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去白水县花费不少,卫蓁那个小丫头念念叨叨一夜,自己要是没个进账,小丫头只怕永不会安心吧。
    陶弗看他几眼,已经明白了卫苏的意思,卫家家境他也是清楚的。卫苏能提出这一点来,也恰好说明了他是真的改过自新,真正的撑起一个家来。
    他点点头,“这样也行,私学的先生早些日子也对我提及精力有所不济,你从旁协助一下他也好。”
    卫苏听到让自己从旁协助,也松了一口气,要是因为他让老先生失业他也不会答应的。
    “不过,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既然你送老夫名利,那么老夫也不能吝啬了。实话告诉你,我是颍阳陶家出身,只不过不愿琐事缠身,才会远走避让,不过我在陶家还是能说的上话的。”陶弗顿了顿,想到这小子估计也不会知道陶家在颍阳的地位,有些丧气道:“罢了罢了,这些话也不用多说,只是你可知颍阳学宫?”
    “颍阳学宫?”卫苏点点头。不知道他突然提及这个做什么,好在他对于这个名词他还是知道一点的。
    颍阳学宫在当世的地位还是颇高的,基本上平民都知道一些。之前遇到的那个路过的什么王子不就是要去颍阳学宫嘛?
    既然知道,陶弗也就不多做解释,直接说道:“你在我私学也只是暂定之计,如果想要更好的跳板,进入颍阳学宫才会有更好的机会。要知道,当世的权贵子弟许多想要进入颍阳学宫而不可得。而从颍阳学宫出来之人更是各国国君宫中常客,就连国君也会尊重。”
    卫苏点点头,第一学府嘛,有这样的待遇很正常啊。当然了,这仅仅是一般真正有才学之人才会有的吧?若没有真才实学,谁会鸟你?
    陶弗继续道:“而我们陶家每五年都会有一个进入颍阳学宫的名额。如果我将这个名额争取给你怎么样?”
    卫苏惊讶了,他从没想过陶弗会说这样的话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了解这个世界的体系,除了国君王室外,世家便是这个世界的顶层。有的小国,甚至国事都是由世家说了算。
    正是这样的体系,陶弗说出这话才会令卫苏深觉不可思议。世家要延续下去,对于家族子弟的培养那是不遗余力的。任谁都不可能拿这样的机会便宜了一个外人的。
    陶弗哼了一声,一甩宽袖,“你也不用惊讶,这个名额本来就是他们欠老夫的,如果拿回来老夫想给谁用就给谁用。”
    卫苏回过神来,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那是颍阳学宫,不是什么私学,更不是谁都能进的,还是算了吧,不可不可!。”
    他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如果自己真因此进了颍阳学宫,不说陶家子弟了,便是学宫中的那些世家子弟又如何容得下他这般的平民?最最重要的一点,他可不想在重新老老实实当学生。
    卫苏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陶弗恨铁不成钢,“别人求我这个机会我也不会给他,原以为你是个不同的。没想到世俗见解依旧与那些腐朽顽固之人一样,哼!算我看走眼了。”
    陶弗越说越气,他之所以离开陶家,不仅仅是因他所言的家族琐事,更是因为与家族中人的理念不一样。
    家族中人着重于延续家族,认为培养家中后辈子弟,便能使其延续千百年。而他更偏向于认为教应该无分类别,一些平民有好的根苗也可以培养,将来培养多了,便是利民之举,于陶家也并非无利。
    他的想法在家族中人眼中是大逆不道,陶弗一气之下便拖家带口离开了颍阳城,来到了此地隐居。
    他想知道自己的想法究竟是否正确,来到这里以后,他筹办的私学除了家中子弟,也让村中孩子前来学习。这么多年了,眼看着没有希望了,却独独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卫苏。
    以前他也没看出他有哪里不同来,后来卫苏大病一场后确实通透了许多。跟他说话并不像是会夸夸其谈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辈,反而会给人一种儒雅淡定,看透世事之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乐意与之为友。
    陶弗也着实有培养卫苏的意思在里面,如果他愿意,自己不介意推荐。
    卫苏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人生气了。对于陶弗他还是很尊重的,是亦师亦友。自己在这个世界如同盲人摸象惴惴不安之时,是他将自己带入这个世界。并且打开了一道门,让他能够透过门缝一点点看清这个世界的全貌,并且指引他去接触这个世界。
    卫苏茫然,却也不想瞒陶弗,直接说道:“云水先生,就算我进颍阳学宫,也不会以学子的身份,届时必定是以先生的身份。”
    “小子妄言!”陶弗气得哭笑不得,恨不得抽他两下,呵斥道:“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道颍阳学宫中的先生们是些什么人?他们可都是当世大儒,随便哪一个都能抵十个卫苏。我想着你若进了颍阳学宫,能得到诸位大儒先生的悉心教导,将来定然有出人头地之日。可是你……你……”
    被人呵斥,卫苏也不恼,不甚在意的说道:“当世大儒又如何?不也都是人?只不过年岁比小子痴长几岁,见过的世事比小子多那么一点。说起来,要论辩才,论巧思,还说不得谁输谁赢呢?云水先生你说是吧?”
    “呃……”陶弗一时间无言,卫苏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要说辩才,当初他与卫苏也辩过几回,还真是回回都是卫苏赢,若说一次两次是侥幸,那么三次四次就绝非侥幸可言了。
    而巧思,他所提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想法,的确是很多人都想象不出来的,至少自己无法想象。
    原以为自己是个离经叛世的人了,没想到卫苏更是,两人意气相投,难怪能够成为忘年之交。嘿!卫苏有这想法,自己是不敢去想的,不过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是不可。
    陶弗摇摇头,说是说不过他的,只叹口气道:“这可不是凭你自己想着能行就能行的,你要真能得到颍阳学宫的大儒认可,进颍阳学宫做先生也不是不可。我还有一些人脉,倒也可以帮你引荐引荐,只不过到时候成与不成却与人无尤。”
    “那是自然。”卫苏笑道:“那小子先在此谢过云水先生了。”
    陶弗摇头叹气,“时间还早,最少也得明年春暖花开颍阳学宫才会再次进新人。趁这些时日,你自己多看看书册吧,我会替你多借些书简来,你……你好自为之吧。”
    看得出来陶弗是真的关心他,卫苏深深一揖,心中也很是感激,“先生放心,小子定然会努力,不会堕了云水先生的脸面的。”
    “我的脸面值几个钱?”陶弗胡须一翘一翘的,“能进就进,不能进老夫这私学你也可以胜任。”
    这是在给他留后路了,卫苏点点头,他自然不会辜负云水先生的期望。
    接下来的日子,陶弗百忙之中甚至借来了白水县衙中的部分珍贵文献典籍。他因为忙于水源之事,没有太多的时间督促卫苏,只希望他能够用心学成,而不是好高骛远。
    卫苏也没闲着,他做助教,其实并没花费太多时间精力。只不过帮着老先生打理打理学生课堂早读什么的,或者替老先生抽查看看背诵刻写情况。都是十分轻松自在的。
    他更多的时间便是看陶弗借来的简牍,书册。好在他记忆力是真的变,态,只需要看过一遍,无论多久远,都能够记忆犹新。
    这也是卫苏敢于应承挑战颍阳学宫先生大儒的原因之一,试问开卷考试跟闭卷考试,谁的胜率更大?更别说他还有另一个世界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文化垫底。可以说是作弊第一人了,因此他还真没有将这件事当做很重要的事情。
    如今首要目标是能像海绵一样吸收更多这个世界的知识。不得不说,这个世界跟他来的那个世界文化相同又不尽相同,这是他的短板,也是他的长处。
    他可能还不太清楚当世的学说,却有着更加广阔浩渺的文化底蕴。不过,文化都是共通的,只要举一反三也能很容易就理解。
    所以,卫苏才有底气想试着入颍阳学宫。
    现在还早,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卫苏也不是很着急。
    私学的老先生也是陶家人,在云水山庄地位也是颇高的。原主卫苏便是在他的教诲下渡过好几年。
    听到家主对卫苏的安排,他很是不以为然。卫苏进学那几年,他也没有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来。可是家主怎么突然之间就对他另眼相看了?
    想不明白,他还特意去问了家主,当家主说出卫苏的打算时,老先生还不可置信,连连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家主又如何能轻信于他?传出去不得笑掉人大牙。真是糊涂,糊涂啊!”
    传出去,只怕陶弗也得落人口实,最后得不偿失。
    陶弗却笑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呵呵,这话还是卫小子说出来的,我等可有这般的胸襟格局?”
    “这……”老先生皱眉,他对卫苏的印象还停留在他进学之时,如今看来是他错了。
    “此子非池中之物,我等且看着罢!”
    第12章
    春暖花开,两辆马车缓缓在道上行进。
    这马车却与当世的马车不一样,不是一个平板上面围了三面栏板,而是四四方方一个小房子状,还有花窗车帘,也看不见马车里的人。
    “这马车倒也新奇,只不知是哪家的?”有路人疑惑。
    “嘘!小声点,你没见马车上的家族徽章吗?可莫要祸从口出。”
    “俺又没说什么坏话,怎么就祸从口出了?”那人还不服气。
    “啧啧!我只是好心好意提醒你而已,颍阳城中的陶家,见到最好还是离远点的好。”
    先前那人大惊失色,“什么?陶家,可是那个陶家?”他不识得字,因此也没看出来马车上的徽章是哪家的。
    “颍阳城中有几个陶家来?”
    那人一拍脑袋,“哎哟!难怪了,只是我们这小地方怎么就会有陶家的大人物来?”
    “谁知道呢?人家只是路过罢了,你还真以为陶家贵人会到这破地方来。”
    卫苏与陶弗坐在第一辆马车中,他们中间放着一张矮桌,上面摆着棋盘,棋盘上已经放了大半棋子,其中黑白交杂,似是不分胜负。
    马车中布置得十分豪华舒坦,人任由坐躺其中,并不会受累。
    “真是的亏了能做出这样的马车来,不然这么长的路程,人得累个半死。”陶弗感慨说道。
    想当初,他们一行离开颍阳之时,哪里有这样好的马车,一路颠簸,受了不少苦。现在有这样的马车,能遮风挡雨,无论走哪里都方便许多,累了还能随时躺一会儿,再舒适不过了。
    他们这是去往颍阳城,云水村的蓄水池早几个月前就已经建成了,效果很不错。不需要用水直接将水储存起来,等要水浇地的时候,打开阀门就能顺着沟渠流向地里,村人直接在田间地头引导就好了,实在是方便实用得紧。
    再也没有了水源之争,两个村子握手言和,白水县官府还特意表彰了此项利民之政绩。卫苏没有露面,全由陶弗和端木图两人带领着村老出面承受了。
    这大半年来,卫苏早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每日里看记书册文卷,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这次去颍阳城是早就定好了的,卫苏家中只有一个妹妹,他自然不放心将妹妹独自一人留在家中,他既然要去颍阳,那是定然要将妹妹给带去的。
    这个家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卫苏和卫蓁兄妹俩拾掇了一阵子,将能用的也都带上了。卫蓁依依不舍,听哥哥说去了颍阳城说不定就不回来了,这祖屋好歹是爹娘留下来的,怎么能轻易舍弃?
    还是卫苏劝说了好几天,并且保证以后一定能回来看看,这才让卫蓁心中好受一点。
    卫苏这次去颍阳城,不管能不能进颍阳学宫,他都打算在颍阳多待一阵。都知道大城市的机会肯定是比小县城多得多的。就算他进不了颍阳学宫,在颍阳城随便谋个职也能让妹妹过上更好的日子。
    前路未知,虽然有陶弗帮忙引路,可真正的道路却是要靠自己走。
    卫苏很显然没有过多的担心自己的前路,他自始至终都是乐观向上的。
    卫苏听到陶弗的感叹,手中的棋子绕了一圈,最后落在棋盘上,笑道:“那是当然,可惜了没有减震,否则舒适感会更好。”
    马车是卫苏画出来,由端木图亲手做的,只能说比起以前的马车来,至少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只是这个马车在卫苏看来,依旧有不少的毛病,不过做人可不能太挑剔,以如今的技术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陶弗好奇减震是什么东西,卫苏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只得含糊糊弄过去。
    陶弗也不再多问,卫苏这个人身上神秘的东西很多,都归结于那个神秘的前辈身上。可陶弗却始终抱着一丝疑虑,然而无论怎么想,哪怕有无数种可能,都是不可能的,也只有卫苏的说法是最为合理性的。
    卫苏不想说的问题,便开始转移话题,“云水先生,能给小子说说颍阳城的事么?”陶弗就是从颍阳城出来的,他当然也是最为了解的。卫苏可不想冒冒然一头钻进去,然后四处碰壁,多了解一些当地情况才是最有利的。
    陶弗盯着棋局,闻言抬头看他一眼,想了想道:“颍阳城主要由四大世家势力把持,分别是王、谢、崔、陶四家。”
    卫苏讶然,没想到陶家竟然是四大家之一。
    “四大家一起掌控着颍阳城的平衡,其子弟更是身处各国高位,深受各国国君敬重。这世上更是以能与我们四大家联姻为荣。可以说颍阳四大家乃是当世第一大世家。”
    “嘶!”卫苏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想过四大世家贵族的势力会不容小觑,可现在听来依旧让人震撼。
    大世家之所以成为世家,是因为文化的继承,对自己族中子弟不遗余力的培养。如此枝繁叶茂,延续发展,日积月累自然就能达到一定的高度。
    像这样的世家,一般都是很排外的,陶弗是陶家出来的,自然懂这里的规矩。而他只不过一介平民,陶弗为何会不遗余力帮扶自己?不仅让自己随意进出藏室看书,还替他张罗相借,为他提供便利。事出反常必有妖,陶弗的目的是什么呢?
    卫苏摩挲着下巴,不是他多疑,是陶弗的举动令人费解。如果仅仅是为了感谢自己因为云水村水源的事不领功,那也是像周大夫一样用金钱就能解决的,又何必这样麻烦,还为了自己亲自走一趟。
    卫苏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想不透,还不如就大大方方直接问出来。
    陶弗见卫苏的样子,不问出个所以然是不会罢休的了。摇摇头道:“一个家族想要兴盛繁衍下去,需要的是一代代的人才,而要培养一个人才,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你可知我们陶家近些年已经有了青黄不接的态势,相对于于其他三家,我们陶家从家族第二一直下跌到了最后末名,就是因为后辈子弟没有过于出众之资。继续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陶家就会跌出四大家族,自然就会有新贵代替,到那时候陶家只有泯然于众人矣。”
    “这个问题在我们陶家内部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家中族老早就在想办法解决。族中后辈优质资源就不必多说了,还有从旁支中的选择有天资的孩子着重培养的也有。”
    “老夫却与他们观点不尽相同,既然需要人才,又何必分姓不姓陶?平民中依旧有聪慧子弟,为何不择优?若能培养些有用之人,陶家为何不能用之?”
    卫苏咂舌,陶弗的想法在现在看来是过于叛逆了啊,培养平民子弟,只怕任何人都会觉得是脑子坏掉了吧。他们贵族的资源藏着掖着都来不及,又岂会去培养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因为意见不合,所以我一气之下才会自己出来,想着能自己凭借一己之力实现自己的想法,可是这么多年,却一事无成。”陶弗叹气。
    卫苏若有所思,“所以先生建的私学才会收云水村人的孩子?”
    陶弗默然点头。
    卫苏心中一凛,肃然起敬,能打破世俗成见做到这一步,世上能有几人?书本文化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普通人想要接触到简直是难上加难。卫苏能够有识字的基础,也是运气,遇上了陶弗这样的人。尽管陶弗也有为陶家考虑的因素在里面,可是能打破文化禁锢就是大善举。
    他朝着陶弗拱手一礼,动容道:“先生能做到有教无类,乃是世人之幸。”
    “有教无类!有教无类!嘿……”陶弗摇摇头,“我还差得远呢!不过真能有教无类,达成我之所愿,也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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