩儿原带上龚太医一同前往想出治疗的法子。”
    龚太医是前太医院的院判,医术精湛,若不是当年失手诊错了长安主的“脉”。
    他诊出长公主怀了身孕,可长公主那时还待字闺中,如此皇家丑闻如何能外扬,自然是龚太医“医术不精”,遂将他逐出宫去。
    “你当真执意要去。”萧若秋转身,凤眸凝着幽光望着他。
    沈如锡起身,恭敬作揖,“儿臣心意已定,誓要除去瘟疫。”
    “锡儿,你可自己是何身份。”她语气虽轻,可份量却重。
    沈如锡没抬头,淡声道,“儿臣是大京朝万千子民的其中之一。”
    “子民?”萧若秋轻不可闻的笑了,伸手替他将衣领处的皱褶拂平,手指又沿着衣领来到他俊秀的脸颊,轻抚低喃,“不,你不是。”
    不是么?
    他心尖无端生出几分幽凉,可他若是真命天子,身为母后的她为何宁可垂帘听政也不将政权交付于他!
    “孩子,母后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母后也不怕你误会,只是……”萧若秋轻轻收回手,将盘在腕间的翠十八子手串颗颗拈动着,目色微厉,“此事母后已经表态,待殿试过去后你那几位皇兄,谁愿意去,就让谁去,你还是好好的在文华殿听太傅讲经筵。”
    “若孩儿不从呢。”沈如锡与她目光对峙着,不见母子温情,惟有生疏对立。
    萧若秋幽望着他,腕间手串剔透晶莹更显现她肤色的白皙,和她所涂蔻丹的鲜艳,那是权力的象征也是大权在握的威仪,“来人,将太子殿下带下去。”
    “是。”玉书嘴里应着,命人将沈如锡的随身太监八宝喊过来。
    沈如锡仍维持原样,一动不动。
    “好孩子,母后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做危险之事。”她知道方才威仪过重,让他心寒了,遂柔声细语的安抚了句。
    只是,沈如锡目中的凉一分也没减,他近乎执拗的问了句,“倘若这份危险能为孩儿的将来带来荣耀光华呢。”
    萧若秋红唇紧抿,线般的肃厉。
    她没有回答。
    沈如锡已低头敛衽,恭敬一如刚进来那般,“母后的话,儿臣不敢不听,近日春寒倒转,还望母后注意身体,多添衣衫。”
    说完,行礼退去。
    八宝正不安的守在殿外蓦然见沈如锡出来赶忙撑开伞,“殿下。”
    沈如锡充耳不闻,大踏步走进雨帘中,丝毫不关心雨丝会不会淋湿衣衫。
    “殿下……”八宝焦急的喊了声,又唯恐被殿内的那位听见,只能撩起衣袍急急忙忙追上去了。
    *
    太和殿,烛火已通明了一日。
    贡士们进去时正是寅时,出来时自然也是相同的时间。
    孟宛清身上热的发烫,尤其脑袋昏沉沉,不时有那种不受控的轻重感袭来,只能用手肘强力支撑。
    “夫所谓志士者,以身负纲常之重,而志虑之高洁,每思有以植天下之大闲; 所谓仁人者,以身会天德之全,而心体之光明,必欲有以贞天下之大节。”
    “是二人者,固皆事变之所不能惊,而利害之所不能夺,其死与生,有不足累者也。”
    “……”
    快写到最后一段时,孟宛清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快控制不住吐出又强自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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