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贤死后,朝中局势又有了微妙变化。
    原先的河道总督吕明在贩盐一事上定罪后,空出的位置很快有人顶上,此次却不是萧若秋亲自甄选的人,而是经由四皇子一党举荐的。
    个别用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四皇子两党的党争愈渐白热化,宛若烈火烹油,就差最后一把火。
    黎平已经带领五万精兵前去平梁平叛,此次前去,凶吉未卜,临行前赵景行却是对他下了军令,无论生死,死守明秋。
    守到明年秋天,待那一日,宫内,大局也差不多定了。
    至于宫内仍因太子遇袭一事守卫更森严,且那名刺客虽死了,可通过明里暗里的一番调查,此事矛头又对准了本就禁闭在宫的二皇子。
    是啊,眼下五皇子不在京中,太子殿下若是遇袭,件件桩桩岂非对他有利?
    四皇子身后虽然有长公主撑腰,可前后数次争锋中左臂右膀差不多也铲除了,再者,曹国公倒了,宣平候府却还没倒。
    而且今四皇子一党的康王又因宋贤死前那封定罪书而收敛了不少,那里头的罪证但凡深查,必将康王府这些年的贪墨事件查个清楚!
    届时,四皇子穷途末路,长公主难道还会傻到去支持这样一个政权旁落的皇子?
    *
    孟宛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母亲,有芳杏,还有……她那个未曾蒙面的表姐。
    宋葳蕤。
    她是宋贤的女儿,亦是先帝的宠妃珍嫔。
    孟宛清从未真真正正见过她,只在宋夫人只言片语里听过,而梦里的宋葳蕤,和她想象中那般柔娴静雅。
    满腹诗书,眉眼藏秀。
    她看着那样一个美好贞静的女子,难以想象,不过才十八岁被迫殉葬。
    舅舅舅母当真遭遇了剜心之痛。
    那痛,让她胸口无端的受到牵扯,隐隐约约,丝丝漫漫,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待她抽完气后却发现宋葳蕤不见了。
    阿姐,阿姐……
    她在梦里连续喊了好几声,可是,阿姐还是消失在那阵云雾里了。
    但她再回首时,站在她面前的人却变成了宋贤。
    舅舅!
    当梦见他的那一刻孟宛清浑身都在打颤。
    “月华!你快看,哥儿她怎么了?!”今夜是秋桃当值,她怕自己贪睡便一直坐在床榻边做针线活,才做到一半便看到孟宛清混身抖如糠筛,吓的她连声大叫。
    月华就歇在耳房,何况她也无心睡觉,听到声响便立刻赶过来了,“哥儿怎么了?哥儿她怎么了?”
    “舅舅……舅舅……”孟宛清在梦中凄声喊了数遍,泪水涟涟。
    听到她几近嘶哑的嗓音,月华跟秋桃痛的心都揪在一块儿了,接连坐在塌边一声声的喊着她,“哥儿,哥儿,你怎么了哥儿?”
    舅舅……
    孟宛清泪眼模糊,痛若刀绞。
    她梦见的人都是故人,逝去的故人,可为什么会在梦里梦见舅舅呢?难道舅舅也?
    “哥儿!”只见月华迅疾反应过来将堪堪醒来的孟宛清伸手托扶住,然后便听见她声声回荡在胸腔里的重咳。
    “舅……舅舅……”孟宛清像噩梦惊醒的孩子般哭着,喊着,两手死死抓着月华的衣衫,“舅舅他,他,他……”
    一连数个“他”却说不下去。
    秋桃“哇”的一声便哭出来了,手中的针线也掉了满地,“哥儿!宋大人他……”
    “秋桃!”月华骤然一声暴吼。
    秋桃吓的没敢说出声,孟宛清却在这声呼喝里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一时气血翻涌,梗在胸腔,半响才吐出好大一口鲜血。
    “来人,来人!快传大夫!”月华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惧意,保持冷静,不住呼喊道。
    谁知,那双轻柔的、冰冷的手却虚虚掩在了她唇上。
    随后便是孟宛清墨一般深邃看不清的眼。
    她说,“扶我起来。”
    *
    孟宛清中了刺客一刀后,休息不过数月便抱病回到了御史台。
    中书舍人官阶看似跟她之前在翰林院的修撰差不多,可职权却是天差地别,翰林院不过是清贵的职位,并无实权,可中书舍人就不一样了,任起草诏令之职,参与机密,权力日重。
    她回到御史台不过两天,萧若秋便一旨将她传进宫。
    “孟大人,需要奴婢扶一下吗?”
    朱红的甬道上,叶纷纷纷,每年的这个时候御花园的枫叶总是开的极盛极美,层林尽染,枫叶流丹。
    孟宛清遇刺过后,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官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行走间,气力虚浮,总叫人担心她会不会随时昏倒过去。
    听到宫女善意的话后,她虚弱笑笑,“不必,我可以。”
    孟大人便是病中也带着一种孱弱的清秀,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意思,叫人心生怜惜。
    宫女们又想到她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不由同情。
    整个大京朝谁不知道宋大人被斩首一事,谁又不知道,宋大人便是孟大人的舅舅。
    她何尝不知那些人眼里的怜跟悯是在表达什么,不过视而不见罢了,她独身走在朱红的甬道,看着没有边际的尽头,尽管步伐走的快些胸口便疼,便喘,可她脚下的步子却是一步比一步更稳,一步比一步更坚定。
    “前面貌似是孟大人。”
    “就是那个替太子殿下挡了一剑的那位孟大人?”
    “……”
    赵景行坐在马车,一路听着那些耳语还有车轮碾压过青石板砖时的轱辘声,同时,还有她时不时压抑的一二声咳嗽。
    她病情尚未恢复,咳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又带着几分病态缠绵之意。
    她大约,没看见他吧。
    当他马车经过的时候……他亦没有停下来。
    “见过大人。”她却是侧过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举止有仪。
    随行的侍卫一律向她侧目,片刻又收回。
    赵景行垂首看了眼手中玉牌,正面和背面均为阴刻填金道教符咒,上、下、左、右四侧面为星座图,亦阴刻填金。
    若有一日,她知道害死宋贤的人正是她之前拼死救下的那位。
    罢了,还是不要知道吧……
    有些事终究残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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