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栗站靠在树旁没说话。
    方回星之力和精神力都消耗过大,很虚弱疲惫,累得也没说话。
    朝阳日光驱散林中黑暗与潮湿,有飞鸟落在枝头,歪头打量树下的三人。
    千里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止不住落,手上动作麻利,却也止不住想要说点什么来转移疼痛注意力,于是只有他一个人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之前说大难临头各自飞是认真的,但没想到你们会回头,毕竟得罪了朱雀州江氏可不是闹着玩。”
    “之前说朱雀州江氏是我最大的仇家也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因为我全名叫做赵千里。”他拧着眉,抬手擦了擦汗水,用小刀将沾染在伤口上的毒素挑出来,简单快速地解释自己的身世:
    “十年前朱雀州有两大家族,一个江氏,一个赵氏。赵氏因有很强大的家传神迹异能而立足朱雀州,势力与江氏不相上下,只是后来两家闹翻,江氏宝贵的继承人死在赵氏手里。”
    千里咬着小刀说:“我爹是个普通人,无法感知星之力,但他很聪明,利用不会被人怀疑的身份挑起了族中内战,再借刀杀人,让两家厮杀,还骗了我娘以为他被江家抓去,为了救人而自断星脉。”
    “最重要的是,他破解了赵氏家传神迹异能·天罗万象的修行法则,并大肆传播,导致现在几乎人手一份,再让那些修炼了天罗万象的人帮他杀了赵氏族人。”
    说到这时他从背包里掏出一瓶酒水往伤口倒,咬着长刀扬首额上青筋鼓起。
    “后来……江氏找不到我爹,家里人也死完了,就找我娘要说法,结果遇上两个北斗弟子,打起来还惊动了远在北斗的朝圣者,她从千里之外射出一箭击退了江家长老们,保住了我跟我娘两条命。”
    方回听到这才抬抬眼皮,扭头看了他一眼。
    千里睁大眼道:“我说真的!听说那还是她得到神木弓后射出的第一箭,神杀之箭,见血必回。”
    神杀之箭,见血必回;箭留不住,伤口却永生难消。
    明栗听到这忽地心脏一跳,莫名想起那个不太喜欢的噩梦:梦中赤着上身,墨发披散神似师弟的男子身上有数不清的伤痕。
    “碍于北斗朝圣者插手,江氏才肯退让。我娘带着我在济丹住下,因为她身体不好难以继续长途游走,于是江氏便与我们约定,要我此生不可踏出济丹半步,否则必杀之。”
    千里因为疼痛而扭曲着脸,龇牙咧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出济丹就会被人追杀的原因,之前不告诉你们是不想牵累,如今你们出手相救,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
    话还未说完,方回已觉厌倦,扭头看明栗:“你师弟是谁?”
    明栗也歪头看去:“不好说。”
    千里:“……什么师弟?喂,我跟你们说我凄惨的身世来由你们就这反应?什么意思?你们这什么表情,为什么你俩都像是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样子,我以前跟你们说过吗?没有吧!我刚第一次说的吧!”
    两人都没有理满脸懵逼的千里,明栗翻身上马,方回也扶着树站起身:“只有最后一匹马了。”
    千里睁大了眼:“那我当然是跟你骑一匹马啊!”
    他可没胆子去跟明栗说要不咱俩骑一匹马吧。
    方回鄙夷地看他:“你体术脉满境,骑什么马。”
    千里指着自己染血的半边身子:“好兄弟我这都快流血而亡了!”
    最终方回还是帮忙拉他上去,一个体质虚弱,一个看样子离死不远,马儿速度快一些都感觉这俩会被摔下去。
    千里半死不活道:“看样子我是活不了了,临死之前我还有唯一的心愿,那就是让赵家神迹异能永世长存,不能断在我这,所以我愿将天罗万象教给我还在世时最好的两位朋友,那就是你们……”
    方回蹙眉:“你不是不会?”
    明栗说:“不用担心会断绝,就连大乾北边随便一家书店都能看到天罗万象修行法则。”
    千里:“……草。”
    第8章
    千里没想到自己的遗愿竟如此好实现,郁闷了许久。
    明栗让他指路,千里才打起精神来说了方向,想起之前听到的,转头问:“你们刚说什么师弟?谁的师弟?”
    方回说:“一个自创法阵的天才。”
    千里伸长脖颈左右看看:“天才在哪?我这个人吧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喜欢跟天才交朋友算其中一个。”
    骑马走在最前边的明栗忽然勒住缰绳停下,马蹄焦躁不安地踢了踢。
    后边追上来的千里看见拦在前方的马车后脸色微沉,没了方才的吊儿郎当。
    丛林前方有断崖,此刻白色的云雾翻滚,绣着金纹的马车停在过路的石桥边,灰衣仆人恭敬地守在车前,后方是抱剑的侍女。一只玉手掀开车帘,主人弯腰下车时搭在肩上的蝎子辫垂落。
    江无月本是在这里等着蛇骷等人将千里抓来,如今千里人到了,却不见黑斗篷的身影,下车时神色已有不快。
    明栗看看拦路的三人,又回头看看变了脸色的千里说:“不知道你有没有跟仇家交朋友的爱好?”
    千里捂着胸口咳嗽,小声道:“我没有这么变态的爱好。”
    方回蹙眉,目光落在那名面无表情的灰衣仆人身上,眼前最大的威胁不是那位骄纵的江家大小姐,而是这名实力深不可测的仆从。
    江无月盯着身受重伤的千里,冷笑道:“没想到你能活着走到这来。”
    千里咳嗽声,反驳道:“装什么装,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要抓活的,活着走到这不是很正常?”
    江无月听得眼中动怒,就算千里如今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看起来要死的样子,却还敢如此嚣张地跟她对话,这让江无月非常讨厌。
    “赵千里,我看你现在也就只剩下嘴硬了。”江无月伸出手,侍女恭敬上前递剑,“蛇骷那几个蠢货竟能让你逃了,想必少不了你身边两条流浪狗的功劳。”
    她抬首望向还在马上的明栗,上扬的眉眼带着恶意。
    明栗感觉这姑娘针对千里的动机并非家族仇恨那么简单。
    千里摸了下鼻子,也觉得莫名其妙,对明栗与方回看过来的无声询问纳闷道:“从一开始我就不知道哪里惹到这位大小姐值得她对我又追又骂,也就小时候两家对练我总是出风头,她总是输给我……不会吧,就这种破事你记恨我到现在?”
    他目光震惊地看向江无月。
    江无月怒而拔剑,清脆的剑鸣声响起时她抬手就是一剑朝千里斩去。
    剑风凌厉带着杀意,受惊的马儿嘶鸣着扬起身被战切成两半,马背上的两人反应神速地避开,却也受到剑风影响狼狈滚倒在地。
    明栗调转马头时始终没动静的灰衣仆从瞬影到她身前,手臂布满流动的黑色咒纹,指尖一字咒纹落地,地面现出数百道星线闪烁光芒。
    蜃楼海。
    千里与方回认出这法阵时心中一惊,灰蝎指尖的咒纹落地定阵,蜃楼海法阵领域瞬间展开将明栗困守其中。
    白日倒转,明栗抬眸朝头顶夜空银河看去,丛林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前一刻还好好的马儿已经躺倒在地没了生息;耳边是寂静中突然响起的尖锐虫鸣,她的视线落在枝头,那上边有只头顶绿叶的红蝎子正盯着她。
    没想到她刚用这招把别人关起来,转头就被人用同样的招数关住。
    这灰衣仆从应该早就布下法阵等着他们过来了。
    说明他们的所有动静都处在敌人的监视中,这蝎子藏匿在她没有发现的地方,这灰衣仆确实有点东西。
    明栗站在原地没动,处于法阵中的她就算什么也不做,法阵推移转换也会让她被迫陷入其中,也许她一脚踏出,整个天地又是另一番模样。
    *
    千里与方回亲眼见到明栗被困在蜃楼海中消失不见,还没来得及为她多担心一会时灰蝎已瞬影来到方回身前。
    方回眉头一压,灰蝎什么也没做,只是释放星之力拦在身前就带来莫大的压迫感,让他身体僵硬,浑身冷汗。
    灰蝎抬手时方回便觉喉咙一痛,被迫扬首,额头青筋鼓起,呼吸困难。
    千里重伤,方回也因消耗过大虚弱无力,还有点希望的明栗开场就被关起来,剩下的两人完全没能力反抗身前星之力压迫感十足的灰蝎。
    江无月提着剑慢悠悠地朝千里走去,瞧他连站起来都困难的狼狈样才觉高兴些。
    她边走边说:“一个废物交的朋友也都是些废物。”
    千里额上汗水滑落,他舔了舔干涸的唇,站起身道:“被你口中的废物困在后边的几个老前辈听了可不乐意啊。”
    江无月听后眉眼生出戾气,冷笑道:“还嘴硬。”
    千里见她举剑斩来,用上自己那三流行气脉借风而行,速度堪堪躲过剑刃,却被剑气伤到,因此被击退撞到另一棵树边。
    “你借风诀的速度怎么如此慢,完全不像你娘,当年赶来江氏要我们交出你爹时,可是让不少长老都追不上。”江无月笑盈盈地看着千里,恶劣地吐字戳着他的痛楚,“该不会是你娘没了星脉成为废人后,连点实用像样的灵技都没教给你吧?”
    “有。”千里擦着嘴角血迹,抬眼沉声道,“我娘教我不要跟手下败将玩。”
    江无月听笑了,握剑的力道加重,又是一剑斩去,千里勉强应付对招,持剑的少女却是轻松自在,眉眼嘲讽道:“你娘就算星脉还在也是个废物,害死全族的废物,还连累了我江家,像她这种被男人欺骗祸害全族的废物,倒也算新鲜难见得狠呐!”
    千里咬牙应招,虽没回话,气息却沉下去,他注意着被灰蝎禁锢的方回,灰蝎则看着他的方向。
    “你不是很能说吗?怎么哑巴了!”江无月一剑将移动的千里斩飞,看他摔倒在地起身时吐了口血,身形摇晃地靠树重新倒下。
    江无月瞥了眼仍旧处于窒息状态的方回,朝千里走去:“你们赵家的人都一样恶心,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比如你娘,比如你。”
    她一剑劈下时千里抬手握剑拦住,锋利的剑刃立马划开皮肉,江无月释放星之力压制,反手将剑刃刺穿他的掌心钉在地上,满意地听到千里闷哼出声。
    江无月居高临下地看伏在地面的千里,抬脚踩在他指上,缓缓弯下腰凑近他,语调恶劣:“逃到济丹的丧家之犬,看看你的朋友,为了奖励他帮你离开济丹,我会让他慢慢享受死亡的痛苦。”
    “至于另一个,她看起来更嚣张些,所以我要带回朱雀州去,好好招待她,到时候你也能有个伴。等到你俩受不了的时候,我会拿链子把你们栓在同一间狗屋里,看你们为了一根骨头而互相厮打。”
    千里喉间腥甜,嗓音变得几分沙哑:“江无月,小时候比试输给我,就这么不甘心吗?”
    江无月脚下用力,不屑道:“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你觉得我还会不甘心吗?我就是讨厌你,看你痛苦我才高兴,我讨厌的东西就不该还好好的存活在这世上。”
    千里听得笑出声来,边咳边笑。
    江无月睁着黑白分明的眼俯身看他,语气森然:“你笑什么?”
    “对不起啊……咳咳……我是真不知道小时候让你输了几场比试,能让你变成这样……”千里笑道,“没能照顾你这个单脉觉醒还被江氏排挤曾赶去看守狗屋的废物小姐,真是对不起啊。”
    江无月握剑的手一紧,再次往下用力,剑刃划过千里手掌的骨肉,大小姐朝灰蝎看去怒声道:“把他的头拧下来!”
    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千里被长剑刺穿的五指曲起,沾染在剑刃的血水忽然连接成线朝江无月心脏飞去,她因愤怒没能察觉,倒是灰蝎飞身过来将她带走,血线膨胀化作镰刀狠狠地刺穿在地。
    被灰蝎带去安全地带的江无月瞧见被血线镰刀刺穿在地的一块衣袖,后背生出冷汗。
    身受重伤的千里之前已是个血人,衣襟上的血迹还是湿润的,此时都化作了狰狞曲折的血线镰刀在他身后招摇,戾气横生,大有斩灭世间一切的愤怒。
    千里抓着剑柄缓缓将剑刃从手掌拔出,抬眼看向被灰蝎护在身后的江无月时,眼眸已被血色侵染。
    倒在地上捂着脖颈喘息的方回睁着一只眼朝千里看去,这模样的千里他还是第一次见。
    “天罗万象。”灰蝎单手护着身后的江无月,目光盯着千里哑声道,“由赵家人使出这灵技异能,的确与旁人有些微不同。”
    “哪有什么不同……”千里提着剑指向神色恼怒往后退走的江无月,“都一样。”
    *
    明栗发现在枝头盯着自己的红蝎子忽然晃动身形,差点从上边摔下来。
    看来外边打起来了。
    她倒是不意外,千里不想死的话就一定会用上最后的绝招,怎么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在去定阵的时候明栗就发现千里其实是会天罗万象的,只要她再出现的晚一点。千里在蛇骷出手的时候就已经在蓄力,却没想到明栗会回来,还如此威风强势。
    此时明栗已经分析完灰蝎的法阵布局,这才往前踏出一步准备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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