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所言句句属实。”陶弗斩钉截铁说道:“此事功劳全然落在学生一人头上,学生也是深感不安。”
    皇甫雍笑起来,“你这么坦然说出来,不怕这话传出去?”其余三大家都眼巴巴的盯着陶家呢,如果此事真相传出去,陶家只怕就会背上盗名窃誉的恶名声了。
    “这倒也无所谓。”陶弗摊摊手,“陶家不能全然依靠外力相助,还是要依靠自身的底蕴的。一时的名望得失又如何?我们花费人力物力推广,也只是为了让更多的百姓获利。当然如果因此能让陶家多一个立于不败之地的机遇,也是陶家的福分。卫小友相助我们陶家,我等自然感恩,也是因此,我们陶家定会全力相助于他。”
    皇甫雍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了陶弗的意思,他眯了眯眼问道:“怎么,今日你前来就是为了替人做说客的?”见陶弗沉默,脸色微沉,“你应当知道颍阳学宫的规矩,并非老夫一人说了算。无关之人想要进颍阳学宫求学,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你陶家能让出自己的名额。”
    陶弗自然之道颍阳学宫的规矩,这是先圣定下来的,没有人能破例。
    皇甫雍想等陶弗知难而退,没想到陶弗苦涩一笑,“学生自然知道规矩的,只是……”
    陶弗似乎有话难以出口,踌躇了良久才说道:“如果卫小友愿意用陶家的名额入学宫求学倒还好。只是,卫苏之意却并非想要入学宫求学……”
    皇甫雍皱了皱眉,难道是他猜错了?难道这姓卫的小子并没有用水车的利益换取陶家的入学名额?看陶弗的样子,也不像是陶家舍不得名额,难道还有其他比入学宫还重要的利益交换?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前因后果,便问道:“这么说来,他是另有所求?”
    陶弗一咬牙,也不再隐瞒,一口气说道:“正是,他想要进颍阳学宫做先生。”
    “什么?”皇甫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等陶弗复述了一遍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不由大笑起来,“好个狂妄的小子,不过逾弱冠之年,便妄想以先生身份入学宫。啧啧!口气倒不小。你可知,颍阳学宫的先生,哪一个不是才高八斗,有经世之才的贤者大儒,可不是光凭口舌之能就能进的。”
    陶弗一脸认真愁眉苦脸的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了,学生也劝过,只是收效甚微,他认定的事情不容更改。”
    “荒唐!你回去好好提醒于他,经史子集,先读通一门再来。年轻人,切勿好高骛远。”皇甫雍也是为人着想,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只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陶弗很是为难,“先生,经史子集卫小友早已是倒背如流。”如果不是知道卫苏是真的有这个本事,他也不会跑这一趟了。
    “此言当真?”皇甫雍闻言心中一跳,敢这样夸海口,莫不是是真有本事之人?他一时间倒也拿不准了。
    他沉吟了许久,方才说道:“如果真有才华之人,颍阳学宫不会拒绝,只不过这规矩嘛……”他看了陶弗一眼,“论学大典之时,接受百家考核,合格者得半数同意方可。”
    皇甫雍缓缓说出来,这样的规矩千百年未曾变过。只不过,以这样的规矩进入颍阳学宫的几乎是凤毛麟角。
    因为颍阳学宫的特殊性,世上但凡学术上有一定地位的人都向往这里。颍阳学宫自建立一来,圣师就定下了宗旨,那就是兼容并蓄,百花齐放。一般来说,只要在一定的领域有一定的造诣名声,颍阳学宫就可以发出邀请函,邀请前来颍阳学宫讲学。当然了,能收到邀请,那便是世人的肯定,他们当然乐意前往。
    而卫苏这样毫无名气的,想要进颍阳学宫就必须得凭自己的真本事,经过学宫中所有师者的考核,得半数以上满意同意方可。像这样的,历来还真的为数不多。
    陶弗听他这么说,便是说明了这条路能走通。卫苏有这个自信,虽然自己也有些担心,但是,成与不成,卫苏的大名都会传扬出去了。好坏他们都已经考虑过了,也提醒过卫苏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他自己手中,旁人能为他铺好路就已经尽力了。
    “学生明白的,一切规矩也都会和他说清楚的,至于能否成功,也只能看他自己了。”陶弗如是说道。
    皇甫雍点点头,不管结果如何,这个叫卫苏的小子都令他产生了兴趣。知道规矩还能不改初心,那就是有一定的把握了?那他便拭目以待,一切等论学大典的到来吧。
    论学大典,顾名思义,便是探讨议论各家学说的盛会。每五年一次,为期十天半月,前三日是挑选各个世家资质优良的子弟进学。后面就是学宫中各家学派的探讨,以及各方远道而来的流派弟子交流学习。不得不说,颍阳学宫的论学大典,影响着全天下的学子。
    这期间,不乏一举扬名的好机会,所有人都可以畅所欲言,将自己毕生所学,一切才华显露于世人面前。有了名自然就会有利,但凡颍阳学宫显名之人,无不被各国国君所看中,成为各国竞相争夺的治国之才,从此高官厚禄俱都不在话下。
    正是这样,颍阳学宫才会在天下人眼中成为神圣之地,人人趋之若鹜。
    皇甫雍点头了,陶弗也就放下心来,连忙站起身来谢过。他内心其实也是希望卫苏能有所成就的,只要卫苏进了颍阳学宫,他们陶家必然也能有所受益。
    第22章
    离着论学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颍阳城近日涌入了许多生面孔。他们大多都是儒雅书生打扮,举手投足间意气风发,约几个好友在一起引经据典,高谈阔论,整个颍阳城都更加热闹起来。
    颍阳城里的人们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因为都知道五年一届的论学大典即将开启。以往每每这个时候都是颍阳城最热闹的日子,这一次之后又不知道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脱颖而出。
    这个时候的卫苏反而没有之前紧迫,陶家藏室也不去了,反正那些东西都已经印在他的脑袋里了,他随时随地可以取用。于是便想着怎么好好补偿补偿卫蓁。卫蓁到底还是个孩子,新奇感是最不缺的,她只在进颍阳城之时见过马车外面的景象。之后因为卫苏要在陶家学习,根本就顾不上她,她也毫无怨言。只懂事的在院子里做自己的事情,无事可做之时便看哥哥给她默写的医书,倒也不无聊。
    哥哥晚上空闲之余也会教她识字,现在她几乎都能认识了,也会照着哥哥的笔迹慢慢临摹。
    她越懂事,卫苏就越觉亏欠,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任何东西都不能太过于紧绷,否则神经越绷越紧,只怕临到最后到崩溃边缘,整个人都会吃亏。卫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临近论学大典之际,他反而放松下来,索性便带着卫蓁逛颍阳城。
    其实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想着找一处能落脚的地方。毕竟自己是客,住在陶家短时间还好,长时间的话最好还是自己买一处院子为好。这样一来,自己兄妹二人住也方便,也不会过多打扰到别人。
    陶家因为水车的事,赠了百金与他,正好用这笔钱置业,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今日的目的便是找牙行问问看,如果合适就尽快办下来为好。
    陶家给卫苏是尊客的待遇,出入都有仆从马车跟着。卫苏却最不耐烦这些,要是逛个街身后跟着一大堆尾巴,想想都受不了。他连连推却了,只说随意逛逛而已,他们不过平头老百姓,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管家做不得主,还请示了陶家主,这才随了卫苏的意。
    卫苏拉着卫蓁一路走走停停,遇到卫蓁感兴趣的还会专门停下来,等她看个够,或者直接花钱买下来。让卫蓁好一阵抱怨,哥哥花钱太不知道节俭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将来相看人家时,别人要是知道哥哥这样子,还怎么找嫂子?
    卫蓁皱着眉头,隔壁村的王大苟也一样,花钱不知好歹,大手大脚的,到现在都还没娶到媳妇儿。人家只要听说王家大儿熟娶,都摇头不同意,自己女儿跟这样的人,不得受苦才怪。
    本来她这样的女孩子也不该打听这些的,可是哥哥不省心,叫她如何放心?
    她欲言又止的看了卫苏一眼,还没开口说话,卫苏已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瓜子,“别东想西想,也别教训人,今儿个出来就是玩个高兴,你要是说哥哥的不是来,哥哥以后可都不带你玩儿了啊。”
    “啊?这……”卫蓁皱了皱小鼻子,心底衡量了一番,哥哥好不容易带她出来玩一趟,就应该图个高兴才是,可是,哥哥的毛病不说出来让他改正,以后可怎么办啊?
    卫蓁心中纠结,最终还是败在了卫苏的威胁下。哥哥好不容易带她出来玩一次,要是以后真的都不带她出来,她不得后悔死。
    到底是个孩子,卫苏见她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微微一笑,“快走吧,今天要办的事儿还多着呢。可耽搁不得多少时候。”
    颍阳学宫中,荀祁总算找到了秦湛,这些日子秦湛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成日里不见踪影,自己也要费好大功夫才能找到。
    荀祁兴高采烈,正要开口说话,秦湛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荀祁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兴奋劲一下子全没了。
    “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了?”他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一旁,“你说你成日里都不见个人影,干嘛呢?”
    秦湛看他一眼,低头正在刻画着什么,没打算回他的话。荀祁也不恼,歪歪斜斜靠坐着,“喂!近日颍阳城可热闹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这下子秦湛头也不抬,直接拒绝道:“不去。”
    荀祁把头凑过去,想看他在写什么东西,却只见到一根根流畅的线条。他心中好奇,趁着秦湛不注意,一把抽出那块竹简,一边调侃道:“让我看看你这是画的什么宝贝。”
    秦湛冷不丁被荀祁整了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那片竹简已经到了荀祁手中。
    荀祁得意洋洋,左看右看,“呀!这是画的哪家美人儿呢?”
    “还我!”秦湛冷声道。这世上估计只有没脸没皮的荀祁才敢在自己面前这般耍无赖,自己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还!”荀祁一脸坏笑,“除非你告诉我,这是哪家的美人儿。”这画秦湛只画了一半,荀祁也只看出一个美人轮廓来,具体的却是看不清的。
    秦湛只想把眼前这人的笑脸给撕烂,这人怎么看怎么讨打。他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哪里是什么美人,不过是之前见过的卫郎君罢了。”
    “卫郎君?”荀祁没有从秦湛嘴里听到美人儿的消息,不禁皱起眉头,“哪个卫郎君?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趁他愣神之际,秦湛夺回了竹简,也不理会荀祁的追问,低头继续刻画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仆从通报进来,跪下将手中的竹简递上。秦湛接过来只瞄了一眼,便豁然站起身来,脸上也有了一抹喜色,“他今日竟然出来逛颍阳城了?太好了,快去备马,立马去颍阳城。”
    仆从答应着下去准备了,荀祁一脸莫名。这人,刚刚还一口咬定不去颍阳城里呢,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喂!你刚刚不是说不去的嘛?”荀祁大声质问。
    秦湛看他一眼,“此一时彼一时。”
    荀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秦湛已经召来侍女,要梳洗换一身袍服。荀祁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这还是他认识的秦湛嘛?什么时候秦湛也会在意外表了?这不对劲。
    不管怎么样,能令秦湛有这么大改变,定然不一般,他说什么也要跟着去弄个明白不可。
    秦湛已经没有心思管荀祁了,他现在满心雀跃欢喜,是从小到大都不曾体会过的心情。
    刚刚竹简上的正是卫苏的消息,之前在颍阳城南街上遇见,便上了心。知道他与陶家人一起,是陶家的客人,当时他就有冲动前去陶家,拜访卫苏。
    然而理智战胜了冲动,自己与他素不相识,贸然前往只怕是不妥。回来之后想了不少的办法,也不得用,只能不了了之。他也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真正认识那人的。
    即便如此,他也抓心挠肺,派人前去暗中打听那人的消息,只要能有他一丁点的消息,自己心中便能难以抑制的满足了。可惜,一直以来,那人几乎足不出户,更少有听陶家人提起,消息自然是没几个,这让他的心始终空落落的。
    今日,打探的人带回消息,说那人出了陶家,在颍阳城中闲逛。一看到这个消息,秦湛就急不可耐了,这么久以来,那人的影子一直挥之不去,甚至一颦一笑皆已入心挥之不去。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立即见见那人。
    催促着换了一身绛紫深衣,左看右看自己都不甚满意,自言自语道:“不行,这个颜色不太合适,得另换一身。”
    最后换上带着银丝暗云纹的长袖曲裾宽袍,配上白玉环裴,头上戴上玉簪,整个人都为之一变。
    “这样装扮如何?”秦湛总算想起了一旁的荀祁,询问道。
    “啧啧啧!”荀祁瞠目惊叹,“看不出来嘛,稍微收拾收拾,这样子确实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人模人样。当然比不了本王子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秦湛便不理,没想到荀祁却收不住,评头论足一番,最后总结道:“你要是早这般,还会将人家小姑娘给吓跑吗?”
    荀祁说的是还在邶国之时,质子府旁边有一家卖豆腐的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人称小西施。人小西施情窦初开,喜欢秦湛,主动送给他信物,却被他一脸冷冰冰的模样给吓跑了。这事儿后来被荀祁拿出来经常笑话他。
    “我说你好歹也给我透个底儿,到底是哪家姑娘,能让你年少慕艾,心心念念,迫不及待前去见她?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别不好意思啊!到时候我还能帮着出出主意什么的。喂!喂!……”
    秦湛已经大踏步走了出去,荀祁连忙跟上,这种事情怎么能少的了他?
    “你想要跟着去可以,一、不得胡言乱语,二、不可唐突了别人。三、一切得照我的意思去做。”秦湛伸出手指,与荀祁约法三章。“若是做不到,不去也罢。”
    “好好好!没问题,都听你的行了吧?”荀祁此时哪里顾得上其他,秦湛提出来的要求统统答应下来。他今儿个一定要见见秦湛心心念念的是何方神圣。
    外面仆从已经牵来马,秦湛心急如焚,一跃而上。荀祁皱眉抱怨:怎么也不准备马车,这哪里像个王子出行的阵仗?要是被那几个死对头知道了,不又得被嘲笑好几天。
    然而,已经等不得他备马车了,只能咬牙上马,跟着秦湛疾驰而去。
    第23章
    颍阳城中的牙行在城北,颍阳虽然是个大城,依然有平富贵贱之分。
    城南属于贵族名门聚集地,四大家族的府邸都在城南,因此城南大街上干净整洁,车撵如云,几乎都是贵族公子小姐乘车撵出行。
    而城北大多是小商小贩,手艺匠人混口饭吃的地方,这里鱼龙混杂,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当然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卫苏来到这里才觉察到了热闹的烟火气,有吆喝叫卖声,有讨价还价声。
    有卖烧饼的大娘挥舞着擀面杖,作势要收拾自家调皮的半大小子,小子趁人不注意,顺了一个烧饼,一溜烟跑了,剩下大娘无奈的喝骂。
    有半醉的酒鬼捏着自己不知道哪一代传下来的祖传玉佩,要当一壶酒。老板接过来,漫不经心的瞄了瞄,这才提起竹筒,在酒坛里晃了晃,大约有个八分满,随即手一抖,又晃荡一些酒水出来,看得酒鬼一阵心疼,连连小心嚷嚷道:“莫晃,莫晃!”老板哼了一声,这才递了过去,酒鬼满心欢喜的接过,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有赌了一夜,连衣服都输进去的男人,被自家婆姨揪住耳朵,连连嚎叫求饶。围观群众不嫌事大,一个劲起哄,结果婆姨顺手拿起街边的棍子,狠狠一挥,众人嘻嘻哈哈作鸟兽散去。
    卫苏微微一笑,市井百态,竟也这般有趣。
    卫蓁皱皱眉,刚刚经过井然有序的南城,突然来到这里,画风突变,难免让人有些不适应。
    察觉到卫蓁的不适,卫苏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别怕,哥哥在呢!”
    卫蓁抬眼看他,不自觉的朝着哥哥的身边又靠了靠,有哥哥在,她不怕。
    “这位老丈,请问牙行怎么走?”卫苏拦住一个老者,询问道。
    看着上下打量了卫苏几眼,手往身后一指,“直走,到一个有个大榕树的地方,拐道往右几百步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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