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众说纷纭,本宫虽掌朝政,但到底不是每件事都能做主的。”说到这,她话峰一转,问向她,“他们那样做,你,能理解吧。”
    他们……还能是谁……是大理寺,是督察院,亦是负责审理此事的赵景行。
    孟宛清心里撕裂般的疼意在密密麻麻的扩散着,面色却如常,“诸位大人不过秉公执法,微臣自然理解,亦无话可说。”
    哦?是这样么?
    萧若秋望着垂首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纤白细腻的颈,尖俏的下巴,她突然很想挑起她的脸,细细的打量那双乌黑眼瞳中是何情绪。
    当初魏家出事时,朝中亲贵忙着跟他们撇清关系,唯独她,日夜奔走。
    这样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在面对自己有血脉关系的舅舅被斩首,当真,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么?
    不可能!
    萧若秋就不信日后她跟赵景行之间能像从前那般心无芥蒂的来往,毕竟,他是那个签下斩首旨意的人。
    “听闻吏部经过一番考核,将你从翰林院拨到御史台去了。”
    沉重的话题聊过之后,自然要聊些轻闲些的,萧若秋转了个弯,从书架走到回廊上,回廊上日头没这么强烈,几分阴凉,却也更显得她身上宝蓝缎地栀子蝴蝶纹边和元青万字曲水织金缎边,暗影下,金光嶙嶙,尊贵荣上。
    孟宛清闻言,原本躬下的身子又弯了些,“回娘娘的话,微臣月初便调过去了。”
    “可还习惯?”
    “习惯。”
    “习惯便好。”萧若秋说到这,语重心长的停下对她道,“御史台乃朝中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的地方,而你心性坚韧,耿直不屈,当,可堪重任。”
    一句“可堪重任”听到孟宛清耳中只觉肩上重任又沉了几分,她抬手肃穆、正色道,“臣,定不辜负娘娘寄望。”
    萧若秋见状,淡笑了笑,戴着指套的手轻拂了拂那盆养在案桌上的贡菊,“既如此,郭家的案子,便交由你去办吧。”
    郭家?孟宛清前行的脚步微微凝了下,拱手应道,“是。”
    *
    重华殿。
    几顶烟罗紫的软轿在殿外候了片刻又重新由轿夫抬着往宫外走。
    殿宇门口的台阶上,八宝立在那儿随沈如锡一块儿看着孙茹兰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是唏嘘不已。
    原本御膳房那儿连午膳都做好了,可殿下得知孟宛清被太后召进宫后,午膳的事也不提了只叫人将孙茹兰送回去。
    “八宝。”
    听到沈如锡喊他,八宝多的也不敢想了,马上应了声,“是,殿下。”
    沈如锡望着重楼殿宇和那溢彩流光的琉璃瓦,乌润的眸子默了默,吩咐道,“午膳可备好了。”
    “回殿下的话,早备好了。”
    “你再过去瞧瞧,点几道清淡入口的菜。”
    八宝心里都清楚嘴上却不讲,“是。”
    直到瞧见八宝走远沈如锡那口压在胸间的呼吸才轻轻舒出,又吩咐旁边一位小太监,“去,将孟大人请过来。”
    “是。”
    她进宫了。
    事隔一个月,她再次进宫了。
    他本该去她府上看她,可如此一来却未免招来不必要的揣测,且经历了“遇袭”一事后他当比平日更谨慎方才瞒过那些监视在侧的耳目。
    听说,她才醒来便得知了宋贤被斩首一事。
    他算准了一切,唯独没算到她会替他挡那一剑,亦没算到她重伤在身才恢复了些便遭此深重的打击,当初不过是他众多棋子中的一子,随时可弃,却物尽其用令他一度意外。
    他该继续用她么,像从前那样。
    还是……还是尝试着……想到这儿,沈如锡眼眸深深闭上,他与孙茹兰的事若无差错,明年也该提上日程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老实讲,孙茹兰不错,德才兼备,秀丽端庄,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可……“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他不自觉的念了几声,又渐消无。
    这首《越人歌》的后半句是: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殿下。”八宝原先先跨过门槛,谁知那小太监比他还快一步,“噌”的一声差点没把他绊倒。
    只见那小太监跑到沈如锡身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连手带脚的比划。
    “孟大人婉拒了,说她有事在身,下次再到重华殿来面见殿下。”
    八宝过去的时候只听到这最后一句,可只听到一句便也足够,他止住脚步已然不敢向前,可那小太监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极有可能惹来主子的怒火。
    “奴才无能。”小太监反复的说着,只知自己错在没能将孟大人带过来。
    沈如锡面上淡淡的,似乎也不意外,可又缄默着,叫人猜不准心思。
    “混账东西,主子叫你办个差都办不好。”八宝到底是念及着大家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不愿看到他受更大的惩治,上前朝着那太监的屁股便踹了脚,骂嚷了几句便叫他滚了。
    可怜小太监还不知道自己因为这一脚躲过一劫。
    八宝踹过他后便笑呵呵的走上前,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便对上沈如锡无声无息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有寒意。
    这……八宝步子也不敢往前迈了,停在原地,直到沈如锡转身他才从喉咙里费劲的喊出一声,“殿……殿下……御膳房那边午膳都做好了,殿下,您去哪儿?”
    去哪儿?
    沈如锡眉眼深邃,一语不发。
    *
    离开摛藻堂的路上,甬道朱红,曲径通幽。
    这个时节的花虽都谢了,却也有几分枯谢的秋韵,譬如池塘里枯枝断荷,树梢上秋叶零落,几许萧瑟,几分萧索。
    孟宛清一个人形只影单的走着,走着,连面颊什么时候落了泪都不知道。
    “殿下。”几位路过的宫女循例向跟在她身后的沈如锡行了一礼。
    直到此时,她才惊觉,原来,沈如锡一直跟在她身后。
    “你……”她怔了,竟连礼节都忘了,待反应过来准备行礼的时候他却伸手扶起了她,那双眼眸温润如旧,像氤氲在湖面上的雾,泛着几许动人的柔。
    沈如锡扶起她的时候触到她的手腕。
    她,瘦了。
    衣带渐宽终不悔,他很想问她一声,可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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