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有几个姑娘家能像陆雯这样子干脆利落,交付一颗心时无怨无悔,斩断一段感情时,也尽全力做到不拖泥带水。
    陆雯先前想不明白,所以不愿意相信,等教外力推一把,认清了既定事实后,当初的真心亦或是假意,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人的目光永远要看向前方。
    程氏望着陆雯这般说法儿,眼中的担忧才渐次消弭下去。
    “你能想通是最好了,我的女儿,模样品性样样拔尖儿,这盛京城里的好男儿就该随你挑,何苦把自己框住。”
    她说罢默然片刻,不觉又叹一口气,道:“外头人人都看那皇家风光,可实际上呢,若教你姑姑自己说,冷暖自知罢了,你原先那点儿心思但凡不瞒着我,我早该敲打你的。”
    “娘……”陆雯没太大精神再纠缠这些,“过去的事了,您就当女儿一时糊涂吧。”
    “是糊涂的很,你个傻姑娘!”
    程氏说着抬手戳了下陆雯的额角。
    她们母女二人说起话来,程氏虽言语颇有责怪,可满心都是对女儿的宠爱和疼惜,婉婉在一旁看着,心里很觉羡慕。
    她的娘亲若是还在世,想必也会这般疼爱她的。
    这边程氏既然难得与陆雯敞开心扉说起话来,婉婉也不好杵在一旁打搅,遂说想去浮玉居看看老夫人,便起身告辞了。
    出门在廊下呼吸了口春日的空气,婉婉心里一点点酸涩很快就被吹得消散殆尽。
    她想自己现在已经很幸福了,祖母疼爱,姐妹相亲,还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最心仪的表哥,马上就会迎娶她。
    她还有什么好羡慕别人的呢?
    父母兄长若在天有灵,一定也会为她高兴的。
    今日天气好,云茵陪婉婉特意绕了两步路去小花园,折了几支老夫人常日爱的花,带过去给老夫人做摆件儿。
    路上经过小道林荫处,正好碰见两个婢女,两人一边捧着托盘行走一边在聊闲话。
    婉婉只随风飘过来一耳朵,恰恰便听到了姜蕴的名字。
    权贵府上做事,知道旁的权贵人家的事情并不奇怪,只是私下谈论旁的闺秀总归不好,婉婉便止了步子,教云茵去告诫二人勿要多嘴。
    片刻后,云茵回来,笑说:“倒没有嚼舌根,她们说得是现在城里本就已经发生的大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婉婉嗯了声,倒并没有多问。
    她的濯缨馆,根本好似被人单独下了封印,甭管什么消息总之都传不到她耳朵里,她也不好奇。
    云茵却是知道的。
    原道是大选过后没几日,十三皇子在府中聚宴会友,席间大约是酒劲儿上头,对着几个狐朋狗友一时耀武扬威,说了些过于成竹在胸的话,言语间对姜蕴也显轻佻。
    原本几个醉酒之人的浑话,宴席后,却不知怎的辗转传到长公主耳中,当下惹得长公主大怒,当场摔了手中茶盏。
    十三皇子的母妃原就算不得多受宠,其人常日看着勤勉、端正,却不想酒后无状,两相一看,可不就教人失望至极,皇帝随即便传话狠狠训斥了他一通。
    然而长公主那边呢,长公主与陛下乃是同胞兄妹,自小因母妃出身低微,兄妹俩抱团儿取暖且受了不少冷眼。
    兄妹俩在冰冷的禁庭里,称一句相依为命长大不为过。
    后来长公主偶然得了先帝宠爱,先帝好似是突然间想起了自己膝下十九个儿子,唯独就只有这一个存活长大的女儿,一时恩荣无双。
    妹妹风光了,没有忘记哥哥,明里暗里诸多帮衬,是以后来陛下御极,长公主的荣宠又上一层楼。
    这次长公主气得不轻,听闻消息便直接进宫面圣,恳请陛下收回如意,还说自己待姜蕴视若亲女,绝不愿意教她日后所嫁非人,受尽委屈。
    可是已经接了皇家信物的姑娘,若是日后又没嫁入皇家,旁的人家敢娶吗?
    所以进过宫那日之后,长公主为表决心,一气之下直接带着姜蕴前往了大金山寺斋戒。
    这是哪怕往后青灯古佛,也要退了那玉如意。
    皇帝自然不能真的教姜家的女儿因为十三皇子散德行,就吃斋念佛一辈子,先前已派人去请过两回长公主,但都没能请回来这尊大佛,一朝长公主,待在那青灯古佛的地方可不成体统。
    城中一时便传开了。
    此时隔了大半个盛京城,承乾宫外的朱红廊柱旁,常喜正紧握着手中拂尘,心里为太子爷捏一把汗。
    太子午时应陛下召见踏进承乾宫,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时辰,殿里丝毫动静都没有。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天家父子不外如是,太子带伤在身,皇帝若有半分顾念之情,想必都不会召见如此之久。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正殿大门终于响起一串吱呀动静。
    常喜抬起头,目光稍亮,连忙不动声色地颔首迎上去,扶住太子一侧胳膊。
    双手握上去,常喜才察觉自家主子此时迈出的看似泰然自若的每一步,都几乎用尽了全力。
    后背一层冷汗洇湿了里衣与包裹伤口的纱布,蛰得锥心刺骨地疼。
    然而对太子而言,这都比不上面对自己父亲锋利的审视与试探时,无数次的谨言慎行、迂回交锋更耗费他的心神。
    走出承乾宫外的白玉台,太子站定在春光里,好半会儿才寒声吩咐常喜,“传令出宫,前往大金山寺迎长公主回京。”
    *
    婉婉到浮玉居时,老夫人午间休憩方起不久,正靠着软榻由小婢女伺候着喝药。
    她抱着一捧桃花进来,放在小几上,顺势坐到老夫人身边接过药碗,“祖母近来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她心细,每隔三勺便给老夫人擦擦嘴角、喂一颗蜜饯,经年累月在跟前伺候,婉婉对老夫人的习惯了如指掌。
    老夫人目光慈爱,摇头,“开春儿换季,我这幅老身子骨经不起折腾罢了,歇歇就好了,无妨。”
    “您怕我们担心,每次总都是这样说的。”
    婉婉稍有些嗔怪,喂过药后便去寻了老夫人的脉案来瞧,看过之后方才安心下来。
    “还不相信我,小丫头片子!”老夫人抬手轻拧了下她的鼻尖,想起来又问:“淳如馆那头要收尾了,你得空去看过吗,有什么想改动的,也好早早交代下去。”
    老夫人如今是从心底里已当她是孙媳妇,半点没遵着婚前避讳的礼数,婉婉自己却不能不懂事。
    她道:“工匠们动手自然是要请示表哥的,他眼界儿一向那么高,能得他亲自过目想必是尽善尽美,我哪儿还有什么想头。”
    老夫人轻笑,“对院子没有想头,那你这么久没见过容深了,就不想你表哥?”
    好嘛,说这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问得这样直白,老夫人真是老小老小,年纪越长,心态越小,一点都不复威严持重了。
    “哪儿有很久,不过才不到大半月罢了……”婉婉蹙着眉嗔道:“祖母……您这样可教我怎么答,旁的姑娘家都讲究矜持呢。”
    那就是如实回答便不算矜持了呗。
    所以还是想的。
    老夫人喜欢逗她,这丫头心思简单,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待人赤忱,常时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招人疼得很。
    这厢说着玩笑话,老夫人又朝跟前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随即却行退了两步去隔间,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只小箱子。
    箱子放到婉婉跟前,老夫人随即将钥匙交到她手上,说让她打开看看。
    “祖母这……”
    婉婉动作顿了顿,她瞧老夫人神色,其实心里就有些猜到,这应是老夫人给她准备的嫁妆。
    可她并非陆家女,现在嫁的又是陆家,老夫人原不用费这趟心思的。
    鼻尖微微泛出一阵酸,婉婉忙转了下眼珠,忍下去了。
    箱子打开,里头整整堆满了一箱的账目、地契、银庄票号……嫁妆之丰厚,放眼盛京城里也没几个官宦闺秀能比得上。
    婉婉瞧着瞧着,眼前忽地有些模糊,情绪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老夫人瞧她垂首吸了吸鼻子,就知道这又要小猫儿掉泪了,赶紧一把将人拉到怀里来搂着哄。
    “哎呦,怎的又教大水冲了龙王庙,真是个没出息的丫头!”
    婉婉埋在老夫人怀里哽咽好半会儿,才抽嗒嗒地道:“祖母,您一定要长命百岁,我往后要孝敬您一辈子的。”
    老夫人说好,语调带笑,并不伤感。
    旁人家嫁女是嫁到别人家里,她却是更长长久久留在身边,老夫人心里只有高兴。
    又嘱咐她,“把钥匙收好,这是你自己的私房钱,日后连你表哥也不能碰的,知道吗?”
    婉婉伏在老夫人肩上,一时破涕为笑,表哥哪儿会有那个闲心去看账本儿呀。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的喜帖现在送达,明日请于早上九点准时参加女鹅女婿的大婚典礼哦~
    第54章 ·
    盛春四月中旬,便是靖安侯府喜事的正日子。
    濯缨馆院里的西府海棠一夜之间开满枝头,繁盛地簇拥起了花枝间几支火红的圆灯笼,瞧着便是大好的兆头。
    云茵和临月来来往往地在屋里屋外穿梭,廊下院中尽都是脚步匆匆的婢女小厮。
    这边在准备姑娘出阁,淳如馆那头在操持着世子迎亲,诸事堆叠却忙而不乱,倒足可见程氏一番本事不俗。
    这日婉婉天不亮就得起身。
    姑娘家出嫁,要做的准备可太多了,比如打头一桩开脸儿。
    李嬷嬷亲自来上手,拿根儿细线,带着十成十地认真仔细,全方位地剐蹭着婉婉软嫩的面皮上过了一遍。
    她怕疼,面上火辣辣地像在受刑,小脸儿都扭曲了,却硬是没出声儿。
    陆雯瞧着便取笑她,“现下倒是忍得一声不吭了,你也真算是能屈能伸!”
    婉婉斜着目光瞧她一眼,脸上也不知是被开脸开的,还是被她说得,反正是红了一片。
    大嫂子周氏忙完一趟进屋来正好听见,当下打趣陆雯,“你可别笑婉婉,到时候你也要有这么能屈能伸的一回,咱们可都尽等着呢!”
    提及这一处,陆雯兴致缺缺,笑一笑便不答话了。
    因为迎亲要走正门,婉婉出阁便是走西侧门。
    陆家既是她的夫家,也是她的娘家,陆老夫人便是先作为娘家人,在西侧门等着她,一旁站着的许多妇人的,都是老夫人的本家姑婆。
    人多时,一人说上两句,那阵仗也颇为热闹。
    但这回送亲没什么好哭的,总归出门在城中绕一圈儿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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