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闻也带着第一次坐飞机的宁建国去了趟香港,度过了堪比蜜月的一个夏天,这是在“现实世界”里从未有过的。
    旗袍的最新样子学了多少不知道,两个人西装倒是订做了不少。比起上海的款式,这时候香港的西服真的时髦了许多。看在宁小北眼里,一套一套的,都是“情侣衫”。
    可惜老爸天天泡在食堂后厨,仍旧也没什么机会穿。倒是赵景闻,天天揣着大哥大,穿着新西装跑来跑去,回头率激增,据说不少店里的女客人都是被他吸引过去的。
    王阿姨被确认怀上了二胎,赵家上下一片欢腾。
    赵家老太太特意从南汇乡下上来,带了长生果,山芋,甜芦粟和用土布做的小孩子的衣服。就连土尿布都带了一打,把王伊红弄得哭笑不得,又不好直说现在都用纸尿布了,伤了老人家的心,只好统统收了下来。
    王阿姨一开始想着青春期的女孩子都是敏感脆弱的,还担心女儿无法接受那么快家里就要添一个小弟弟。
    没想到常乐蕴倒是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说她一直羡慕范侠有个妹妹,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更像一家人了。
    怀孕的人都容易落泪,反正把王伊红听哭了。在文化馆工作赵叔叔因为很有文化,时常伤春悲秋,也跟着一起掉眼泪,最后一家三口抱着哭成一团。
    第二天范侠听说后,眼珠子差点翻到脑袋后面去。
    紧接着就是忙碌的初三学年。
    一年后的初夏,骑着绿色脚踏车的邮递员来到了筒子楼下,掏出三张一模一样的大红信封,对着楼上喊道——
    “216,316,420室的小同学,下来拿录取通知书啦!”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这么一算。我初中生活写了足足三十多章。快点快点长大吧,爹爹很想复活呀。
    § 高中时代 §
    第56章 梦境崩塌 二更
    范侠本以为在正式进入高中之前, 还能再享受一个欢乐的暑假,为初中生活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如果说一中的高中部是天天补课的hard模式的话,那附中就是hell模式。
    和录取通知书一起送来的, 是军训和提前报道的通知书。
    上海高中有一项特产,即所谓“三学”——学军、学工、学农。其中“学军”就是入学军训。
    报道通知上写的明明白白的, 八月五日到学校报道,八日开始军训。军训完后休息三天。八月十八日起正式开始高一课程,除周末和国定节假日外,学生不得离开学校, 违者做旷课处理。
    “八月就开学了?这是要热死谁啊?”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喜悦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就被浇灭了, 范侠哭丧着脸说道。
    “x大附中的教室有空调么?寝室有空调么?”
    范侠巴巴地问道。
    今年上海的夏天来的特别早不说,天气还异常闷热,已经持续多日的高温天气把整个市区炙烤得宛如铁板一般。
    一想到要在这种天气里, 在热辣辣的操场上站军姿, 走正步,范侠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变成一根软掉的年糕,彻底融化掉了。
    “你做梦呢?x大的寝室都没有的东西, 附中凭什么有?”
    在x大读了四年本科的宁小北嘲笑他痴人说梦。
    反正一直到他毕业那年, 他们男子寝室都没有装上空调。
    “啊,还是一中好!”
    范侠大叫一声, 往沙发上一躺——一中虽然也要军训, 但好歹晚上可以回家睡觉啊。
    不管范侠乐意不乐意,去学校报道的那天终于来临了。挥别了他的空调、电扇、游戏机和dvd, 范侠拖着行李箱来到了筒子楼下的小广场。
    同样拖着行李的宁小北和常乐蕴已经等在楼下了。
    “快点,就你慢。懒驴上磨屎尿多。”
    赵景闻见到他下楼, 就招呼大家上车。
    为了送这个孩子去报到, 他特意租了一辆七人座的依维柯。他新买的丰田车小轿车坐不下那么多人。不过三个孩子的行李占得地方太多, 所以常乐蕴的新爸爸,南汇小赵就不能跟着一起去了。
    确定所有的东西都带齐了,赵景闻踩下油门,小巴出了工人新村的门往西边开去。
    x大附中就在著名学府x大新校区的隔壁,差不多三年前学校从老城区整体迁移了过去。和原本市区里“螺蛳壳里做道场”的老校区比起来,位于郊区的校园自然又大又气派,但缺点也是很明显——用日后范侠的话来说,简直就是被关在在山里读了三年书。
    附中自然不会在深山老林里,实在是因为地处偏远,地铁满打满算至少要再过七八年才会开通。出了学校大门放眼望去,除了田地就是鱼塘,再不然就是高压线,完全就是农村风光。
    当地人要去市区,要么自己开车,要么只能搭成长途巴士。一天两班车,早晚各一部,单程开到市区差不多要两个半小时左右。所以当地人干脆就把去市区叫做“去上海”,压根就没把自己当上海人。
    附中当然是有校车的,不过要到九月正式开学的时候才会开始运营,现在要去学校就只能靠自己了。
    车子越往西面开,道路两边的景色就越荒凉。先是经过大批的老厂房,接着厂房都没有,只剩下田地了。
    范侠甚至看到了一头牛,活的牛!
    趴在玻璃窗上,他的眼珠子瞪的老大,电光火石之间和那褐色的老牛做了一番眼神交汇。
    “老天爷也,老大你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念书啊?”
    车后排,王伊红母女正在低声讲话。
    常乐蕴也是第一次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住,女孩子总归还是比较娇气些,车子开到过桥收费站,小姑娘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了。王伊红拉着她的手,有一堆话要嘱咐,就这样说了一路。
    宁小北和他老爸则是从上车就开始打瞌睡,车子摇啊摇的,两人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了。
    倒不是他们两个心大,是昨天夜里宁建国已经把一堆让他注意身体,不要学的太辛苦,要照顾范侠和其他几个孩子的话都叮咛过一遍了。
    一直说到半夜三更,宁小北忍不住开始打哈欠,宁建国才关上了实在已经塞得不能再塞的行李箱,搂着儿子上|床睡觉了。
    所以范侠大惊小怪了半天,一转身发现没一个人理他,顿时有些尴尬。
    “傻小子。你原来不是还要去山里学武功么,你以为山里是有空调还是有游戏机啊。”
    赵景闻看他一脸呆相,趁着红灯的当儿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我们中午先去附近的古镇转一圈玩玩,一起吃个午饭,下午再去学校报道。”
    上海郊县有很多保持得还算不错的江南古镇,比如大名鼎鼎的朱家角,以美食闻名的七宝老街,还有邵稼楼,新场古镇等。
    附中不远处也有一个老街,原汁原味地保留着百年前的风貌,时常有剧组来此地取景。
    车子弯进砂石填出来的临时停车场,一阵颠簸终于把宁小北父子两给震醒了。
    宁小北抹了抹嘴巴,还没从“爸爸复活”的梦中梦里走出来,就看到坐在对面的范侠投射过来的幽怨眼神。
    “干嘛?”
    “老大你骗我。”
    范侠皱起鼻子。
    他如今已经长得很是高大了,手长脚长,像是一棵夏日里肆意发生的树木。毕业前体检,范侠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十五,从背后看完全都是个大人模样。
    前段时间范侠和他在市中心荡马路,居然有二十出头女孩子上前问他电话号码。范侠眨巴着眼睛说:大姐姐,我们老师说过了,中学生不可以谈恋爱的。把两个女孩子糗得夺路而逃。
    偏偏他的神态还是幼稚的很,喜欢夸张地挤眉弄眼,而且时不时地怪叫两声,完全是一副无知孩子模样,在宁小北看来很是滑稽。
    “我骗你什么?”
    宁小北戴着顶太阳草帽下了车。他今天难得穿了一件花衬衫,配着鼻梁上的墨镜和带孔的风凉皮鞋,乍一看还以为是从南洋回来的归国华侨。
    他摸了摸太阳穴,感觉有些刺刺的痛,可能是刚才车子上的空调打得太厉害了,吹的有些头疼。
    “你说附中是个好地方,周围要什么有什么,都是一中没有的。”
    “是啊,你看这里多清净。镇上也没有几个人,想玩也没地方玩,最适合念书了。”
    一中地处闹市,可不最缺的就是清净么。有时候外面马路上堵车,暴躁的喇叭声还会飘进教室呢。
    虽然临近中午,整个古镇还是静悄悄的,临水枕河的人家过得很是休闲。时间在这里流淌的速度好像变慢了一样。
    常乐蕴好奇地看着一个女人用抱一木盆的衣服蹲在河边,用只有在古装电视里看到的洗衣棒敲打起来。
    不远处的茶馆店里,老虎灶的热气不断从熏黑的烟囱上涌出。跟着热气一块喷出的还有说书先生所唱的弹词开篇的曲调,一咏三叹,皆是吴侬软语,和他们脚边的河水一样温润缠绵。
    上海本地人也爱听苏州评弹,在这个老式码头艺人还没有彻底绝迹的年代,这些零散在上海和苏州周围的古老小镇,就是他们最后坚守的阵地。
    再过几年,这个小镇就会被商业开发起来,开起千篇一律的网红商店,卖全国统一的纪念品和明信片,接着逐渐变得面目模糊,乃至面目可憎起来。
    因为不是周末的缘故,游人稀少,他们只花了二十元就包下了一艘游船,准备先在附近浏览一番后,再去对岸的临水酒家吃午饭。
    船娘划着桨,唱着船歌,将他们先送到了一座寺庙前。
    宁小北本是不信鬼神的,奈何大人们都说要去上香,还要为三个孩子请平安信物,他没法子也就只好跟了进去。
    一边走一边摸着脑袋,感觉不只太阳穴,就连后脑勺也开始疼了。
    这下糟了,报道结束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要是身体受不了倒下了怎么办?
    宁小北想着一会儿在镇上找家药店,买些退烧和止泻药。nanf 昨天整理行李的时候,老爸好像只放了止哮喘的喷雾。
    临进庙前宁小北看了一眼竖在庙门口的碑文,这间不大的庙宇似乎还是间古刹。
    三个孩子在空荡荡的寺院前殿绕了几圈,常乐蕴觉得没有意思,就去客堂找正在捐香火钱的王伊红去了。范侠这个皮猴一时没有安静的,也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跨进大雄宝殿,寺庙特有的檀香香味夹杂着香烛味和老木头的味道,让人有些昏昏沉沉。虽然大殿里没有和尚,不过还是照常供奉着香火,每隔三五步都有从梁上悬下的盘状塔香。
    偏殿里传来和尚诵经的声音,嗡嗡嗡得像是一百只蚊子和苍蝇一起合唱,听得人越发头疼。淡色的烟袅袅地盘绕在厅堂内,经年累月地把天花板都熏成了黑黄色。
    宁小北高高地仰着脑袋,数起排列在两旁的十八罗汉像来。
    这些金身塑造的尊者们有的端坐凝神,若有所思;有的扬手欢庆,如登极乐;有的怒目圆睁,手持钵盂;有的一脸谑笑,弯腰驼背。虽只有十八尊,却似囊括了事件百般姿态,倒是让宁小北一时看入神了。
    他一尊尊地看过去,只顾眼前,不顾脑后,一不小心撞到了别人。宁小北急忙转头道歉,却发现身后站着的不是游客,而是一个穿着深褐色僧服的大和尚。
    那和尚长相瞿瘦,有些个仙风道骨的味道,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他见到宁小北似乎也吓了一跳,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后,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从上海来的呀。”
    宁小北理所当然地答道。
    他见那和尚拧着眉头一脸疑惑的表情,只好再解释了一下,说自己是从市区来的。
    和尚摇了摇头,居然连话也不接,就这么径直走出去了。
    宁小北心想这人怎么那么不懂礼貌,看来这庙也不是个正宗庙宇,就是个观光景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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