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昨天明明才吃了冷酒!真真刚要反驳,忽得想起祖母是有意为自己节约银钱,因而不吭声了。
    裴妇人笑着道:“那便再来个竹荪酿虾滑、千连福海参。”
    柴老夫人刚想出声阻拦,裴妇人便道:“适才真真说要请我,可我做姑母的怎好叫侄女出银子。”
    真真心里暗暗感激姑母。
    柴老夫人便也坦然受之:“也罢,反正迟早要嫁到你家里去。”
    并不避讳真真,惹得真真脸红,拔脚就往外头去:“我瞧瞧乌贼去。”
    等她出去,裴妇人便笑道:“真真是个可怜的,幼年时就亲娘便改嫁了,还好母亲一手养大她,如今伶俐活泼,我真是爱得紧。”
    柴老夫人哼了一声,不言不语。
    裴妇人知道她老人家的心病,赔笑:“娘,我知道您是嫌我不提婚约,这不是要等真真及笄了才好提嘛!”
    “倘若那样便好,若是你婆母家嫌弃真真早点说明便是,她也不是没人求娶。”柴老夫人板着脸。
    “娘,不嫌弃的。如今官府都许商人之家后代入仕,我婆家自然不会嫌弃我们家是商户。”裴妇人忙解释。
    说话间竹荪酿虾、金屑乌贼已经一一端了上来,真真也跟着进了来,脸上神色如初。
    裴妇人心里有愧,第一筷子便夹给老母亲:“娘,您尝尝。”
    竹荪是个稀罕物,他们也就在宴席上偶尔一见,雪白的伞裙优雅撑开,里头包裹着粉白色的虾肉泥。
    上面还浇了一勺子奶白雪白的高汤。
    送进嘴里先是触及到高汤馥郁的滋味,而后便到网状的竹荪。
    咬下去一口,竹荪脆脆的,极其爽口。
    内里的虾肉被剁成了泥后又过了筛子,细滑、鲜嫩,连一丝颗粒都没有,几乎是滑进了喉咙。
    “也不知是怎的想出这法子。”柴老夫人感慨道,“竹荪和虾肉泥两种完全不一样可放到一起尝起来却甚为美味!”
    一者脆爽一者嫩滑,一者清淡一者鲜香,非但口感不同,滋味也大相径庭,却能融洽地在一道菜中呈现。
    再细细想,这道菜里两种食材似乎谁也离不开谁。
    不多时除了茱萸红油石花菜,炒墨鱼丝,一道盐焗花螺也上了桌
    李山小声提醒“客人后退小心热气烫”,随后代她们掀开砂锅盖。
    但见雪白粗粝的盐块上面铺着一只只花纹可爱的花螺,随后便有小二送上吃花螺专用的牙签。
    花螺和盐堆还热气袅袅,真真拍手:“这可当真有趣!”
    柴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孙女。
    裴妇人却心里一跳,想起昨日自己婆母和丈夫所言。
    “大郎如今当差甚得上峰心意,日后必有造化。”裴老夫人不紧不慢,“官员之妻要会交际擅来事,你娘家侄女虽美貌娇憨,但总归商户女小门小户有失体面。”
    裴老爷则犹豫:“到底是两家老爷子当初定下的亲事,不好更改。”
    裴妇人原先是乐得将真真娶进门作儿媳的,真真乖巧可爱,两人必不会有什么婆媳间争执。
    可听自己婆母的意思,总归是瞧不上这门婚事。
    丈夫与婆母意见不同,自己又要夹在婆家与娘家之间为难……
    她心思重重,竹签一转取下一块螺肉放入口中——
    这玩意儿还真是嫩,想必盐粒能够快速升温,熟的非常快,所以螺肉非常的细嫩。
    裴妇人尝了一口觉得眯起眼睛,的确不错。
    柴真真没留意姑母脸上的纠结,还兴致勃勃讲当日的见闻:“那天我们与庄嫂子来这里吃饭就觉这里所用皆是鲜货。庄嫂子可是海边的人,据说她什么菜品放到嘴边一舌头就能出来,那鱼死了多少天当时就能让尝出来。”
    一顿菜吃得宾客尽欢,三人雇了辆牛车,因着裴家离得近,便商议好了先要将裴妇人送回去。
    谁知到了裴家巷口不期遇见了裴大郎。
    裴大郎在户部做个小吏,因着资历不足一有去外地的活计就被派出去,这回出去了好几个月,瘦了好些。
    裴妇人上前就扣住儿子手大呼小叫起来:“怎的忽然回来?也不捎信。”
    “许是信没我走得快的缘故。”裴大郎温和笑道,“见过外祖母,见过妹妹。待我放下行装便来家中拜望。”
    柴老夫人笑得慈爱:“大郎,你这回出去倒瘦了许多。”
    “外祖母,我无妨,只是公事着实费心,倒吃不下什么饭去。”
    裴妇人灵机一动:“有家酒楼倒好吃,明儿便带你去尝尝。”
    裴大郎哭笑不得:“娘,我这心里有事怎么能吃得下东西!”
    “放心吧。”裴妇人打下保票,“带你去的那家酒楼,即使你心里再有事也能吃得下去!”
    柴老夫人也笑得和蔼:“正好也叫你真真妹妹同去。”
    裴大郎这才看了自己妹妹一眼,许久未见,这个伶俐娇憨的妹妹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真真抿嘴笑话他:“裴家大哥晒黑了不少,我还当是个卖炭翁呢。”惹得两位长辈笑个不停。
    裴大郎耳朵尖泛红,不敢再看,也不再说什么不想去的话。
    待到第二天休沐,裴大郎起了个大早,认真净面后换了好几身直裰,最终还是选了件月白直裰,腰间系青色腰带,竹冠。
    照了铜镜,确认自己已洗去了昨日的风尘仆仆,变成个书生模样。
    又不放心问了自己的小厮:“这衣裳显黑么?”得到否认的答案才出发。
    第四十四章 千连福海参、宝塔扣参……
    真真早在酒楼门口等着他们, 见到他们过来高兴得连连招手。
    临安城里的伙计便是有这本事,能记住在这消费过的每一个人,即使过去多久也一眼出的名字:“是柴家娘子么?”伙计迎上来格外热情:“您这种回头客, 请容我们酒楼送一份薄利。”
    说罢端上一碟子醋泡海蜇。
    这是曼娘定下的规矩,海蜇或许并不值钱,但是对于食客来说能被酒楼记着本身就已对这家酒楼充满好感。
    裴夫人指点儿子点菜:“这家酒楼非常奇特, 你只要指着哪道鱼就可现点。”
    裴大郎就点了几个鱼虾之类的,又觉得要陪真真吃些好的, 便又点了一个千连福海参, 一个宝塔扣参。
    真真问他:“裴家大哥, 瞧着你瘦了, 外头可辛苦?”
    裴大郎想一想:“倒也还好, 只是近来公事上有些棘手。”
    “那便多吃些,多走动, 定然会有法子解决的。”真真劝慰他。
    裴大郎发自内心地一笑:“好。”
    裴夫人看着儿子侄女坐在那里金童玉女一般,心里暗暗可惜:倘若侄女出身再好些便好了。
    不多时千连福海参先端了上来。
    肥厚的海参静静躺在糯软的大块五花肉上。
    裴大郎先给母亲夹一块, 再给真真夹一块:“快尝尝。”
    海参经过酱汁烹饪后咸香十足,里头还有淡淡的海鲜鲜味, 口感尝起来非常的柔韧。
    尖刺蒸也变得非常的软糯, 满口肥厚。
    下头的五花肉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的技法切成。
    整个肉块看上去就是方方正正,似乎切完后再旋转过, 在盘里聚成一个好看的八角造型,非常之独特。
    夹一块肉皮, 应该是油炸过的,肉的整体炸出了淡淡的虎皮波纹,这些波纹能够吸满卤汤的汤汁。
    吃上一口,渗入波纹里的卤汁流入口中, 满口流汁,虎皮还有一点酥脆。
    再加上五花肉本身肥肉瘦肉相间的口感,配合这道菜就非常的美味。
    海参本没什么味道,这道菜就是借助了卤烧五花肉的味道,汁水分泌丰裕,肉汁又非常的丰厚,满口下去,确实不错。
    裴妇人又叫了一碗米饭:“这汁水当真不错,用米饭拌饭吃。”
    褐红的酱汁渗透米饭颗粒,粘厚的海参卤汁浓得化也化不开,肥香满口。
    有了这一道千连福海参,就让人更期待宝塔扣参。
    五花肉被一格一格一格切出堆成宝塔形状。
    真真啧啧称奇,她试着用筷子夹一片,
    谁知居然中间一点都不断。
    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这一整块宝塔状都由一个方块的五花肉切成。
    自有伙计上前给他们分菜。
    真真迫不及待尝了起来:五花肉呈现出好看的胭脂色,吃上去肥糯丰厚。
    肥美五花肉的汤汁也渗入到了海参里面。
    这两道菜的酱汁都格外下饭,裴大郎忍不住又吃了一大碗米饭。
    裴妇人很满意:“天天在为着官衙的事儿着急上火,也不好好儿照料自己……”
    正唠叨店家进来一个人:“这是一道开屏孔雀鱼。”
    裴妇人还跟儿子唠叨,随口应道:“放在那吧。”
    又继续扭头跟儿子道:“大事你就该让上司去操心,自己不要揽事。”
    裴大郎苦笑:“娘,不是这样的,我要给丝商订一条律条,可商人们反对声重重,我这回在外地走访了许多商人,无人愿意。”
    那端菜进来的小娘子忽然道:“我们大宋南迁之前曾经有位官员陈恕,不知您可知道?”
    裴大郎惊讶,又很快下意识的反应:“自然知道,大名鼎鼎的三司使陈恕。”
    小娘子就道:“当初他制定茶法的时候邀请了满城的茶商,跟茶商们共同商议制定律法。”
    “你,你的意思是……”裴大郎立刻就想明白了小娘子的意思。
    那小娘子点点头:“现今您制定律法,既然这些丝绸商人都各有想法,不若您也将他们汇聚一堂,跟大家一起协商,如此以来官府也能得利,丝绸商人也不必费力抵抗,岂不是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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