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那新的土地庙前,同旧庙那杂草丛生的荒芜景象不同,这里的人声鼎沸的,来来往往的,有不少香客。
    大殿之中供奉的土地神,旧貌换新颜,八年前从旧庙请过来的时候,请了永州来的厉害匠人,替他重塑了金身。
    如今这神像,有两人高,显得十分的威严。
    “罐罐!”一到庙前,池时的小毛驴,便显得异常兴奋起来。
    她翻身下了驴,掏出了一个果子,喂给了小毛驴吃,摸了摸它的脑袋,“罐罐说在这神像之中。”
    周羡手一紧,脸色顿时变得不好起来,他艰难的往四周看了看,哪里有水?本大王想要洗手!
    “你那驴儿,准吗?这可是神像,饶你在祐海横着走,也没有道理,毁坏神像。我们可以等夜里人少再来。我有印在,可以直接带捕快来搜……”
    他瞧着这驴子,同街上那些当苦力的,生得也没有什么不同,怎么可能那么玄乎,还能够隔着泥胎,闻出里头藏了尸体。
    而且,当着这么都人的面乱来,怕不是要被群殴……
    周羡的话刚说完,便瞧见池时已经走到了那神像跟前。
    她先前拿起香,点了点头,然后自言自语道,“这土地神身上,怎么沾了灰?”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朝着神像伸出了手……
    一旁正在上香的妇人瞧着,忙诚惶诚恐的说道,“九爷,这怎么能够劳烦您,不如让我来。”
    可她说得晚了一步,池时已经拿着帕子对着神像那么一擦,只听见清脆的咔嚓声响起,那神像竟是活生生的被她擦出了一个窟窿洞来。
    她有些迷茫的转过身来,一脸无辜的看着如遭雷击的香客们,诚恳地说道,“我的力气太大了。”
    第十九章 新增疑点
    周羡瞧着,往后退了一步。
    自打他认识池时开始,这厮便拽上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突然之间,变得呆呆地,竟然意外的生动了起来。
    可你以为他是林间小鹿,那你便错了,小鹿它不可不会一蹄子将神像砸个窟窿洞!
    站在池时身边上香的妇人,率先回过神来,她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一脸慈爱,“没事没事,神佛慈悲,定是不会怪九爷的无心之失。”
    “九爷一片赤子之心……我瞧这神像也已经有些年头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替他老人家重塑金身。”
    池时摇了摇头,“我有钱。”
    她说着,回过头去,伸手进去掏了掏,像是要将她不小心“失手”弄进去的碎片掏出来,可掏了几下,却是手一顿,从里头抽出一个白森森的脚掌来!
    池时对着光看了看,认真的说道,“这是人的右脚掌,从脚掌长宽来看,应该是女子或者孩子的脚。”
    以池时为圆心,周遭一丈之内,已经空无一人。
    先前待她慈眉善目,好心要掏钱的夫人,捂住了自己的嘴,脸色煞白,拔腿就冲了出去,扶住了棵大树,吐了起来。
    她当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觉得这煞星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值得关爱!
    九爷年纪再小,那也不是寻常人。
    池时瞧着,波澜不惊,这样的场景,她已经遇到了许多次了。
    她眼眸一动,瞧中了香客中的一个壮汉,所有人里,只有他是最淡定的,“麻烦这位兄台,去祐海县衙走上一遭,就说这土地庙出了命案。”
    那壮汉木着一张脸,点了点头,“九爷放心,小人这就去。”
    土地庙的神像中掏出了枯骨,那胆小的人悄悄散了去,倒是一群好事又胆子大的,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不一会儿功夫,便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这驴子,还有兄弟姐妹吗?”周羡说着,朝着池时走近了一些,他的身上并没有熏香,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干净的味道。
    像是踏青的时候,问道了山间野草的清淡与冷冽。
    池时摇了摇头,“罐罐他娘,生了它之后,就没了。它小时候,是我家狗养大的。”
    周羡张了张嘴,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所以,当日张大来走了之后,凶手并没有把梅娘的尸体带走,而是藏在了这神像之中,等到周遭的乡民来了,他可以再趁着人群杂乱,融入其中,然后不着痕迹的遁走。”
    “只是……”周羡皱了皱眉头。
    大梁朝如今的皇帝,乃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人人都说他周羡年纪轻轻便执掌刑部同大理寺,乃是得了偏爱。可自他接了那清平印起,大大小小的,也断了不少案子。
    若是一直跟着他的那位老仵作年纪大了,想要回去享天伦之乐,不便随他东奔西跑了,他都不会给池时一个眼神。
    池时是很厉害,但是他周羡,也不是吃白饭的二世祖。
    “只是神像十分的重,要在短时间里,在里头藏好尸体,可不是容易之事。”
    这神像足足有两人高,十分的威严。
    要抬起神像,然后在里头藏尸,可不是容易之事。
    池时闻言,撸起了袖子,马步一扎,气沉丹田,一声呔,朝着那神像端去!
    周羡顿时脸都绿,他就从未见过,这般鲁人!
    他脑袋想着,手已经先动作一步,深吸一口气,附着池时,猛的用力。
    周围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只见这瘦得像是一对筷子,两个高跷的单薄人,就那么合力,将整个神像抬了起来。
    随即便是轰的一声,那神像落地,搁在了一旁。
    那神像一被端走,高台之上,瞬间露出了一具白骨。
    那白骨被人用棍子支撑着,立在那里,除了被池时提前掏出来的那个脚掌之外,完好无损!
    一片哗然。
    “你刚刚也感受到了吧,这神像乃是中空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工匠偷工减料,我并非有天生神力,却是轻轻一戳,就将它戳出了个窟窿洞,足以说明问题。”
    “这个神像,在八年前洪灾之后,重修过。工匠将他放大加固了。十年前,它要更轻一些,小一些。有功夫在身之人,虽然费点力气,但并非搬不动他。”
    “但这件事,暴露了两个疑点。”
    池时说着,却听见周羡不停的咳嗽了起来。
    他被打断,有些不悦,扭过头去一看,却见那人拿着帕子,捂着嘴,已经咳得满脸通红。
    周羡见他看过来,快手一收,将那帕子藏进了袖中,有些艰难的说道,“被灰尘呛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抢在池时前头说道。
    “是有两个疑点,一来,十年前,凶手是如何知晓,这个神像是中空的,而且刚好能够藏住一个人?这说明他对祐海本地之事十分了解,而且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
    “二来,这神像就像是一个倒放的花瓶,瓶口同桌案接触。所以尸体腐化的时候,留下了不少痕迹,在旧庙的桌案上。”
    “那么问题来了,八年之前,移动神像的时候,为什么里面的骸骨没有被人发现?”
    那个时候,工匠搬动神像,也应该像今天他同池时做的结果一样,直接露出骸骨才对。
    池时有些意外,他歪着头,看了看周羡,从袖中掏出了一方帕子,压低了声音,“擦擦嘴吧,你的嘴边有血。”
    “你这么虚,不必帮我搬的,我一个人也可以。毕竟胸口碎大石的时候,大石也是我自己盖在自己身上的。”
    周羡一怔,没有接池时的帕子,他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像个无事人一样,笑了起来,“所以,这个案子,同八年前移神像的人,脱不了干系。”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仰起头看起了那具尸体来。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她说着,纵身一跃,跳上了桌案。
    她身量远高于一般的女子,比这骸骨,高出了整整一个头来。
    “死者女性,颈椎断裂。右臂年幼之时曾经骨折,肋骨断裂,有轻微愈合痕迹……”
    第二十章 他们看见了
    “骸骨颜色正常,未见青绿,并无中毒迹象。右手手指骨结相对粗壮,死者生前应该是个手艺人。死者脚骨扁平,与人有异。”
    池时说着,就瞧见那驼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他红着双眼,朝着这神案扑了过来,听着池时的话,嚎啕大哭起来,“是我的梅娘,是我的梅娘。她的右臂,是小时候顽皮爬树,摔下来摔断的,后来寻人接骨,给养好了。”
    “她阿娘走得早,靠着我扎纸人糊口,这孩子是个孝顺的。画人面的事情,她做不来,就经常给我劈竹蔑,扎成人形。在她嫁人之前,我们父女两人,就靠这手艺,相依为命。”
    “她的脚,跟她阿娘一样,脚底平平的,走不得远路。平日里出去拉竹子,都是我去。唯独那么一回就……是我的梅娘啊!”
    他说着,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我去庙中,瞧见梅娘悬在梁上,竟是以为她自尽了,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被人给害了啊!”
    “九爷九爷,我家梅娘……我家梅娘……”
    池时点了点头,从神案上跳了下来,她不擅长安慰人,找出凶手,便是最大的安慰。
    “陆锦,抬到县衙去。梅娘的夫家,福瑞镖局,久乐已经去了”,她说着,凑到了陆锦耳边嘀咕了几句。
    陆锦耳根微红,看了一眼周羡,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知晓了,阿时用过午食了么?招叔刚给我送了食盒,还热着呢,有你喜欢的腊肉。”
    池时眼睛一亮,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但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她的欢心雀跃。
    招叔是照料陆锦长大的老仆,十分擅长做菜,尤其是熏得一手好腊肉。
    ……
    祐海县如今的县太爷姓许,吊车尾考了个进士,一年前刚被调来这祐海做了一县的父母官。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祐海庙小妖风大,旁的地方,一年半载也遇不着一件杀人案,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琐事,随便断断也就算了。
    可自打来了这祐海,薄皮棺材他都不知道贴了多少副了。
    刚来的时候,他还摆了官威,池时一个小毛孩儿,知道个屁?可一个又一个的凶案,教会了他做人,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若搁平时,池时进门,他定是要老腰一弯,唱上一句,“九爷您上座”。
    可今儿个,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腰杆子挺得直直的,手握惊堂木,官威简直要冲破屋顶,如果忽略那桌案之下,抖着的腿的话,属实瞧着是个像模像样的父母官。
    他想着,瞅了一眼随着众人一道儿进来的周羡。
    他适才得了传书,说是楚王周羡来了这祐海。这大梁朝王爷多如狗,可没有一个有楚王之威,若说陛下是万岁,那楚王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只差那一步,他就要登天了。
    这事儿,还得从前朝说起。
    先皇在世时,同皇后鹣鲽情深,共生了两位嫡子。那嫡长之子尊贵,早早地便立为太子,便是当今圣上。皇后生下幼子周羡之后不久,人便没了。
    这深宫内院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但随便一想,都是刀光剑影。圣上比楚王年长不少,虽是兄长,但与老父亲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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