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池公子,我们要进庄子了”,马车外传来了常康的声音,“不过,小的瞧着,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一个急停,拉车的马被拽疼了,嘶鸣起来。
    周羡同池时对视一眼,开了马车门,跳了下去。
    马车外灯火通明,一个个穿着厚袄的乡人,举着火把,将他们几个团团围了起来。
    在马车头前,立起了路障,一个生得孔武有力,长满络腮胡子的壮汉,嚷嚷道,“我们村子里有事,不能进外人。几位还是立即调转车头,莫要久留才是。”
    “若是不听劝诫,可别怪乡亲们不客气了。”
    雨淅沥沥的下着,池时的脚一落地,便沾满了泥,庄子的地势高一些,雨水一条条的汇集在一起,流了出来。
    池时没有理会那壮汉的话,拿起火把,照了照,又深吸了几口气,皱起了眉头。
    “你们两个小白脸儿,风都吹得起,不要让我们动真格的。咱们素未平生,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方才好言相劝,我再说一遍,我们庄子不许进外人。”
    池时抬起头来,直面那壮汉,认真的说道,“怕我们进去,就看到你们庄子里,刚死的人了么?”
    第五十五章 族中诅咒
    村民们听到这话,顿时群情激愤起来,他们将火把往旁边的妇孺手中一塞,齐刷刷的拿出了锄头、镰刀,朝着池时围拢了过来。
    “你诨说什么?什么死人了!我们村可没有死人!再不走,就别怪我们掀翻你的马车!”
    池时神色丝毫微变,这样的情况,她见得多了,
    她抬手指了指蜿蜒流下的雨水,“血水都流出来了,看来死状十分的惨烈。你们没有闻到么?整个庄子口,都是一股子血腥气,雨都盖不住。”
    那领头的壮汉面色一沉,挡在了众人跟前,“乡亲们稍安勿躁。”
    他说着,又对池时同周羡说道,“两位,就在我们庄子前头二里地,有个高家庄。你们不如去那里留宿罢。说实在的,我们村中今日祭祖,正在杀鸡宰羊,乱糟糟的,当真是不便待客。”
    “好话我已经说了,这位公子若是还满口胡话,那我们当真要不客气了。两位是个过路客,何必纠缠?”
    那壮汉嘴上客气,面色却是不善,这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周羡瞧着,赶忙伸出手来,去拽池时,可到底晚了一步,这厮走路带风,那气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见她伸手一拨,竟是硬生生的从那群人中,分出了一条路来。
    不等人回过神来,她已经跟个鬼似的,冲进了庄子里。
    村民一片哗然,站在后头的,扭头就去追池时,以壮汉为首的站在前头的,纷纷对着周羡怒目而视。周羡生得白净,又一副病态的样子,像是那夏天的花朵儿似的,雨点一下来,就能将他砸个稀碎了。
    池时是个硬茬子,他就被当作了软包子,周羡无奈的收回了去抓池时的手!
    他就知道,这个人,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唯我独尊!我行我素!
    “刚才进去的那个,是个仵作。他的本事,你也瞧见了,你们村子里,没有一个人能够打得过他。更何况,他还有我在。”
    周羡说着,伸出手来,夺过一把锄头,用力一掰,那锄头柄便断成了两截。
    壮汉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几步,他们都是普通的庄户,平日里种地挖土,有个二把子力气,可当真是不会功夫。
    “若真是祭祖,那些老弱妇孺,现在应该在里头,准备贡品,何至于听到了点动静,全村人都跑了出来。分明就是这庄子里发生了惨案,他们不敢待在里头,对吗?”
    “而且,现在半夜三更的,你们全村人都不睡觉,全都拿着锄头镰刀……”周羡说着,看向了壮汉的脚。
    那壮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惊得立马跳了开来。之前那小白脸说得没有错,血水已经流到他的脚边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庄子里头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阮东,让他们进来吧。这小公子是池家的。”
    围着周羡三人的村民一听,立马让出了一条道来。
    周羡无奈的摇了摇头,撑着伞走了进去。
    站在他旁边的常康,嘿嘿一笑,“公子,在这地界,你的名头,还不如池仵作好使。”
    这个傻缺!周羡咬了咬牙。
    那个叫阮东的壮汉,跺了跺脚,也跟着走了进去,“实不相瞒,我们这村子,被人诅咒了。你们若是进去了,出不来,可别怪我们。”
    听到诅咒两个字,村民们脸色一白,互相都靠近了一些。
    周羡走到庄子门口,仰头看了看。两湖之地,民风异常彪悍,偏远之处,锁关自居。像这种在官道上的村庄,却甚少有以门墙遮挡的。
    便是有些历史的老庄子,顶多也是立个牌坊,炫耀一二。可这庄子,立着一人半高的大栅栏,走进一看,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一个巨大的影壁。
    周羡皱了皱眉头,血腥味便是从这影壁上传出来的,他往前一步,穿过影壁,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在这里。”
    周羡听到池时的声音,猛的一回头,险些没有被眼前的场景,给恶心吐了。
    只见那影壁上头,挂着一具女人的尸体,血水汩汩的从她的身上流下,那猩红的颜色,像是流不净一般。
    池时举着火把,正盯着那尸体看着,口中念念有词,在她的身侧,站着一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叟,他杵着拐杖,见到周羡来了,冲着他点了点头。
    “我们这个庄子,叫做阮家庄。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姓阮,沾亲带故。我是阮家的族长,名叫阮正,我们阮家庄,世代男耕女织,倒也和乐。”
    “只可惜,大约从三年前开始,我们村子,便像是被诅咒了一般,一到这一日,便会有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在这影壁上吊死,一尸两命。”
    “这一回,我们将所有怀有身孕的妇人,都关进了宗祠边的厢房里,反锁着。可万万没有想到,我那不争气的孙女阮英……”
    阮族长说着,掏出了帕子,擦了擦眼泪。
    那壮汉阮东见状,立马走了过来,怒道,“阿爷你乱说什么?我阿妹最是听话守规矩!村里的人,谁不知道,她同陈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来年就要成亲。”
    “陈绍走商,已经走了几个月了,她肚子里,怎么可能有孩子……”
    他说着,愤怒的看向了庄子里的男丁们,“要是让我知道是谁,祸害了我妹子,老子把他的脑壳割下来。若不是那个人,害得我妹子有了身孕,她怎么会被诅咒选中。”
    他的话音刚落,举着火把一直看的池时,冷冷的说道,“你把脑壳割下来之前,能不能先把自己的嘴巴缝上?”
    池时说完,纵身一跃,脚轻点在影壁上,伸手一捞,将那阮英的尸体抱了下来。
    阮家庄的人,齐刷刷地惊呼出声,有几个机灵的,已经去拆了块门板来,齐心协力的将那阮英抬了上去。
    阮老族长红了眼眶,“将阮英的尸体,抬到我家中去,操办后事吧。明年,将村中的女眷,全部送到村外头去。在寻个厉害的道士,将这诅咒除了。”
    池时闻言,冷笑出声,“我放下来的尸体,谁准你们抬走的?你们这一老一小,自认是死者的亲属,说起话来,倒像是路边的王八似的,一顿瞎咕噜。”
    “一句诅咒,一尸两命,就这么糊弄过去了么?”
    阮老族长脸色微变,“池仵作乃是祐海的仵作,我们阮家庄,并非祐海所辖。老朽让你们进来,也是想着,你们是贵客,这天色晚,又落雨,让你们歇个夜,明日再走。”
    “你们并非姓阮的,还是莫要插手我们阮家之事了。池仵作年纪轻轻,还是莫要胡乱说话的好,不然得罪了神明,降下惩罚,那就不妥了。”
    池时听完,若有所思。只见她伸手一捞,又将那门板上的阮英尸体捞了起来,纵身一跃,又挂了回去。
    满场寂静。
    池时脚尖轻轻一转,伸手挂在那影壁上,对着那尸体说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非我不愿意让你遮风避雨,你也瞧见了,我便不赘言。世间哪有什么诅咒,不过是废物的托词罢了。”
    第五十六章 你别说了
    这影壁极高,在上头,一字排开三根凸出的圆柱,柱身上雕刻着五谷石纹。
    而那阮英,正是被麻绳勒住了脖子,吊在正中间的那根柱子上。她的身体紧贴着墙,鲜血顺着墙面流下。池时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手臂,唏嘘的摇了摇头。
    从死者的僵直程度来看,她死去至少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影壁虽然高,村民不会功夫,可若是有心将她放下来,搭梯子亦是可以。
    “池仵作,这样对待死者,未免有些太过不尊重?”
    “那对活人这样做,应该挺尊重。你若是也想挂着,我可以帮你。”池时看向了说话的阮族长,语气中充满了跃跃欲试。
    阮族长被她看得腿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她是真的做得出,将他拎起,挂在影壁上的这种事。
    雨小了许多,池时懒得再理会他们,径直的验看起了尸体,“死者阮英,头部无外伤。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舌头外张,面呈紫绀,表情痛苦,初步判断,应该是窒息而亡。”
    “指缝里有一些黑漆漆的泥,没有留下皮屑或者血迹。”
    “是上吊而亡的么?这影壁这么高,阮英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在把自己吊死在上头?”周羡听着,皱了皱眉头。
    可不是所有的人,都跟池时似的,可以飞檐走壁。上吊自杀,怎么着也得有个踮脚的地方,才能死。可若是有人杀害,又是怎么让阮英站在这影壁面前,套住她的脖子,把她吊上去的?
    “都跟你们说了,是诅咒啊!是诅咒!去岁,我媳妇儿,就是这样的,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就吊在了上面,可怜我儿子,已经六个月了,就这么硬生生的没了……”
    不等池时回答,人群当中,已经有一个人,捶胸顿足的哭了起来。
    他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身上的袄子,破了一个洞,瘸着一个腿,说起话来,一颠一颠的。
    “当时,是阮英跟陈绍第一个发现的,她拿了梯子,跑上去,把那麻绳割断了,我媳妇掉了下来。诅咒,诅咒,一个接一个,庹菊死了,我媳妇张棠替她梳的头,第二年,我媳妇死了!现在……阮英也死了……就是诅咒啊!”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诅咒之术?便是有,那也是大能之人……你们这村子,是大梁的中心么?还是诅咒你们断子绝孙之后,他就能够继承阮家的皇位?”
    阮族长一听,这回当真是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你你你……我们无冤无仇,你何苦还害我们全村人头落地……你可别说了……你下来……你要验,要查,都随你……”
    “我们阮家庄就是一个穷土洼洼,老汉我也就能够勉强度日……你你你,你可别说了!陛下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池时呵了一声,一把揽住了阮英的腰,跳了下来,将她放在了阮家人准备好的门板上,“寻个干净的屋子安置好了,在我验看完之前,不要动她。不然……”
    她还没有威胁,那些村民都一个激灵,“诺。”
    池时无语,“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么?冥顽不灵。”
    她说着,不放心地给久乐使了个眼色,久乐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站在一旁的周羡,实在是忍不住了,拿扇子捂住嘴,走了过来,“你胆子也太大了些!”
    “你哥哥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还是你生了个长嘴巴?”
    周羡身子一僵,嘴巴不自觉的缩了缩。
    缩完之后,耳根子一红,心中懊悔起来,呸呸呸,他何为要听池时的鬼话!
    他想着,扭头一看,只见池时已经蹲在了那影壁上,不知道作何。
    周羡皱了皱眉头,轻身一跃,也跳了上去,“怎么了,你有什么发现么?”
    池时点了点头,“死状惨烈,接连三年,都有孕妇,在这里个地方吊死。若非大仇,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倘若是只有一个,或者集中在一段时日,那还有可能是流匪。”
    “可是三年,选在同一日,杀的都是一个村子的人,还有诅咒的的流言传出,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凶手就是附近的人,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个村子当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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