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年纪大了,舟车劳顿到底乏了,闹腾了一会儿,撑不住了,散了席去。
    池时乐得如此,同池瑛一道儿,接了姚氏回了种李院。
    “阿娘,我还以为池裳或者慕莲会同您一道儿来呢!”池瑛办事妥帖,主屋已经打理得妥妥当当的,姚氏换了便服,坐到了桌前。
    这桌上虽然远不如长房的菜肴丰盛,只有那么三四道,却个个都是姚氏爱吃的。
    那池裳同池慕莲,都是五房的庶女,他们离开祐海的时候,姚氏正在给他们相看人家。此番来京,若是有合适的亲事……
    姚氏勾了勾嘴角,“池裳求了老太太,要攀高枝儿给人做小,被你父亲知晓的,狠狠的将她发落了一通,关了禁闭不说,还自作主张的,给她在祐海说了人家。”
    “他那个人的性子你们也知道,抽起风来,一阵一阵儿的。说起来也有趣,你郭姨娘以前是你父亲的通房丫鬟,是个老实人,生个女儿倒是心眼多。”
    “你曹姨娘是好人家的女儿,老太太瞧得中我的银子,瞧不中我商贾出身,怕我这满身铜臭玷污了他儿子,就抬了你曹姨娘进门,她祖上以前也是显贵,不过家道中落了。”
    “曹姨娘年轻的时候,样样听老太太的,处处同我作对。可到了自己女儿的亲事上,却又拎得清了。她生了两个女儿,映菊嫁了个清正人家,这不寻了我,亦是拍着胸脯说,她家的女儿,那是绝对要做正头妻的,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家中人口简单,人品端方的。”
    “老太太拿她没了辙,这不才打算拿池裳去铺路。你父亲大怒,同老太太吵了一架”,姚氏说道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太太说是我撺掇的,叫你阿爹回来吵我。”
    “你猜你阿爹说什么?”
    池时摇了摇头,池祝能说啥,他只会喵喵喵!
    姚氏说着,挺了挺胸膛,“你阿爹说他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若是还骂我,岂不是猪狗不如?说不光他是吃软饭的,连他的猫儿都吃软饭,这一辈子,那是没脸硬气!”
    第一四六章 陆锦身份
    池时同池瑛对视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这世间若是有什么事情,是他猜不透的,那一定是她的父亲池祝。
    “阿爹倒是在阿娘面前,逞了一回英雄。在祐海挺好的,祖母恨不得将孙女卖给人家做小,好给长房铺开青云路,阿爹这回积了大德了。”
    池时说着,给姚氏盛了一碗汤。
    “我给陆锦留了信,周羡着急上京过年节,我一个抱大腿的,也不能多留。陆锦喜欢看话本子,等明儿我去搜刮一些新的,托人给他带回去。”
    陆锦几乎可以说,同她一道儿长大。
    不管她怎么过分,陆锦都从未恼过她。就是生怕她得罪了人,总是拉着她东家赔礼,西家道歉的。比起诸事不管的池祝,陆锦倒是跟她爹似的。
    姚氏摇了摇头,“这倒是不必,陆锦也来了京城。”
    池时眼睛一亮,站了起身,“他来京城做甚?他在京城没有个落脚之处,阿娘怎地不让他来我们家住?”
    姚氏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池时,将她按着坐了下来,又看向了池瑛,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孩子……如今不应该叫陆锦,应该叫做陶景了。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永州陆家其他房的人,都在永州城里。怎地偏生将那孩子,同一个老仆扔在了祐海。”
    池时一愣,眉头皱了起来。
    姚氏说得没有错,池时也曾经问过陆锦,那会儿大概是他八九岁的时候。那年冬天,陆锦没有回永州去过年节,姚氏瞧他孤苦可怜,便将他接来了家中。
    姚氏给她做了新袄子,其他房里的叔伯们,也都摒弃前嫌,给了压岁钱。池家是少有的欢心宁静,当时陆锦羡慕极了。
    池时问他,永州离祐海不远。虽然你父母已经去世了,但祖父祖母不是没死么?怎地不去那里过年?当时陆锦是怎么说来着,时隔久远,她有些记不清了,只依稀的记得,陆锦说那是陆家的年节,他去了也是局外人。
    当时她没有在意,现如今……
    “阿娘是说,陆锦不是陆家的孩子,是姓陶的?”
    姚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同我们一起上的京,快到京城的时候,才说与我听。他母亲是陆家的嫡出的女儿,名叫陆眉。”
    “陆眉十八岁的时候,嫁来了京城陶家。也不知道,当年出了什么事儿,陆眉被写了休书,休了回去。她回到祐海之后,方才发觉自己怀有身孕,生下陆锦之后一年,便撒手人寰了。”
    “陆家人为了他陆锦一个体面的身份,便将他挂在早逝的陆家三郎的名下。我打听过了,他父亲名叫陶立,在休了陆眉之后,又另外娶了填房夫人苟氏,苟氏后来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
    “而且,陆眉在生陆锦之前,还生了个儿子,名叫陶熏。这其中有什么原委,陆锦没有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
    姚氏没有说完,可是池时同池瑛,却是都听明白了。
    十月怀胎,不是一日之功。那姓陶的若是有心,只要稍微去永州打听一下,便知晓陆眉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可陆锦都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却从来都无人问津。
    陶家不缺这么一个嫡子,算上陆锦,他的父亲一共有五个儿子。
    池时皱了皱眉头,“傻子!”
    姚氏摇了摇头,对着管事妈妈招了招手,那管事妈妈忙拿了一个锦盒来,恭敬的放在了桌案上。
    “陆锦让我给你的,我也没有打开看。你自己看罢。那孩子是个好的,若是有能帮的,你莫要推脱才是。在祐海的时候,你没有叫人打死,陆锦出力良多。”
    池时一听,便不依了,“他出了什么力?他又打不过我!分明就是我自己本事,打遍祐海无敌手!”
    姚氏被他逗乐了,推了推锦盒。
    池时在长房的时候不用说场面话,早就吃得饱饱的了,这一桌子的菜,她都没怎么动筷子。
    她拿起锦盒打开一看,神色一变,从袖袋里掏出了手套,戴了上来。
    “这是一件带血的中衣。应该是男子穿的。看到胸口这个地方了吗?有一个小洞,还有血迹。我瞧这个破洞的大小,应该是发簪。”
    池时说着,举起衣衫比了比,“这个男子,身量颇高,比我要高胖不少。这血量很大,应该是在床榻上,被人用发簪戳中了心脏部位……很有可能,已经当场死亡了。”
    池时又仔细的看了看衣衫,在衣服的袖子处,像是被野兽刨过了一样,破破烂烂的。
    “嗯,发生过激烈的打斗,是被人用手指甲挠破的”,池时说着,将那白色中衣放了回去,又拿起了一根银簪子。
    “这一根应该就是凶器了”,池时说着,拿起了压在锦盒底下的一封信,正是陆锦所书。她拿起来一看,顿时眉头紧锁起来。
    “陆锦在信里,说了他母亲被休的原因。”
    原来这是一段孽缘。
    陶立有个兄弟,名叫陶远。陆眉出身永州,家中又多有武将,生得比那一般的女子,都要热情奔放许多。她生性开朗,做事带风,是极其爽利的人,同京城那些妖艳贱货,那是半分都不同。
    陶远不知道怎地,便对嫂嫂暗生了情愫。有一回他喝多了酒,便闯入了陆眉的屋子里,想要行那不妥当之事。
    陶远身量高大,陆眉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险些便遭了罪。只不过她到底机敏,逃脱了出去。等她整理好了,重回自己的院子,却发现陶远已经死在了他的榻上。
    凶器正是她掉落的那根发簪。陶家人自是大怒,这事儿乃是一桩丑事,若是报官,那便是一桩笑话。可若是不报官,陶家人又容不得陆眉……
    陆眉百口模辩,以头撞柱发誓,她逃脱了出去,杀死陶远的另有其人。
    可是陶家哪里肯信?
    他们本想杀了陆眉偿命,可一来当时陆眉同端慧长公主要好,二来陆家也不是小门小户。陶远没有后嗣,当时陶家唯一的后嗣,乃是陆眉所生。
    几厢拉扯,最后陶家写了一封休书,让陆眉发誓,一辈子再也不踏进京城一步,将这事儿掩盖了过去。
    池时看完,将信合上了,“陆锦想要我替她阿娘洗清冤屈。”
    第一四七章 奇葩年礼
    “陆锦这么高看我,我真是谢谢他了!”
    池时说着,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脸上却是平添了一抹忧色。
    “以前在佑海的时候,哪个不夸他办事周全。可周全个鬼啊,就是愣头青一个。他初回陶家,哪个把他当回事儿,愿意让他重翻出来陶家丑事?”
    “便是楚王握有清白印,那也是翻旧案。所谓旧案,都有卷宗一一记录在册,那凶案现场有什么东西,当时的仵作验尸是个什么结果,还有那些人是疑凶。”
    “现如今隔了一二十载,什么痕迹都没有了。除了将陶远从棺材里刨出来,几乎没有旁的证据。人的记忆过久了,会出现很大的偏差,人最爱的就是脑补,把自己喜欢的人和事,不断的美化。便是那猪圈的猪,让他们脑补几下,那也是是美丽的猪精。”
    “把讨厌的人和事,不断的抹黑。到最后,自己个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陶家人一心认定是陆眉杀了陶远,每逢忌日之时,怕不是都要拿出来阴阳怪气一番。这种印象,一定深深的刻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陆锦想要洗冤,谈何容易?
    “说来也是怪了,我同他认识这么多年,他半句儿也没有提过。倒是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古古怪怪。”
    姚氏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忍不住张嘴,却是被池瑛拽住了衣袖。
    池瑛对着姚氏,轻轻地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候,门口热闹了起来,姚氏身边的管事们,这会儿功夫,已经各行其志,将这种李院里规制得一清二楚的,同之前池时同池瑛两兄妹凑合着过的风格,截然不同。
    “夫人,有人送年礼来了,指定说是送给咱们时哥儿的,这不门房便叫他们送到这里来了。只是,这年礼有点儿……”
    那管事婆子说着,一脸的一言难尽。
    姚氏整了整衣衫,叫人将桌上的吃食收拾妥当了,方才叫了那送节礼的人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枣红色的袍子,腰间挂着个小金算盘,一进门便拱手哈腰的,“池仵作,我家娘子来给您送年礼来了。她说女子一生,最幸福的时候莫过于死丈夫。”
    “今年是我们欧阳家的大喜之年,您是见证过她的大喜之事的人,一定要给您送过来。我们欧阳家旁的没有,那猪马牛羊管够。正所谓好事成双儿……”
    “我家娘子给您备了一对猪,一双马,两头牛,两只羊……祝您过个好年!若是她来年再要纳赘婿,一定请您去,指不定啊,再喜一回!”
    池时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小老儿,转头看向了久乐,“这是哪个?”
    久乐闻言,笑着说道,“公子您忘记了,咱们头一回去楚王府,过路买朝食,咣叽一下,楼上掉下个大官人来,那死者正是欧阳婧,欧阳娘子的夫婿。”
    池时恍然大悟,就是那个耍鞭子的,如同小山一般的夫人。
    欧阳家送节礼的老管家见她想了起来,拱了拱手,“都说贵人多忘事,您真是我家娘子的贵人。小老儿便不多留了,还得去给那海棠姑娘送肉呢!”
    “我们娘子说了,女子一言,驷马难追!当时说了,谁杀了我家姑爷,就给谁吃一年的肉。那海棠姑娘的夫君,做了那英雄好汉。她是该吃肉才对!”
    “多好啊!每吃一口肉,海棠姑娘都能想起,死去的奸夫,杀死她情人的丈夫,还要感念我们欧阳家的恩德。”
    老管家絮絮叨叨的说完,站直了身子,不等池家人相送,便自己退了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地,屋子外头,还能够听到猪吼羊叫的。
    池时听着眼睛都亮了,“阿娘,我闻到了卤猪蹄子的香味儿!五花肉可以烤着吃吗?我知道城中有一家香料好,一会儿叫久乐去买。”
    池时正说着,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声嗤笑,她抬眼一看,只见池砚站在门前,离着那猪羊远远的。
    “九弟上哪里识得这样的缺德玩意儿。我倒是头一回瞧见,有人直接赶了猪马牛羊来当年礼的。”
    “这京城里谁家送礼,不是用锦盒装了八件果子点心,又有那皮子蜀锦杭绸,外加吉祥如意的金银镙子。那关系一般的,着人手提了;亲近一些的,用担子挑着;再亲密的,用马车拉来……”
    “体体面面的不是。”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一个小厮便说道,“公子,那李公爷家的,拉了两辆马车,何人有公子这般体面。这几日,公侯爵府的人送的年礼,都快要堆不下了,夫人正发愁呢!”
    池时也就呵呵了,那小厮说的公侯府,就是池砚的未来岳家李家。
    “嗯,是挺缺德的。昨儿个我还瞧见了,大伯娘叫人拉了三车年礼去李家,怎么着,人家给你拉回来两车……若以年礼多少来算看重与否,那李家是挺看重你倒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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