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了栾念家门,卢克跳上来迎接她,栾念刚刚脱了大衣,准备喝一口水。回过头的时候,看到正在流泪的尚之桃。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哭过,从来没有。无论她多么难过,她都咬紧牙关不许自己哭。她哭的时候很狼狈,眼睛肿起,鼻尖通红,应该哭了很久。
    栾念向前走了一步,他想抱抱她,想对她说:没关系的,只是一次平常的竞争,你那么出色,下次一定能行。却听到她哽咽的说:“你为什么给我评那么低的分数?”
    “评分是匿名的,你怎么知道是我评的低分?”真可笑,尚之桃对他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确定你优秀到会让所有人给你各个维度高分吗?你确确定你平常维护的那些狗屁关系就是靠谱的吗?”
    尚之桃不想听栾念讲大道理,她摇摇头:“我就想问是不是你?”
    “我说不是你信吗?”
    “不信。”
    “那不就结了吗?”
    “你永远对我有这样的偏见!觉得我不行!觉得我没有天分!你永远不懂尊重我!不懂平等看到我!我为什么跟你这种人在一起六年!”
    “我是哪种人?”栾念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冷冷问她。
    “高傲!狂妄!自私的人!”
    卢克有一点紧张,它坐在尚之桃面前,看看尚之桃又看看栾念,最终颓然的趴在地上。
    “尚之桃,我建议你冷静。”
    “我冷静不下来,我为什么要冷静!我他妈在这城市努力了六年,到头来一无所有!你不是我你凭什么劝我冷静!我为什么要冷静!”
    “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输不起。”
    输不起。尚之桃被栾念一如既往的态度刺痛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永远要这样高高在上,从不肯与她平等讲话,为什么永远要指责她,而看不出她需要他的安慰。
    六年了,她为什么要用六年的时间去等这样一个人觉醒呢?他永远不会觉醒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尚之桃从前不在栾念面前哭的,今天泪水却止不住。手捂着脸,泪水还会从指缝里流出来。她心想,我太难过了栾念。我以为我可以的,但是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这城市那么那么大,我什么都没有。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我输掉了本应该赢的比赛,我三十岁之前不能拥有自己的小家,我还要继续漂泊。
    栾念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哭。
    后来的他无数次后悔,那天他应该拥抱她的,可他没有。尚之桃的话刺痛了他,因为在她眼中他是狂妄、自私的人,而她并没有说错。
    过了很久很久,尚之桃终于擦掉泪水,她对栾念说:“我要结束我们的关系。”
    “结束什么?什么关系?”
    “我要结束我跟你之间肮脏的、丑陋的、令人作呕的关系。”
    尚之桃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肮脏的、丑陋的、令人作呕的。
    栾念的心被什么凿了一下,特别疼。他从前不知道是这样的,在他们几乎没什么话讲的那些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去想,或许他们之间差了一些什么,但不至于走到分开那一步。等过一段时间,她不那么难过了,一切就会好起来。
    “你觉得你的恋爱关系是肮脏的、丑陋的、令人作呕的?”栾念手插在口袋里,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看着她。
    “不,我们不是恋爱关系。我从来没把你当作我男朋友过。”尚之桃想,即便在谈恋爱的这段时间里,她也从来没有感觉到与他相爱过。她不被他需要,不被他信任,不被他理解,他永远要凌驾于她之上。
    “所以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追求事业成功是吗?但今天你竞聘失败了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吗?尚之桃我告诉你,你竞聘失败就是你自己的原因。没有人应该为你的失败买单。”
    “我竞聘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我跟你睡了六年而你最后连个公平的判断都没有!”
    “你也说了,睡了六年而已。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今天我为你打的分数就是我对你公平的判断。”
    尚之桃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回头了,她需要的似乎就是这样一个契机,一个彻底离开他永不回头的契机。从前的她,每当想到要离开他就会心痛不已,有一根透明的线横在那里,平时根本看不到,但每当她要迈出离开他的那一步,那根线就会拦住她。
    今天那根线彻底断了。
    “好的,那我们就到这里吧。”尚之桃对栾念说。
    “请便。”栾念披上了那件傲慢的外衣,不肯低头。
    尚之桃看着卢克,它好像很不开心,趴在那里。它大概不知道它要离开这个富有的住所了。转过身去找狗绳,对卢克说:“站起来。”
    卢克懵懂看着栾念,又看着她,一动不动任由她套上肩背。尚之桃拴好它,转身要走,听到栾念说:“我重申一遍,我不吃回头草。你是成年人,你说的结束,就永远不要再开始。”
    “我永不回头。”
    尚之桃拉着卢克向门口走,卢克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向后坐不肯跟她走,口中呜咽一声。
    尚之桃无论怎么用力它就是不动。
    她的眼泪突然又出来了,蹲下身来对卢克说:“你只能选一个,要么跟我走,要么留下。如果你留下,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栾念背过身去,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拳头攥的那么紧,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扎他的心,不重,然而一下又一下,就会有那么一点疼。
    “你走吗卢克?你要留下是吗?那你留下。”
    尚之桃松开狗绳,转身出了栾念的家门,外面的雪下的大了那么一点,她听到门响的声音,卢克跑了出来、跑到她面前,将自己的狗绳叼给她。
    尚之桃蹲下身去抱住它,雪落在它身上,让它的毛变得湿漉漉的。她紧紧抱着它:“卢克,跟我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好吗?”
    卢克呜咽了一声,回头看向栾念房子的方向。
    尚之桃并没有回头,她再一次擦掉脸上的泪水,牵着卢克向外走。
    栾念住的小区真的挺大的,下雪了,他们走的很慢,期间尚之桃好像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去,身后空无一物。
    门口又是那个跟她很熟的保安,见到她还与她打招呼:“尚小姐遛狗吗?“
    尚之桃点点头:“是。”
    她带着卢克离开那个小区,身后的房子离她越来越远。
    最终变成雪中的一个孤点。
    看也看不清。
    第109章 霜冻
    尚之桃牵着卢克在寂寂长夜中走了很久。
    那天的雪越下越大,终于下成了lumi想要的不寒碜的雪。那几年北京真的太少下雪了,偶尔下这么一场,把整个城市在夜灯之下映的雪白透亮。
    雪落在尚之桃的帽子上,围巾上,慢慢就积了一层。卢克喜欢雪,有时会停下把鼻子塞进积雪里,闻一闻。但它不开心,偶尔会回头。
    尚之桃想打车,但这样的雪夜很难打到。于是打给孙雨:“你可以来接我一下吗?”
    孙雨从来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尚之桃。
    她像刚刚经历一场霜冻,整个人还覆着寒气。卢克在后座趴着,没有一丝活力。
    “我晋级失败了。”尚之桃对孙雨说:“我准备了很长时间,以为自己会赢。但我输了。”
    孙雨安静听她雪,下着雪的夜晚车行很慢。外面行人消失,也没有什么人,一片风雪寂静。下雪的时候她会想起孙远翥,尚之桃也会。就这么安静很久,孙雨才对她说:“桃桃,要不要来我公司做副总?你看啊,我们明年应该会拿到c轮。这个也要得益于。。。”孙雨看了她一眼,避开栾念这个名字:“我觉得你的能力,现在去任何公司做一个职业经理人都没有问题的。你看你在西北,管理那么大的团队,把项目做的多好。我让hr找你谈薪水好不好?你把你想要的薪水提给hr,让他们评估。”
    尚之桃摇摇头:“谢谢你。但我不想去。”
    “那你想做什么呢?你这么狼狈,你知道我不能再失去一个朋友了对吗?”孙雨有点哽咽:“我好不容易才好一点,你别做傻事再吓我。我不一定能扛住。”
    “我不会的。”尚之桃又流泪了:“我只是分手了有点难过。”
    尚之桃的手机没有静音,她洗了澡,上了床,无论如何睡不着,又坐到窗台边看雪。刚刚经历一场巨大的崩溃,心里的空洞无论如何填不满。她的手机始终没有响。尚之桃从来都知道,栾念不会找她。他懒得追溯,也懒得求索,你来他就候着,你走他就去做别的事。
    尚之桃没有想过分手会让人这么难过。明明也是在吃饭,可那饭吃不出滋味;也难得去刷剧,可那剧演的是什么她看不进去;明明在洗衣服,但那水龙头总是忘了关。
    孙雨陪她熬了一个周末,她知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给栾念打电话,让他把尚之桃接走,那样尚之桃就会感觉好一点。但她不能那样做。因为下一次尚之桃会更难过。一段不健康的关系必须要经历打破重建,只是孙雨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重建了。
    在周日晚上的时候,尚之桃突然对孙雨说:“我从来都知道,他不会对我多说任何话。无论发生什么,他永远不会主动。”她去洗了澡,做了面膜,第二天还要上班呢。
    lumi没去成冰城,周一在工位看到尚之桃,绕着她走了两圈,夸她:“我操,这么好看的人儿是谁啊?是我的florashang吗?”
    尚之桃对她笑笑:“我妆化的可还行?”
    “相当啊!”lumi捏她脸:“这小嫩脸儿,怎么这么让人嫉妒呢!”
    两个人嬉闹了一会儿,起身去买咖啡。碰到开会出来的栾念。他身上是熟悉的好闻的清冽味道,在冬天更显出这个人的薄凉。两个人都没有看对方。lumi伸手跟栾念打招呼:“luke开会呢?”
    栾念像是没听到一样,进到电梯里,站在前面。他穿了一件质地很棒的灰色西服外套,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将整个人衬的愈发挺拔。电梯里有奇怪的静默,lumi甚至觉得有点别扭。就没话找话:“luke周末去哪儿玩了啊?”
    “聚会。”
    “聚会好啊,我也经常聚会。改天一起去蹦迪啊?”
    栾念不再跟她寒暄,lumi撇撇嘴。
    尚之桃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分手后都是这样的,彼此不再讲一句话。她跟栾念没有任何讲话的欲望,她也不怕在公司里遇到他,她不会躲避他,会从他面前正常经过,但她不再跟他讲话,甚至视线都没有交流。
    12月中旬的时候,老尚摔了一跤,尚之桃请假回去看他。
    老尚真可怜,一脚楼梯没踩好,左脚粉碎性骨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尚之桃看老尚的样子特别特别心疼,就责备他:“我妈说你跳着下楼摔的。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要跳着走!”
    一边说一边擦眼泪,指尖触他的石膏:“你就说摔一下疼不疼?年轻人摔这么一下也要三五个月,你就奔着半年吧!”
    “我给你买了轮椅和拐杖,你都得听医生的,医生让你怎么康复你就怎么康复。知道吗?”
    老尚见女儿生气,就不敢再贫嘴,嘿嘿的笑:“行。你爸身体好着呢,别人三五个月,我两个月就走给你看看。”
    大翟在一边瞪他:“你快闭嘴吧!一天天就靠那张嘴活了!”
    尚之桃帮老尚换衣服,老尚还不好意思,别别扭扭:“让你妈来,让你妈来。”闺女大了,父亲也要避嫌。尚之桃去找大翟,看到她在屋里偷偷抹眼泪。
    尚之桃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他们从来都由她意,她只喜欢学写字,那就写;她成绩不算好,那就这样;她要去南京读书,他们送她去;她想去北京工作,那就去北京。
    老尚一直说:“我老尚这辈子就这一个女儿,我不惯着谁惯着?”
    老尚还说:“我不惯着我女儿,我惯你女儿啊?”
    “女儿就要娇养。我们桃桃从小没爱过打,也没见性格跋扈。在那么大的公司工作,成绩还特别好。我这女儿养的值。”
    每次尚之桃听老尚吹牛都会脸红。她总觉得自己不是那个最好的女儿,她不过是恰巧有很好的父母而已。
    她在家照顾老尚两天,高中同学叫她出去吃饭。她收拾好就去了。其实每年放假回来都会聚那么一次,但她这两年回来被老尚安排的满满的,就错过了两次相聚。
    高中同学感情都很好,很多人是在冰城读大学,也有人大学毕业后回到这里,真正在外面飘着的人好像就那么几个。冰城并不算太大,大家下班早,打个电话,群里嚷嚷一声,能来的不管多远都来。
    冰城的雪很多,每隔三两天就下那么一场雪,有时一场雪下三两天。他们约在老城的一家烧烤店,因为离尚之桃家近。
    贺云是尚之桃高中最好的朋友,大学读警校,毕业后在冰城市局做小小的户籍警。这次来挺着大肚子,尚之桃有点惊讶:“前几天给你寄烤鸭的时候你可没说你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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