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容瞥这小夫人,直觉这位胆子是真不小,也会审时度势,甭管皇后娘娘喜不喜欢她,皇后的心都永远只会向着靖安侯府。
    睿王妃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对上婉婉平静却又无端带些锋利的眼睛,赶在律容开口前咬牙压怒道:“来人,即刻送小姐出宫回府!”
    昌宁郡主不肯,仍旧叫嚣。
    婉婉也不满意,睿王府的女儿没有教养,难不成还要旁人去帮忙教导?
    她站在跟前,执着地不退开让路,今日此事没个子丑寅卯,睿王府的人就休想离开。
    睿王妃这才只得命人将昌宁的嘴堵上了,又折首赔礼道:“小女口出无状,今后自当严加管教,望陆小夫人勿要介怀计较。”
    盛京权贵无数,侯爵之上还有国公、王爵、各类皇亲国戚,可靖安侯府有的并不止有爵位。
    陆家还有身为大行台尚书令、母仪天下的皇后、辅佐未来王朝继承人的世子,已经可谓占据了整个大赢朝的前朝、后宫,还有将来。
    比爵位更重要的,从来都是实权。
    婉婉以前不懂盛京的局势,这些是程氏告诉她的,如今的盛京城真正有底气俯视靖安侯府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睿王府并不在其中,它只是一个夹缝里求生存的旁系皇族,出言不逊之前,本该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婉婉以前也从不在意旁人如何言语羞辱她,因为只要她充耳不闻,那些言语并不能对她造成其他任何伤害。
    可如今不一样了。
    她顶着靖安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旁人羞辱她一次,便是羞辱了靖安侯府、羞辱了陆珏一次,若不还击,此后便人尽皆知世子夫人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婉婉本身的性子兴许真是个软柿子,可她绝不愿意教陆珏被人不敬,哪怕一丁点儿也不行。
    人心里一旦有了在意与珍视,再娇弱的花儿也会穿上盔甲。
    这边僵持不下时,宣徽殿出口往南几十步的宫道拐角处,一行步撵停在此处已有些时候。
    永安长公主倚着步撵在看那边的婉婉。
    娇娇柔柔的一个身影,袅娜有致,看着就是个极难得的美人。
    她站得很直,微微仰着脖颈有些倔强的姿态,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通过面前睿王妃的昌宁郡主的神情和动作,依稀可以猜出来。
    “你看她和嫣儿像吗?”
    永安长公主忽地问身边跟随的中年宫女,听不清什么情绪,语调淡淡的。
    中年宫女早在大金山寺小郡王打人那回便已见过婉婉,永安长公主自然也早见过,两人容貌相去甚远,不是问这个。
    中年宫女沉吟道:“奴婢觉着不像,这位小夫人……是个真真儿有福气的。”
    永安长公主寥寥笑了笑,没说话。
    她其实也觉得不像,怎么会像呢?
    那个丫头虽然身份低微,可一看便知是被人用心呵护长大,有人用爱护抚平了她的尖刺,而不是如嫣儿,早早就被旁人的磋磨磨平了棱角。
    苦头尝多了,人还怎么甜得起来。
    *
    睿王府昌宁郡主当众失礼挑衅靖安侯府世子夫人,被不留情面地塞着嘴逼退出宫,睿王妃亦缺席宫宴之事,小半个时辰内,便传到了陆珏耳中。
    此时东宫的册封大典已经结束,宫宴开始前,他正与太子在明光殿稍事歇息。
    陆珏对昌宁郡主的印象,还停留在睿王府拦在东宫说昌宁闹着上吊那时候。
    也记不清那人是个什么模样,只是乍一听这人又与婉婉生了龃龉,他心头第一念头全然只有这人怎么还在人世?
    常喜进来回话,没说完,便见世子爷不悦的皱了眉头,“她怎么样了?”
    常喜忙补充道:“世子爷稍安,小夫人心宽,一切安好,先头逼退睿王妃与昌宁郡主出了气,现下正在宜兰殿歇息。”
    这话听完,陆珏凝紧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几不可察的勾唇笑了笑。
    那小娇气包受了欺负,也会冲人龇牙咧嘴露凶态了,倒是长进了。
    太子坐在陆珏对面,鲜少瞧他这般神情,倒颇觉有趣,“你府上那位原也是个厉害的,只可怜睿王叔,老实本分一辈子,却养出了昌宁那么个跋扈无礼的女儿。”
    陆珏嗓音清寒,“老实本分过了头,只知生养不知教养,杵在跟前也是一样的碍眼。”
    碍了他的眼,那就得挪走。
    多余的话太子并没有问,常人眼中的皇亲国戚睿王府,于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权势欲海中无关紧要的一粒沙罢了。
    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多问。
    两人言语间,太子又从隔间书架上取出一份暗卫密信,递给陆珏,“这是今日一早从大理寺天牢传来的,你看看。”
    大理寺如今主审的便是税务贪污一案,事发迄今为止牵涉进去大小官员三十四名,除开户部尚书外,还有礼国公等几名高位权贵关联其中。
    但这份密信中提到的,并非陆珏看得见的那几人,而是工部侍郎贺健。
    三年前皇帝下旨修建帝陵,将此事交给了魏国公第三子,帝陵修建途中,原本的工部侍郎因故获罪,而后此人便在三个月内连跃两级。
    密信中还交代,若非此次变故,再有一个月这位贺侍郎就该是工部尚书了。
    陆珏看完密信,心下已了然,随手就着桌上的烛火燃成了灰。
    太子又道:“人如今已在天牢严加看管,容深你得空便亲自走一趟吧。”
    他淡然嗯一声,未有多言。
    此时嘉庆宫那边的大宴临近开场,常喜进来传话,请两位主子往那边儿移步,二人便一道出了明光殿。
    宫宴设在嘉庆宫兰台,陆珏比其他官员到的较晚,官眷们均已各自落座。
    夫妻二人的位置在一起,婉婉双手搭膝头,坐得板板正正,但一个人很有些百无聊赖,陆雯因还未出阁,座位同对面的贵女们在一道。
    方才宜兰殿歇息,众多官家贵妇贵女们齐聚一堂,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婉婉偶然间也听到有人提章家。
    她顺耳朵听了一嘴,才道是章家因为护卫祭天大典不利,早前小半月便被派到东境去镇压匪患立功折罪了。
    章二那事婉婉心底里一直很回避,也就没敢仔仔细细地回想过,当时陆淇同她说起此事,只说是她发癔症将章二打死,侯府将事情给她兜下了。
    可婉婉自己清楚,自己那一点儿力道,就是再怎么绝境爆发,也打不死人的。
    那章二的死因……
    “在想什么呢?”
    身侧忽然传来陆珏的嗓音,婉婉思绪一顿,抬起头冲他笑,“没什么,夫君快坐。”
    前头的陆进廉与程氏闻声儿也回首看了眼,婉婉当着长辈的面可不敢不端庄,忙把咧开的嘴角稍收了收。
    陆珏瞧着好笑,一提膝襕落座,问起她今日进宫玩儿得开不开心?
    没直接提昌宁那桩,原是想等她主动同他告告状再撒撒娇,他便顺水推舟哄哄她的。
    然而婉婉没提。
    她像个懂事的乖小孩儿,只对他报喜不报忧,“开心,雯姐姐傍晚时还带我去看了沐晨钟那里的落日晚霞呢。”
    陆珏眉尖微挑,侧目过去看她,“可我怎么听闻今日有人在宣徽殿生了怒?”
    他说着随手拿起桌上的蜜桔,一壁给她剥,一壁等到她低低地道:“是有点小事,但不是都过去了嘛。”
    “受什么委屈了?”
    昌宁郡主那么难听的话,婉婉不想说给他知道,挪一挪尊臀下的蒲垫离夫君近一点,轻轻地说:“我不委屈,只是……”
    婉婉思忖片刻,踌躇问:“我那样子对睿王府,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呀?”
    事后到底还是有点忐忑,她拿不准朝堂上的事,只好俯身凑近过来,微蹙着眉长睫眨巴地瞧着他。
    陆珏只看了一眼,唇角便勾起来,抬起沾着桔子汁水的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尖,闹得婉婉顿时皱一皱鼻子,被酸味儿冲得眼睛都挤起来。
    他才倾身,在众人目不能及处亲了下她的小耳朵,低笑着说:“只要你不是谋害亲夫,旁的事都不叫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
    大庭广众之下偷亲,婉婉真是要羞死了!
    她伸手,借着面前长案的掩护去戳了下男人的腰侧,但好似羔羊入虎口,一把就被他捉住不放了。
    “乖,别闹。”
    陆珏反过来教训她,指尖掰下瓣蜜桔,满满当当塞进了小娇气包嘴里,教她两腮被汁水灌饱,便没功夫再言声儿。
    婉婉红唇抿着笑,不安分,又礼尚往来地偷偷拿指尖挠了挠他的手掌心。
    灯火通明、众目睽睽,两个人一点隐晦的缠绵官司,全藏在了衣袖之下,不为外人道。
    不多时,上首传来一声太监尖锐的嗓音,刻意拖得很长很长“恭迎圣上,恭迎皇后娘娘”。
    兰台内外顷刻间寂静无声,众人齐齐起身相迎。
    此回大宴只有帝后出席,其余高位妃子都未曾露面,先头宠冠六宫的宁昭仪,因才生下小皇子不久,也缺席了宫宴。
    听说皇帝原本是打算给宁昭仪晋贵妃位的,但她自己不想越过养母贤妃,遂婉拒了,真假不知,但确有这么个说法。
    皇帝应当是极喜爱那位小皇子,甫一出生便亲自赐了名不说,封恒王的旨意第三天便颁了下来,这在本朝可是绝无仅有。
    皇帝膝下的儿子,陈王与齐王、襄王都是弱冠之年有了实绩才封王,并且获封后不久便前往了封地,不得在盛京中久留。
    陈王想回来一趟,都还费了老大气力。
    皇帝如今四十有余,身体尚算强健,小恒王这一遭,若非正好碰上御旨赐婚太子与姜家女,两相稍做平衡,底下多少大臣估摸着晚上得连觉都睡不好。
    今日太子与姜蕴亦是并肩出席。
    新婚夫妻当众言笑晏晏、相敬如宾,若逢有官员举杯敬酒,太子对姜蕴呵护备至,一应都替她代饮了,呈给众人的便是两人满满的心意相合。
    婉婉看在眼里,心里替陆雯错付的那些真心不值。
    陆雯从前说,没有人愿意同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可太子呢?
    他怎么能同时喜欢那么多人?
    婉婉的小脑袋实在想不通男人海底针一样的心思,侧目看向夫君,倒又怨屋及乌地想起来
    夫君也还有个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得记一辈子的小姑娘呢!
    她心眼儿小,兀自琢磨着便越发不得劲儿,这事儿等寻着个合适的机会,还是要好好同夫君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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