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看见桌子上堆了好些画像卷轴,程氏坐在桌边,苦口婆心地劝着陆雯,教她再多看两眼,陆雯不太情愿。
    “正好婉婉来了,你教婉婉说说看,这些公子们哪儿不好了?”
    程氏抬手来拉婉婉,话却还是对着陆雯说的,“你爹现下心里倒装着你了,有什么都愿意紧着你,可你也得有些反应才行啊!”
    陆雯听得耳朵起茧子,忍不住道:“娘,我明明也看了但没有中意的,这些人常年在盛京,私下那点底子我比您还清楚,能看上才怪了。”
    “盛京里最顶尖儿的公子你都看不上,你还想嫁到天边儿去不成?”
    程氏瞥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现在不着急,等再过几年往出一走,你还得给陆淇那丫头俯身行礼的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又是陆淇!”陆雯拧眉,“有时候我都怀疑您究竟是真的关心我,还是怕我被陆淇比下去,丢了您的脸面?”
    ……
    母女俩把话说到这儿,婉婉不得不提一句,赵姨娘确实本事高。
    听说赵姨娘这些时日就忙着背靠陆进廉的眷顾和周氏娘家的关系,由周氏娘家二嫂从中牵线,给陆淇牵上了勋国公家的三公子。
    周氏娘家二嫂同勋国公府说起来又是一笔远账,暂且搁置不提。
    但勋国公府近年来子孙辈平庸,有些没落,是以很愿意同靖安侯府搭上关系,而且外头有眼色的都知道陆进廉膝下就两个女儿,陆淇还要更受宠些。
    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勋国公府总比弘昌伯爵府有脸面。
    这位三公子的样貌也比弘昌世子教陆淇瞧着更满意,是她喜欢的那一类,赵姨娘母女最近便十分消停,心思全都放在了陆淇的大事上。
    陆进廉起先并不满意赵姨娘先斩后奏这一遭。
    可挨不过勋国公府那头两厢情愿,他便不再废功夫,将此事交给了程氏,教程氏近来同勋国公夫人走动走动。
    眼看陆淇怎的越张罗越高,程氏可不得心急焦灼嘛!
    婉婉在旁看着母女二人说着话都要吵起来,忙出声儿打了个圆场,“路上来瞧着雨越下越大,夫人先回去歇息会儿吧,我陪雯姐姐瞧瞧。”
    程氏也坐不住,托付了婉婉几声,起身出了门。
    送走程氏,婉婉回过头哄了陆雯几句,便兀自坐在桌边随手翻了翻那些画轴,她还挺想看看侯爷给陆雯寻的人家。
    因为陆珏的缘故,婉婉现下对侯爷颇有微词,微词不小,怨怼也有。
    她现下没有夫君那样高的眼界,宽阔的胸襟,她很怨侯爷当年的薄情、怨他对陆珏的忽视,自己的心尖明月原先被人视作地上霜,她怨气大得很。
    可其实仔细看看又会发现,侯爷对府里的孩子、女人几乎都大同小异,所谓偏爱说白了也不过尔尔。
    弄得婉婉现在很好奇,男人心海底针,侯爷心里对过往那些年,究竟是个什么想头?
    心里想着事,手里翻着卷轴。
    翻着翻着,画堆里倏忽有个熟悉的印记从婉婉眼前闪过。
    她眼睛一亮,忙把上头的遮盖推开看,底下一卷完整画轴顿时便徐徐显露在眼前。
    嗬!这不正是那位建兴小侯爷!
    卷轴上画的是霍宴勒马悬停的场景,他拉住缰绳的那手上,赫然就是个显目的刺青。
    婉婉才想起来,先前她曾在霍家马场看蹴鞠时瞥过一眼的,怪不得总觉眼熟,是那时霍宴光着膀子,她眼睛光记得回避去了。
    “这位怎么样啊?”婉婉是故意的,把那副卷轴提起来试探地问陆雯,“我记得他上回在绣庄还出手相助过咱们的,样貌好,品性应该不赖。”
    然而陆雯瞥一眼,才松开的眉头就拧起来,“他?他哪里来的……”
    婉婉满面淡然,“我全都看见了,你就如实招了吧。”
    她摊开手装腔作势地,像个判官正在审问人犯,淡定地一针见血、直中要害。
    陆雯听明白了,霎时间好似被人看透了,一路从脸颊红到耳根子,害羞约莫是少数,多数还是窘迫。
    “你、你怎么……”
    婉婉将那天晚上所见如实说了一遍,临了问她,“上回还说和人家不认识呢,跟我说说吧,你跟人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雯努努嘴,“有什么好说的,那就是个登徒子,我和他能有什么事?”
    婉婉感兴趣的很,睁大了眼睛,“他怎么登徒子了?”
    这话问到根儿上了,陆雯的脸色忽然有些微妙,纠结半晌,没好气地说:“这人居然大言不惭地跟我说,做太子妃不如去做他建兴侯府的侯夫人,嘁,谁稀罕!”
    噗嗤!
    婉婉真不想当面笑的,但她实在没忍住。
    陆雯现下拧巴地很,被她笑得无地自容,顿时扑过来狠狠挠她,“你怎么回事,看起我的笑话来了?”
    “小叛徒!”
    这边两个姑娘凑在一起又笑又闹时,那边程氏领着素琴也回了畅春阁。
    路上雨水打湿了鞋,空气里湿哒哒地教人不舒服,程氏坐在软榻上烦躁得很,先喝了口茶润嗓子。
    素琴在旁问道:“赵姨娘那母女俩的事,您还当真要去出这个面不成?”
    “不出面那还能怎样?”
    程氏提起这遭心里就憋气,“老爷明明白白把这事交到了我手上,他的心思你还不清楚,这事但凡出个差错,头一个就是我动的手脚。”
    陆进廉这么些年其实没怎么管过后宅。
    可程氏和赵姨娘倒也没有真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大动干戈,府里女人不多,再给他找事,把人惹烦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素琴的心向着自家主子,看得出程氏满心不情愿为她人做嫁衣,“您自然不能动手脚教老爷拿着错处,可……若是三小姐自己出了差错呢?”
    程氏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陆淇自己能出什么差错?
    她是个心思活络的,顷刻间就能听明白素琴的弦外之音,可她首要得顾念着自己的女儿。
    程氏瞧一眼素琴,话音幽幽的,“阿雯婚事还没个着落,侯府的小姐若是出了丑闻,阿雯的处境能好到哪儿去?”
    素琴却道:“事办得成与不成、落不落人口实,还是看办事的人具体怎么做,三小姐要出嫁就得过您这关,谁教她娘是个妾,手眼通天也白费。”
    素琴心里明显有主意,见程氏没有驳斥,便凑上去,附耳朝程氏低低说了句。
    程氏听着一时若有所思,当下未曾言语也没任何表示。
    可她心里是明确的。
    陆淇要嫁人,可以,但赵姨娘她们母女俩的眼睛一个比一个看得高,打定了主意要越过陆雯去
    做梦!
    *
    入夏后天气热得极快,近来好几场雷雨过后,将整个盛京都闷成了一锅粥。
    婉婉晚上睡觉黏人,却很怕热,好几回夜里满头细汗地从陆珏怀里醒过来。
    她难受,陆珏也睡不好,遂索性陪她暂时搬到蒹葭玉楼来住,这里靠着湖边,三面环水一面朝园林,原是处避暑之所。
    今日陆珏休沐,用过早膳便在二层的小书房处理公文。
    婉婉难得没腻在跟前,湖面上断断续续地飘来她的娇笑声,陆珏一心二用地听了好半会儿,还是搁下手中狼毫,抬眸看过去。
    小船已随风飘荡到了湖心中央,船舱栏杆处婉婉纤细的小臂半倚,教日光照成了浅淡的藕粉色,小巧的下颌枕在手臂上,像慵懒的猫儿。
    她在和陆雯游船。
    这丫头近来怎的不如往常那么黏他了,陆珏好不容易休沐一日,她却竟然没有时时刻刻腻在跟前冲他撒娇要宠爱。
    他还觉得有点不习惯。
    窗外蝉鸣此起彼伏,午后清风夹杂着盛夏的热气卷进屋中,渐欲催人入眠。
    陆珏寥寥收回目光,也收起心里那点儿几不可察的“不习惯”,垂眸轻抚了下眉心,身子向后靠进了宽大的椅背。
    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忽然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来人像是光天化日之下入室的小贼,使坏似得偷偷绕到他背后,伸出一双软嫩的素手,覆在了他的眼睛上。
    她身上带着芙蕖清浅的香气,弯腰凑近他耳侧,开口温热、呵气如兰,“官人心中所思为何,以至梦中见我?”
    陆珏似是而非地慵懒笑了笑,若是话本里迷惑人的妖精,她该是最妩媚却又最纯致的那一个。
    “又闹。”
    他抬手握住那细细的皓腕,将人拉到身前来,抱她坐在了腿上。
    芙蕖清香萦绕满怀,掌中纤腰堪足盈盈一握,隔着轻薄的夏裳能摸到女子绵软的腰窝,手掌消遣似得摩挲着。
    “怎么,终于和你的雯姐姐玩儿够了?”
    陆珏话音里明明掺杂些浅笑,却怎么都教人听出来些许不自然的酸劲儿。
    婉婉的小耳朵立时竖起来,觑着他说:“玩儿怎么会够呢,我是想夫君你了,玩儿的心不在焉,就赶紧回来了。”
    “花言巧语。”
    婉婉不乐意被他这样说,噘了嘴,“哪儿有,我说得明明都是真心话,你总不信我,我才最伤心呢。”
    陆珏教小猫儿的甜言蜜语哄的嘴角微扬,却拿指尖戳了戳她心口,“伤心了,那让我瞧瞧伤得多重。”
    “哎呀,你怎么这样……”
    婉婉教他戳得忍不住想笑,捏起小拳头捶了他一下,椅子上的男人稍直起腰调整了下坐姿,但笑不语。
    婉婉这会儿想起来问:“我方才听雯姐姐说,陛下近来要移驾前往行宫,夫君你也要去吗?”
    行宫在骊山,今年的天气属实太热了些,帝王出行众臣伴驾,大半个朝廷都一道跟了过去,此行没有一两个月大抵回不来。
    陆珏淡淡嗯了声。
    婉婉微凉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他耳廓边缘,闻言蹙着眉呐呐地问:“那我是不是要好长时间见不到你了?”
    陆珏好整以暇,“怎么,舍不得?”
    他这就是明知故问,却偏偏装腔作势地端着,婉婉都听出来男人浓浓的虚荣心了,当然好满足一下夫君呀。
    她美目盈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嗯一声,“舍不得,你不在我独守空闺,多难受啊。”
    陆珏眉尖微挑,瞧她装的那么难受,好歹松了一丁点儿口,“规制里倒也没说不能带家室……”
    嗯?
    说话说一半,不是有“但是”,就是故意吊人胃口!
    婉婉一回是稀里糊涂的小鱼,二回三回也都摸清楚夫君的底细了,但她也愿意宠爱夫君,所谓愿者上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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