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能走了,但没大好,他走起来总是慢些。
    楼里管事的胡掌柜也跟在一旁往二楼去,减缓步子和陈暮雪保持一致:点心茶水已备好,公子还需要些什么。
    陈暮雪神色淡淡道:不用,我单独呆着,有事再来找我。
    胡掌柜给他推开门,低头应道:是。
    今天早上易微病了,风寒来得突然,一大早就支人让陈暮雪去楼里主事,似是有意锻炼他,也告知楼里掌柜陈暮雪来了后做得主,一切听他安排。
    陈暮雪离家前本打算去看望易微,但在她房里见到杨凌,于是直接出门坐车去了百悦酒楼。
    上楼后,让陈琼泡了一壶毛峰茶,打发他去街上玩儿。
    待门关上后他推开窗户坐下,后院中植了芭蕉和一些果树,十分安静,正适合读书。他捧起书架上的一本《记纂渊海》细细品读,近几年的考试中,学生们很时兴用此书检索诗文。
    看书入迷,不知不觉过了小半时辰,胡掌柜在外面敲门:公子,有事禀告。
    陈暮雪的思绪被打断,皱眉等了会儿才道:进来。
    胡掌柜拿着一张请帖,递给陈暮雪:隔壁街上今日开了一家酒楼,送帖子来让咱们去给捧个人场。
    湖兴酒楼,陈暮雪把书翻盖到腿上,接过请帖打开念了遍酒楼的名字。陌生得很,他把请帖放到桌上,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冷茶:你派个可靠的人去就行了。
    是,胡掌柜拿起请帖又退了出去。
    陈暮雪刚拿起书,耳根没清净多久,陈琼又回来了,在门口急匆匆拍门:公子,公子!
    这回陈暮雪干脆合上书,没好气道:你又怎么了?
    陈琼提着几袋零嘴儿快步进屋,一脸着急道:他他来了!非跟着我!这可不怪我,公子。
    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听得陈暮雪一脸懵:你不是去逛街了么,又招惹了谁?
    哎呀,陈琼指了指门:就是白允南,他在街上一路尾随我,后面我发现他跟着,就直接回来了,可他一直跟到酒楼门口,我叫了两个伙计才拦住他不准进来的。
    一听是白允南,陈暮雪有些头疼,垂眸道:不用管他,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不管他可不行,陈琼摆手: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在大门口闹呢,站着也不走,横在路中间,惹得好多人看热闹。
    听罢,陈暮雪站起身往对面房屋走,推开临街的窗户,正好能看到百悦酒楼门口。
    底下聚了七八人,被他们围着的一身灰袍的男子,正是白允南。
    欸,你发生什么事儿了,要站人家酒楼门口,故意挡着他们做生意?
    是不是这酒楼坑你钱了我上回来也觉得好贵。
    有人认出是白允南,一脸八卦道:这不是白大夫吗,你渴不渴,我去给你端碗梨水喝。
    众人看戏不怕台高,七嘴八舌缠着白允南说话。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楼里客人越来越多,伙计们也不能在自家酒楼门口把人暴打一顿,影响不好,还说是店大欺客,只能严防死守不让他冲进来。
    白允南似是心有所感,抬头望向二楼刚被打开的窗户。
    陈暮雪和他对视一眼,看到他嘴角突然勾起的笑,立马往后退了一步。
    陈暮雪太了解白允南的脾性,极其自我,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掩好窗户,转身往桌边走,坐下道:把他请上来,再送壶热茶进去。
    陈琼觉得不妥,摇头道:公子,您才被夫人放出家门,要是让她再晓得你和白大夫见面,只怕会更生气。
    陈暮雪手指敲了敲桌面,看向陈琼:我什么时候说要见他了?
    陈琼一愣:那公子是什么意思?
    蠢笨,先把他安抚下来,别在门口闹酒楼生意,陈暮雪道:你去把他引到隔壁房间,其余的别管。
    是!陈琼一听二人不用见面,顿时松了一口气,把手中零嘴儿放到桌上,轻快地出门下楼去找白允南这个大麻烦。
    大约一刻钟后,隔壁屋子有了动静,小二请白允南坐下,给他上了茶水。
    小二关门出去,还落了锁。
    陈暮雪听到锁声,待小二的脚步声远去,坐到墙边,微微提声道:白允南,好久不见。
    听到陈暮雪说话,白允南目光一柔,判断出声音是从哪边传来的,也挪动椅子坐到墙边:暮雪。
    这一声暮雪,听得陈暮雪心里发酸。
    顿了顿,他又道:虽然半月前我们才见过,但我也觉得好像许久未见了,想念得紧。
    年少相识,白允南医术成名,陈暮雪风姿文采样样卓绝,二人整日相对,谈天论地,没有产生别的情愫谁也不信。
    易微固执地认为白允南是个道貌岸然的人,不同意陈暮雪嫁给他。
    白允南总觉得自己再努力努力,一定会证明给易微看,他配得上陈暮雪。
    枯岭到底偏僻,寻常也就是给村民看个头疼脑热,他开过两家医馆分号,都因分身乏术,徒弟医术良莠不齐,最终关门。可一年又一年拖着耗着,带给陈暮雪的无尽疲惫与淡然。
    后来,乌山上发生的事,让二人彻底一刀两断。
    白允南侧头盯着墙壁,仿佛透过这堵墙能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他温声道:你的腿如何了?
    都好,陈暮雪眼里平静冷淡:白允南,我们已经结束了,我永远不会回头,你来找我亦是多余无益。
    听到如此决绝的话,白允南有一丝害怕,他站起来双手摸着墙壁:以前是我娘不愿意离开枯岭,现在她走了,我愿意不顾一切带你走,暮雪,我们去幽州,好不好?去那里重新开始。
    幽州是魏国皇都,富丽繁华,那里有无限的机遇和可能。
    陈暮雪冷声道:迟了,白允南,你别浪费时间,走吧。
    白允南徒手拍打墙壁,不愿意相信陈暮雪变得如此冷酷,从前他们只是因为有易微阻挡,如今他愿意带陈暮雪走,去新的地方开始,陈暮雪应当还和以前一样,十分乐意才对。
    陈暮雪的言行都和白允南设想的天差地别。
    他变得狂躁不堪:不会的,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是不是易微要挟你?!
    陈暮雪听他在墙上一阵乱拍发泄,不紧不慢地解开陈琼留下的零嘴儿,有绿豆糕、山楂丸和糖酥。
    他捡了一粒山楂丸吃进嘴里,糖渍的甘甜与山楂的酸涩巧妙结合,口感颇正。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闹累了,隔壁终于安静下来。
    陈暮雪站起身,刚欲出去,走廊里又传来急躁的脚步,以及陈琼的愤慨声。
    公子,有人吃霸王餐!
    陈暮雪微惊,哪个大酒楼里不出几个吃白食的恶霸,但能让陈琼有这般反应,定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李家有郎(十)
    陈暮雪皱起眉头,顿了顿,对隔壁道:白允南,你就在此处呆着,想清楚明白我的意思了,再叫人开门。
    说完,他快步走出房间,往闹事的房间去。
    雅间外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陈暮雪隔着人群站了会儿,听里面闹闹哄哄的。
    我说了,付钱的人会来,你们等等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他先是愣了一下,有些熟悉。
    客官,半个时辰前您就这样说,结账的人总不来不说,您还要不给钱就走。
    我没说要走,是你们手指了指一群伙计:挡着我去茅厕!
    语气醉醺醺的。
    陈暮雪让陈琼拨开人群往屋里走。
    那个东倒西歪从地上站起来,想推开身边伙计的,不是李月来是谁。
    陈暮雪冷眼旁观李月来醉态百出,一边吩咐道:把客人都请回去,关上门。
    是,公子,几个原本围着李月来的伙计散开看热闹的客人,然后把门掩上。
    李月来仿若什么都没瞧进眼里,见小解无望,干脆趴在桌上,抓着酒壶往嘴里倒。
    空空如也,真是一滴也没有了。
    他怎么了?陈暮雪盯着李月来。
    一旁伙计道:这人一早来点了一桌子菜和酒,吃饱喝足了,说朋友来付钱,却一直不见人来,他自己身上带的钱连个零头都付不上。
    陈暮雪看向伙计:他吃了多少银子?
    一共七十八两。
    虽然没特意算过,但陈暮雪自己一顿也吃不了这么多银子。
    他点的什么菜?
    伙计解释道:菜也没花多少钱,主要是酒,这位客官点的清一色太禧白。
    李月来是醉了,但对银子敏感,听到七十八两,原本眯起的眼睛瞬间睁圆,目光扫向说话的伙计:谁没钱了?
    他稀里糊涂地摸向袖口,拿出玉来,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
    低头一看,是玉的一角!
    不知什么时候玉撞到了哪儿,碎成五六块。
    他眨了眨眼,把碎玉放回袖口,打嗝道:黑店,你们这儿的酒水卖的比参汤还贵。
    伙计已经不知记得向他解释几遍了,有些不耐道:客官,您点的时候是知道价格的,太禧白,一坛十二两。
    李月来的目光又慢慢移向陈暮雪,人脸没看清,模模糊糊的,大约就是个轮廓,他低声骂一句无良的商人。
    陈暮雪没理睬他。
    七十八两银子,太禧白十二两一坛,他略一估算,大约喝了四五坛,不过还能站着说几句清白话,酒量算是可以。
    总比你这强盗行径强!陈琼在后面瞧了李月来好久,实在忍不住了,他看这人真是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就是个泼皮无赖。
    陈琼扯陈暮雪的袖子,低声道:公子 ,不要心软,想想他在路上怎么对你的,要不是他那样折腾,说不定你的腿早好了。
    陈琼愤恨地瞪着李月来:而且还要把他身上能卖钱的都当了,打一顿,然后再找到他家里去要钱。
    好了,说这些无益,陈暮雪打住陈琼,他还记着这人把自己从坑里拉出来,背到风荷乡的一份情。
    他转过身:把这位客人请出去,饭钱从我私账出。
    公子?!陈琼不依:他吃了白食,天底下哪有什么美的事!
    陈暮雪凝眉扫了陈琼一眼,叫他闭嘴。
    得了少东家发话,伙计们便不再多说,直接把李月来架起来往外面抬。
    滚吧,就当我们酒楼做善事!
    几个伙计把李月来往大门口边上抬,他屁股墩子摔到地上,疼得顿时清醒三分。
    看着路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他迷糊地想,但凡还有几分力气,一定要问问酒楼老板如何有脸把太禧白卖到十二两一坛,还能让客人买账,他当真是佩服。
    月来?
    突然,一道女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李月来转过头去寻找说话人,还没看清,又听那个声音道:月来!你怎么坐这儿?!
    是廖玉儿。
    李月来眨了眨眼,看了廖玉儿好半天,才认出是自家嫂子。
    廖玉儿亲眼看到百悦酒楼的伙计把李月来扔出来,赶紧扶住他:他们怎么把你抬出来了?
    李月来脑袋昏沉,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只得摆摆手想站起来。
    他个儿高,长得又结实,廖玉儿哪里扶得住。
    你等着!廖玉儿看李月来像吃了哑巴亏一样,心下断定百悦酒楼对他做了过份的事。她越扶越生气,把李月来放回地上,刷起袖子往百悦酒楼门口冲。
    你们刚刚干什么呢!店大欺人啊?
    李月来远远瞧着,从没见过廖玉儿这般,在他的印象里,廖玉儿一直都是小家碧玉型的,温柔娇羞。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廖玉儿怀着孕在。
    嫂子,回来。
    李月来哑声道,看廖玉儿一个娇娇小小的个子,在一群大男人面前蹦哒,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撑起手臂竭力想站起来。
    一站不起。
    他使劲拍打脑袋,喝什么酒!
    你对我客气点儿!廖玉儿看小二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廖家和陈家其实也能攀上点儿关系,她爹廖凡和百悦酒楼有生意上的合作。廖凡给百悦酒楼特供水产食材,比如风荷乡人最喜欢的石哈蟆。
    不是,大姐,您搞清楚情况再呈凶行吗?是他,小二指指后面地上坐着的李月来:吃白食,我们少东家不计较,放他一马。
    我小叔子能吃你白食?多少钱值得你们这么对他!
    小二上下打量廖玉儿一眼,哼道:不多,也就七十八两,您先付了?
    七十八两?廖玉儿惊了一下,她和李月宏出来逛街,身上统共带了五两银子。
    她看向百悦酒楼的招牌,觉得是酒楼讹人,大声道:从前听说你们这里贵,没想到这般贵,开的黑店么!
    明码标价,他自己要进来吃喝,我们可没拦着,没钱也罢,让我们打一顿抵消就是,陈琼悄么么从后面绕出来,对廖玉儿道,现下楼里胡掌柜有事出去了,陈暮雪在里间读书,时机正好。
    他觉得陈暮雪对李月来的处置太仁慈了,不足以解心头之恨,要不是陈暮雪腿伤严重,绝不会把白允南招上门看病,易微也就不会生气,更不会罚他三个月的月钱。
    虽然陈暮雪答应私下会给他补上月钱,但心底这股恶气实在难消。
    几个小二一看陈琼发话,盯着李月来摩拳擦掌,这些年他们对待吃白食的就没这么憋屈过。
    廖玉儿见几个男的团团把李月来围住,急了,跟过去想推开他们:来人啊,光天化日打人啊。
    这时,李月宏正从不远处一家铁匠铺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新买的铁锹。他在人群之中寻找廖玉儿的身影,目光停在百悦酒楼大门口,只见自己妻子被一群大男人围住,面相凶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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