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店门前排着长队的人群,不知道何时已经散了,池时拍了拍身上的灰,腰间的竹筒饭,早就已经凉了,里头的米变得硬邦邦的,看上去有些尖锐。
    孙三娘看了一眼铺子里整整齐齐的摆着的五个大盆子,外头小摊子上煮团子的水,不知道何时已经煮干了,有过路的好心人,将锅子提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四个人被抓走了三个,剩下我一个人,像个笑话似的。我家中没有男丁,从小我阿爹阿娘便将我当做男儿养。那些愿意当上门女婿的,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是像生了麻风。”
    她说着,有些怀念的笑了笑,“那时候我在路边卖甜瓜,不是我自夸,我种田是一把好手,种的瓜都比旁人的好上三分。那天特别热,知了一直聒噪的叫,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路边。”
    “秋名就是这样被人推了下来,那个管事的说,他得罪了贵人,日后便送给我了,当牛当马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好看的牛马?他不想当泥腿子,我便带着他来了京城……我简直就是个大傻子。”
    池时听着,认真的点了点头,“嗯,的确是傻子。”
    孙三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一般在这种情形人,别人不都应该说:你不傻,你自是陷入了爱情的旋涡……
    池时见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傻子了,那日后便警醒点,别再被人骗得更傻了。不过傻人有傻福,恭喜你一下子甩飞了三个心怀鬼胎的累赘。”
    “这么看来,你倒是真的傻,连好赖都分不清!”
    池时说着,袖子一甩,同周羡二人朝着附近的酒楼行去。
    早上的团子没有来得及吃上几口,竹筒饭又凉了,现在那叫一个前胸贴后背,简直是饿得慌了。
    那孙三娘留在原地,有些瞠目结舌,她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看了看锅子里煮熟得那一锅团子,擦了擦手,“饿死老娘了!想不明白,卖不出去了,不吃浪费!”
    她说着,加了配好的汤水,又将那锅子往小炉子上一搁,扯了个凳子,坐在那里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老娘怕不真不是个傻子,做了这么久的团子,自己就没有舍得敞开肚皮吃过!”
    说完,狠狠的一口咬在了那团子上,不顾周围人的眼光,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周羡余光一瞟,瞟见了池时微微翘起的嘴角,笑了出声,“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贫穷富贵,唯独阿时你,一直都是老样子。”
    “不,我可没有贫穷过,你怎么知道我贫穷时候的样子?”池时不满意的说道。
    周羡哑口无言。
    “早上的竹筒饭你没有吃着,现在请你吃羊蝎子补过。这家老谭记的羊蝎子,那叫一个绝。秋冬正是吃羊肉温补的好时候,你阿娘走了之后,我瞧着你都瘦了不少。”
    周羡说着,伸手一抬,抢在久乐前头,替池时打起了珠帘。
    一进那酒楼,一股浓浓的羊肉香味迎面扑来,馋得人口水直流。
    周羡显然是这里的熟客,那掌柜的一瞧,躬着身子便过来,“殿下好久不来了。正好还有一间雅室,池仵作可能吃辣子?”
    池时点了点头,“多放些。”
    掌柜的笑了笑,亲自引了二人上楼进了雅室,又给沏了茶水,上了点心,方才退了出去。
    池时拿起一块桂花白糖糕,塞进了嘴中,一边吃一边朝下看去,在这个酒楼里,恰好能够看到下头团子铺子的场景。
    “薛灵仙就像这秋日京城里的落叶似的,哪哪儿都是”,池时淡淡地说道。
    周羡眯了眯眼睛,从自己腰间的小袋子里,掏出了一些肉干来,放在了一旁的小空碟子里,“我查过她了,因为她好似格外的关注我们。”
    池时身子一顿,收回了目光,询问的看向了周羡。
    周羡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薛家几代忠良。薛灵仙的父亲,以前是李将军手下的兵。李将军被处死之后,薛灵仙的父亲薛恒也遭到了贬庶,去了地方做守将。”
    “沈家倒了之后,禁军大统领的位置有缺。因为多年不打仗,武将升迁困难,是以这朝廷之中,够资格这个位置的人,实在是不多。”
    “哥哥瞧他忠勇,便提拔了他上来。”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
    周羡瞧她模样,叹了口气,“看来你同我有同样的顾虑,禁军大统领这个位置十分的重要。薛灵仙嫁去了关家,若是他们生了异心,那这次提拔,便有隐患。”
    “是以就算薛灵仙不这般跳脱,那我也是要查她的。”
    池时拿起了一块肉干,啃了一口,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那掌柜的指挥着人,端了带着火的铜锅子,放在了桌面上,里头的羊蝎子已经煮好了,散发着一股子诱人的鲜味儿。
    他没有说话,又噼里啪啦的摆了一桌子的菜,这才笑眯眯地说道,“殿下同池仵作慢慢吃,一会儿吃完了,还有蜜瓜,刚刚才从西域运来的,脆甜得很。”
    周羡点了点头,掌柜的没有多言,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池时瞧着,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掌柜的,倒是个人精。
    有了羊蝎子,池时将肉干一放,撸起袖子便开始吃了起来,“看来目前薛家没有问题,要不然的话,你不会让薛恒现在还坐在那个位置上。”
    周羡轻轻地嗯了一声,给池时倒了酒,方才说道,“薛灵仙性子跳脱,从闺中便是如此。我之前还以为她就是鬼生,因为我查到,她在边关的时候,便给那里的戏班子,还有茶楼酒楼写话本子。”
    “至于给鬼生印刻话本子的书社,便是薛灵仙的外祖父家。之前她还递过话,想要把咱们俩查案的事情,寻书生写成话本子,被我拒绝了。”
    周羡说着,顿了顿,“不过童筱遭了这份罪,我想着,十有八九同关曳选王妃之事,脱不了干系。只可惜,我们即便查到公主是故意放童筱出门的,那也没有办法问罪。”
    第四二八章 牵个小手
    这种宅斗的伎俩,你便是明知有人引了童筱来会秋名那又如何?
    且不说人抵死不认,就算是认,那也顶多淡淡地说上一句,管家不利,下人疏忽,推出一个替罪羔羊来,草草地责罚了事。
    周羡说着,拿起了桌上的两根公筷,摆在了池时跟前,他指了指左边的,“韩王同凌太妃一脉,以前沈家还在的时候,他们安静如鸡的,从来都没有出来蹦跶过。”
    “遮天蔽日的黑幕没有了,原先看不见的人,也就全都看见了。”
    随即,周羡又拿起了另外一只公筷。
    池时耳朵里听着他说的话,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周羡的手看,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不是她说,周羡当真是生了一双手,那手指修长又白皙,每一个骨节都分明却又不并不突兀,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
    她想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说着话的周羡先是一惊,然后先是手被烫着了,紧接着整个人都像是被烫了似的。
    他的手一翻,将池时的手握在了自己的大手之中。
    平时瞧着池时验尸的时候,十分的麻利,手指翻飞,并未觉得她的手小。
    可这么一握,方才感觉,这手的触感,同自己的手简直太不相同了。比他的手小了一圈儿不说,还柔弱无骨,像是一团水似的,若是不抓紧些,这手仿佛就要从他的指缝之间,溜走了一般。
    “你也会摸骨吗?”池时看向了周羡,面带疑惑。
    周羡一愣,笑了出声,“阿时你这借口,像是恶霸少爷调戏小姑娘。”
    池时“哦”了一声,挑了挑眉,“我看周姑娘你欢喜得很。”
    周羡耳根子一红,将筷子一搁,欢喜地揉了揉池时的脑袋,将她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得绒绒地,“嗯,欢喜得很,恨不得把阿时少爷带回去,让他日日摸骨。”
    池时面上一红,将手抽了出来,“忒不要脸了些。”
    周羡瞧着,嫁了一块肉多的羊蝎子,放在了池时的碗中,又将先前她啃了一半的那一块,夹了过来,“放了一会儿,都凉了,你吃热的。”
    “左右阿时你也不喜欢皮肉,只喜欢骨头。我要那脸皮做什么?指不定没有脸,你更喜欢些。”
    池时头一低,快速的夹起了羊肉,啃了起来。
    周羡瞧着,心中的小人忍不住连翻了十八个跟头!
    他今日有一个巨大的发现!
    阿时她,就喜欢不要脸的!
    追媳妇宛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想着,眼眸一动,“阿时可想过,何时成亲?”
    池时只觉得嘴中的羊肉骨头,先是活过来了似的,它就地一个十八滚,就从她的嘴中滚了出来,害得她一个心惊,咬到了舌头,疼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周羡见状,哪里还顾得问,赶忙站起了身,走到了池时的身边,又拿起温热的茶水,递给了她,“你快些漱漱口,我就是随口一问,知晓你喜欢做仵作,穿着男儿装方便行走。”
    “你莫要着急上火,若是阿时不想换成女儿装成亲,那咱们就不成亲,就让京城里的人,都说我好龙阳,我也没有关系的。”
    池时含了一口水,脸鼓成了包子,听他这么一说,惊讶地抬起头来,险些没有喷出去。
    她将水一吞,认真的沉思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你问出来之前。”
    虽然她收下了周羡的钥匙,也隐约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成亲什么的,恢复女儿身,同周羡生儿育女诸如此类的事情,她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过。
    “可咬出血了?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会咬着舌头,我今日没有带薄荷糖出来,不然的话,你含上一颗,也舒服些。也怪我,你们南地人,不会啃这羊骨头,我给你剔了你再吃……”
    “像我去永州吃鱼的时候,也时常被遇刺卡着,三岁小孩儿都能笑我。”
    周羡说着,坐了回去,认真的给池时剔起肉来。
    池时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看向了周羡,原来他的鼻梁生得也不错,十分的高挺。
    “你的两根筷子,还只说了一根”,池时想着,看向了被周羡扔在一旁的另外一根公筷。
    周羡的手没有停,瞥了一眼那根筷子说道,“另外一脉,自然是太皇太后,以及汝南王府背后站着的关家了。”
    “这根筷子,都活跃了起来,就是不知道谁是李逵,谁是李鬼。”
    池时挑了挑眉,并未在这个事情上多言,这种小事,周羡自是会处理好的。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仵作而已。
    “比起他们到底有什么野心,我更加想知晓,是谁让柳荣找上了你,同害死我阿娘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周羡说着,将剔好的一碗肉,放到了池时面前,想了想,又从羊蝎子的锅子里,舀了一勺热汤,浇在了上面,“你快些趁热吃,你阿娘走的时候,可是叮嘱了我,一定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池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我阿娘才不会同你说这些。”
    周羡眨了眨眼睛,“当真说了,我可是在你阿娘跟前保证了,一定要护得你周全。不然的话,你以为你爹娘启程的头一天夜里,我来你家中用饭,待了那么久,是在做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那天我们家吃鳝鱼吗?”
    周羡无奈的摇了摇头。
    开玩笑,他若是不抢在前头,他敢保证,池时的阿娘回了祐海,看到那些旧物旧人,绝对又会想起陆锦的好来。
    万一到时候,陆锦让他在永州的外祖父去提亲,池时的爹娘应了,那他岂不是要抢亲?
    陆锦是个好人,他也不希望有朝一日,要让人家面对,美貌财力权力的全方位碾压!他周羡,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人,而且是一个必须把娘子抢到的手的善良的人。
    池时瞧着周羡的样子,勾了勾嘴角,她夹了一筷子羊肉,塞在了嘴中,幸福地眯起眼睛来,这羊肉炖得软烂,入了味儿,而且一点腥膻都没有,现在,甚至连骨头都没有了。
    “说起你阿娘的案子,我最近在王府里,看到了一方卷宗,觉得值得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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