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气了,给你敲回来行不行?
    蔺衡当真把脑袋伸过去,晃了几晃,可惜棉被包仍旧纹丝不动。
    被无视的国君大人不肯放弃,开始尝试新的哄劝方法:那你躺着歇会儿,孤给你上药?
    慕裎不吱声,他便自个儿剜了团玉髓膏在掌心捂热。打算尽尽贴身近侍的本分,好换取和太子殿下深刻道歉的机会。
    不料手刚往棉被里一探,没摸到他肿胀的脚踝反倒被狠狠踢了一记。
    走开走开!瓮声瓮气的驱赶声随即从里面传出。你对我一点也不好!我讨厌你!
    蔺衡扬着两只沾满药膏的手掌不知该恼还是该笑。
    哪就对他不好了。
    这不正要伏低做小哄他高兴麽。
    不谈给太子殿下脑门儿敲栗子的作为,一应吃喝用度还是没得拿捡的。
    偏生这茬就过不去了。
    国君大人无可奈何:你若真埋怨,孤让你多敲几次报复满意就是。但你脚踝伤着,不抓紧上药回头要留下病根怎么办?
    你管我呢!横竖留了病根有太医治,骨断筋折我就回淮北养着!谁以后还不是个一国之主了,我凭什么在这里遭你又打又骂!
    成罢。
    话说得着实没错。
    人又不是自愿来的,何况连自家爹爹娘亲都没舍得教训。平白在南憧受一个外人的委屈,心有怨怒在所难免。
    可是............
    蔺衡一叹,最终把药膏潦草在衣摆处抹尽了。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太子殿下怒气正上涌着,全然没理会他改变的自称以及嗓音里隐忍的酸楚。
    何止是讨厌!本太子一看见你就烦!
    恨不得把你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还有什么来着..........
    对!挫骨扬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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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他一定很厌恶孤。
    从池清宫出来的皇帝陛下满脑子只剩这无限循环的七个字。
    在慕裎嚷嚷完挫骨扬灰之后,就再没开口说过话。可能是怄得狠了,也可能是觉得和仇人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总之一个在榻上闷闷生气,一个缄默站定暗自神伤。
    相顾无言,不如早点离开的好。
    蔺衡把药膏放回案几上,叮嘱唤月记得每日给慕裎擦抹三遍,这样好的更快些。
    姜来公公本想近身伺候,蓦然瞧见国君大人脸色阴沉。便没上赶着去触霉头,指挥小太监们抬着步辇落后几步安静跟着。
    他在蔺衡身边时间并不长,区区三年。
    先帝逝世,原以为自己会成为宫变中的牺牲品。
    不成想蔺衡登基,仍令他为掌事总管,和伴随先帝一样在跟前听候差遣。
    三年朝夕,他内心切实对蔺衡是敬重钦佩的。
    说句僭越的话,不论是行政还是为人,他都觉得现任南憧国君,远超昏庸无能的先帝百倍千倍。
    而这般挫败无助的神情,他只在蔺衡刚登上皇位,受迫于朝臣和局势的压力时见过。
    再后来就是淡漠从容,仿佛事态的一切变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慕裎到南憧以前,他不信这世间竟有容貌如此惊绝的人物。
    亦不信还有人能让皇帝陛下束手无策、百般宽纵。
    陛下一向泰山崩之而神色不改。
    此刻不掩失落。
    想必真是被太子殿下惹伤心了罢。
    蔺衡揣着满腹心思,对于姜来公公提出不若去千鲤池观赏夜晚会发光的鱼的建议兴致寥寥。
    他摆手拒绝,召过步辇,把疲惫不堪的身子倚进扶手中假寐。
    宣廉大学士进宫面圣,孤要见他。
    廉溪琢是被人从酒桌上直接给请到宫里来的。
    他混身酒气未散,一手勾着个羊脂薄玉胎瓶,另一手拢紧外袍不住吸溜遭寒风吹堵的鼻子。
    进宣政殿至少半个时辰了,期间国君大人一共说了三句话。
    坐。
    坐下。
    坐下别动。
    廉溪琢没想通。
    又没有要事又不愿意闲谈,那请问半夜三更宣他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犹豫片刻,廉大学士决定主动出击打破僵局。
    连着听了半个时辰的叹气声,再听下去,他实在怕自己忍不住会起人间无望剃度出家的心思。
    不过他尚未开口,蔺衡先扔下完全没看出所以然的折子问道:孤很无趣吗?
    怎么说呢。
    廉溪琢挠挠后颈。还好罢,看和谁比咯。
    若是和纪怀尘那个老东西比肯定是赢的,毕竟这种连睡觉都抱着红缨□□的妖怪还是占少数。
    那孤很闷?
    廉溪琢又挠挠后颈。不会啊,比某些人强多了。
    纪大将军那才叫闷好罢,不是舞刀弄枪就是在舞刀弄枪的路上,好似脑子天生就少根风花雪月的筋一样。
    蔺衡吐了口浊气,认真道:孤除了会批折子,还会做什么?
    心思敏锐如廉溪琢,要再猜不出国君大人半夜急召究竟为何,真当他白跑了这几年的勾栏之所。
    问这些个有的没的,陛下不就是想知道,如何俘获那位淮北太子的芳心嘛。
    蔺衡闻言脸颊猛然一红。胡说什么!
    哟哟哟,不敢承认呀?廉溪琢眯眼,笑得甚是灿烂。听说陛下今儿勇闯朝暮阁去英雄救美了,不知意欲何为啊?
    孤那是碰巧经过而已。
    蔺衡挺直腰背强辩:慕裎是淮北太子,若在南憧无端丧命,传言定会道孤假意求和苛待战败国,于孤的名声........有损。
    是吗?但据臣所知,陛下可不是个在乎流言蜚语的人呐。
    廉大学士扬出十根手指,腕子一挑,全全戳向自家大侄儿。
    况且恕臣直言,陛下的名声本就不怎么好听,多损少损有何区别?
    廉溪琢!
    小舅舅堵住一只耳朵,试图躲开陡然拔高音量的始作俑者。
    好好好!既然陛下不乐意听,那成罢,请您接着长吁短叹,臣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他佯装要遁,没等迈开步子,坐在上首的国君大人一声轻咳:等等。
    廉溪琢懒洋洋扭身:陛下还有何贵干?
    孤..........蔺衡支着两只发烫耳尖,没好气指了指一旁的雕花檀木椅。你坐下。
    廉溪琢好笑,顺应坐了。先叫声小舅舅来听,否则免谈。
    蔺衡面无表情。退下罢,顺便把门带上。
    廉大学士:???
    巴巴儿的召他来,半句不投机又撵人走,真当他是个任搓圆扁好脾气的?
    不肯叫就算了,你是九五至尊的国君,我认怂。不过往后关于那位太子殿下的事,休想从我这里听到只言片语。
    蔺衡抬眸狠狠瞪他:趁火打劫?
    没反应。
    再瞪:得寸进尺?
    还是没反应。
    国君大人泄气了。
    眼下西川和淮北战事未平,很多隐秘消息都需廉溪琢手下独立的情报组织去打探。
    加之小舅舅纵横酒馆青楼多年,交好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谓对情动欢爱一事领悟颇深。
    明为召见,实为请教。
    蔺衡暗戳戳的小心思,廉溪琢门儿清。
    半晌。
    做皇帝的那个放弃挣扎:小.........舅舅。
    细弱蚊吟的一声唤让廉溪琢笑逐颜开,探手在蔺衡头上揉了揉:这才乖嘛,大侄儿,想请教小舅舅什么?
    若是目光能具象化,廉大学士恐怕早被嗖嗖刺过来的冷箭扎得千疮百孔了。
    皇帝陛下竭力忍住戕杀亲眷的冲动,咬牙低声道:孤先说明,孤对他并没有那样的念头,只是不希望.......惹他不开心。
    想哄人开心是罢,简单。
    廉溪琢大剌剌坐回檀木椅上。你驾崩。
    蔺衡愣了片刻。
    反复咬嚼着最后三个字眼。
    听上去好像很荒诞,却不得不认同这是个丧气满满的事实。
    他对孤的厌恶,真到了如此地步?
    廉溪琢耸肩:还记得我给你提过的,泽兰公子吗?
    第14章
    泽兰公子。
    是曾经一个沿海小国月吟国的少君。
    由于国力微弱,常年依附于各大强盛诸侯国。
    没有完整的宗室体系,便也没有太子之类的称谓,帝位继承人称作少君。
    当年东洧攻打月吟,不出半月就将其收归囊中,少君泽兰被俘,迫于无奈做了东洧国君的枕边人。
    蔺衡记得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原本月吟这样一个小国,在征伐中消失与存在都不足为提,然而泽兰的名姓却在此后广为人知。
    据说泽兰公子男生女相,眉心一点胭脂痣格外夺目。
    但凡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赞叹其容貌瑰丽,就连那些铁血沙场的大将,也不免生出垂涎之心。
    入宫后,东洧国君对他百般宠爱,出则同撵、寝则同榻,甚至允准他干涉国政。
    这在当时是件臣民共愤的事情,可东洧国君并不在意,一如既往将人捧在心尖尖儿上。
    后来蔺衡听到的版本,是泽兰公子趁着国君酒醉将其刺杀。幸而东洧皇子赶来及时,帝位才没有旁落以手。
    廉溪琢曾在营帐中同他八卦,说泽兰公子生得如何动人心魄,世间少有。
    偏偏与东洧国君命中犯煞。
    杀亲之仇、灭国之恨、强占之辱。
    诸多亏欠,岂是无尽疼宠能消磨去的。
    这会儿倏然提及。
    蔺衡不由心中一恸,眉眼间涌出无尽悲悯。
    廉溪琢一惯最怕见这种愁苦神色,尤其还是在他宝贝侄儿兼皇帝陛下的脸上。
    哎哎.....你别那么颓嘛,好歹没真让慕裎给你侍寝。罪名顶多占杀亲和灭国,尚且有挽回余地的。
    孤没有杀亲。
    杀的是淮北两员大将。
    孤也没有灭国。
    只攻夺了十六州,占领淮北三分之一的国土面积。
    被成功打击到的皇帝陛下闷闷暗想。
    即便他不曾为孤侍寝,可终归是以伺君名义来的南憧。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将孤视为仇敌。
    不尽然啊。廉溪琢摇头,发表出作为参与者之一的独到见解。
    南憧实力虽强,但淮北也不弱,能顺利攻夺十六州有一半的原因是赢在对方不设防。
    当时南憧军已然兵临城下,假使淮北有意与南憧抗衡的话,倾尽举国兵力守住平郡和梧钰两城还是有可能的。
    淮北节节撤兵主动求和,并且太子殿下应允以伺君之名来南憧,这说明什么?
    蔺衡略一思索:说明淮北国君心系百姓,不愿生灵涂炭。
    ............
    小舅舅双目呆滞。
    大侄儿。
    亲的。
    八百年才开窍一回。
    得耐心引导。
    这么着,换种思维方式罢。淮北本可以和南憧撕破脸,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对战国,但他们没有。反而慕裎不顾委身承欢的屈辱来到南憧,这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太子殿下责任感深重。
    .............
    廉溪琢双目更加呆滞。
    好罢。
    是他误会了。
    大侄儿的开窍根本就是错觉。
    时辰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罢。臣无能,臣告退。
    站住!蔺衡一把将人拽回,面上清晰闪过一丝难得的窘迫。孤的理解有何不妥?
    没有啊。廉溪琢睁着眼睛说瞎话。陛下的理解十分合理,且阳光积极,值得臣下学习效仿嗷嗷嗷嗷嗷!!!
    小舅舅捂住被猛然反拧的胳膊肘嚎叫出声。
    可惜此举非但没有勾起国君大人的同情,倒多给自己争取到了两记狠踹。
    讲不讲理了还!文臣可贬不可杀!先祖遗训你全忘了?!
    蔺衡着实遭他喊得头疼,丢麻袋般嫌弃的丢开手,沉声道:继续。
    廉溪琢俊脸都拧巴成一团,揉搓着生疼的胳膊肘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都要把淮北王朝上上下下给赞赏个遍了,我还继续什么?
    孤何时赞.........
    蔺衡话头一顿,似乎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淮北无意与南憧抗衡?
    太子殿下应允伺君?
    这么说........
    慕裎是自愿来的?!
    廉溪琢一脸总算转过弯来了的欣慰。
    不过是来叙旧还是来杀你的就不一定了。
    记仇的小舅舅如是泼冷水。
    毕竟太子委身是折辱,你为何要对淮北出兵,他并不知道。
    幽幽的一句话,让蔺衡好不容易松快起来的心情瞬间又坠回谷底。
    是啊。
    他到底是对淮北出兵了。
    为质时淮北如何待他?
    说是贴身近侍,然所用器物无一不精,所穿衣衫无一不华。与太子殿下共处,同吃、同住、同样受太傅教导习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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