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招赘难哩。我原先还想将曼娘说与三郎呢。”大夫人不无遗憾,“曼娘那性子我喜欢,又娇憨又烂漫。”
    娇养的烂漫女儿,长相美貌,嫁妆丰厚,性情温顺,又知根知底最适合做个次子媳妇。
    钱老夫人摇摇头:“可不行!小时还娇憨天真,如今啊,又利落又能干,活脱脱个掌家娘子,做不得幼子媳妇。”
    “许是如今长大了不同?”大夫人瞪大了眼睛,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也是,做待嫁女与承重女自然不同。”
    她想了想又道:“下旬我表姐府上昙花要开,约了我同去,他家子侄众多,莫不如将曼娘带去瞧瞧,万一有愿意入赘的呢?”
    钱老夫人听罢也同意:“甚好,明儿我便与绣容说上一说。”
    等到第二天,恒夫人早就早早唤醒了曼娘,命令金桔石榴两个将她打扮得妥帖稳当,又换了两三套新衣后这才点点头。
    曼娘身着杏色上袄,配上洒金玫红纱裙,发髻则被梳成了时下流行的坠马髻,初夏阳光下一对红宝耳坠子闪烁不已,瞧着就觉喜气洋洋。
    恒夫人亦是盛装装扮。
    曼娘笑着夸她:“娘可真好看,走在我身边两姐妹一般。”
    惹得恒夫人骂她“嘴里抹了蜜糖”,心里却甜滋滋。
    等到了钱家,恒夫人礼数周到,按照人头送上见面礼:
    老夫人是一套松鹤延年的绣品并一套首饰,几位夫人则是各种首饰,小辈的女眷则送次些的荷包坠子一类。男子们则都是送笔墨砚台。
    曼娘也送上礼物,论人头的各色荷包、坠子。
    两方一顿契阔,曼娘这才有机会打量众人:
    老夫人之下坐着自己的几位舅母,而后便是几位成亲早的表哥们的妻子了。
    说也奇怪,钱家一水的男丁,钱老夫人三个自己生的儿子一个庶出的儿子,她的儿媳们也大都生得各个儿子,钱家这一房居然没一个与曼娘同龄的孙女。
    钱家老二与老三皆在外头做官,他们的女眷也跟着在外,因而长辈里只有钱大夫人和钱四夫人。
    钱大夫人见有个食盒,问起来缘故,曼娘便回:“今儿做了两熟週鱼,放在食盒里带了过来,一种红烧一种凉拌,刺少肉嫩,正好给外祖母加餐。”
    四夫人性子活泼,一脸天真,不似长嫂一般端正,瞧见曼娘便将她拉在怀里:“好个利落外孙女,老太太真好福气。”
    钱老夫人一脸得意:“也是绣容教得好。”
    恒夫人见娘家人不嫌弃女儿,揪着的心才落下来。
    曼娘瞧在眼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娘始终将嫁入商户人家当作一块心病,是以处处苛刻,反倒比正儿八经书香门第规矩跟严格些。
    等吃饭时,吃过曼娘所做两熟週鱼后,四夫人便更喜欢曼娘。
    一会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拉过来套在她胳膊上,一会又叮嘱曼娘要常回来住。
    过一会子下人来报:“几位少爷下学回来,要拜望舅母。”
    堂表亲戚说起来倒也不算太严格要规避,何况双方长辈都在。
    钱老夫人便点点头。
    于是几位表哥表弟便来行礼:“见过舅母,见过妹妹(姐姐)。”
    曼娘也相应福礼。
    四夫人便拉着自己的小儿子过来:“你表姐做的菜可真是好吃。你祖母就着菜都多进了两碗米饭呢。”
    她最小的儿子钱正易今年才十三,生得唇红齿白,一派富贵公子哥的做派,行事也规规矩矩,并不往曼娘脸上多瞧一眼:“外祖母疼惜表姐。”
    之后不多说话。
    这个表弟曼娘印象不大深刻,前世两人小时候见过几面,长大后再见也只是在恒家婚宴上,并无交集。
    因而也没当回事。
    谁知她没当回事,其余人却不这么想。
    等到筵席散后,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服侍她卸去钗环:“说起来今儿四夫人可真是活跃呢。”
    另一个大丫鬟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庶子媳妇,不知道的,还当她是什么正经主子呢。”
    “莫要胡说!”神情松弛的大夫人忽得正色。
    丫鬟忙认错行礼:“是奴的不是,一时不慎失言。”
    见大夫人并不真的动怒,便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四夫人今儿倒是疼表姑娘。”
    “那架势,倒像是瞧上恒家姑娘要做儿媳妇一样。”
    “对啊,还将十二郎唤过来见面。”
    两个大丫鬟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大夫人自己行为端正,房里却养着一群活泼灵动的丫鬟,寻常也喜欢听她们念叨,是以并不责骂。
    大夫人摇摇头:“恐怕是不成,我今日跟绣容说了我表姐连府昙花宴的事,她心动得很呢,只怕不一定应四夫人的婚事。”
    “说起来倒也奇怪,堂堂钱家公子,难得还愁娶媳妇?怎的非要说个商户人家?”
    另一个丫鬟一笑:“这是你瞧不清了,四夫人庶出,下头三个儿子,等分了家她家又能分得多少?自然是寻个有钱儿媳妇。”
    大夫人微微颔首,钱家虽然名头清贵,可他们这房并不是主枝,家财自然有限。
    家里又男丁众多,老太太百年之后各房分家又能分到多少?
    大房是嫡出又是承重梁,大夫人自己又嫁妆丰厚,这才不在意家中财产分配。
    而四房是庶出,没有老太太的体己分,自然应当早作打算。
    恒家,家世深厚,虽然前段日子听说生意不继,但那是因着家中的财产不好立时变卖。
    便是她自己从前也惦记将恒曼娘说给自己儿子呢,何况四夫人?
    入赘便入赘,四夫人三个儿子,还在乎传承姓氏不成?自然是先将便宜握在手里再说。
    丫鬟想到什么嘻嘻笑起来:“只不过十二郎比恒娘子小两岁呢。”
    “女大三抱金砖。”大夫人慢悠悠梳着头,“何况烈女怕缠郎。”
    第二天八珍楼刚开张,便迎来了钱正易这个特殊的客人。
    他身着读书人的月白直裰,神色清雅,瞧着便如一株春日里的新竹,行事也光风霁月:“见过表姐。”
    第四十八章 干烧鱼子
    曼娘吃了一惊。
    她不是傻子, 昨日四舅母的殷勤看在眼里,自然明白她心中盘算,却没想到这位堂弟当真会过来。
    仔细回想, 这位堂弟前世似乎一直未婚,远远在岳麓山下的书院里读书,却不知为何至此?
    她犹豫了瞬间, 背后的恒夫人却不迟疑,当即笑容满面迎上去。
    “十二郎, 快请进。”
    将他迎到一处坐下, 又一叠声吩咐丫鬟们去给他端茶配点心。
    曼娘扶额。
    谁知十二郎自己脸上亦是浮现出讪讪之色。
    恒夫人将他迎进来后, 又推搡曼娘一把, 示意曼娘招呼他, 自己则借口:“我去瞧瞧点心怎的还未端来?”
    便自顾自出去了。
    曼娘叹了口气,却不料十二郎小声道:“表姐, 您可得救我。”
    ?
    曼娘抬起头来。
    十二郎苦着脸:“我娘就在对面的茶楼盯着我动静呢,我若是在这里待不满半个时辰, 等我回去她便要将我打碎我爹最爱一块汉瓦的事告诉我爹。”
    原来还是个顽皮孩子。
    心中大石落地,曼娘点点头, 又捂嘴笑。
    她适才可真担心这位表弟有心入赘。
    “多谢表姐成全。”十二郎拱拱手, 又眨眨眼睛,“我瞧着表姐的样子也不想促成这门婚事, 回头我便与我娘说明,免得叨扰表姐。”
    还是个懂礼的孩子。
    曼娘称许点点头。
    待恒夫人进来, 就见曼娘和十二郎两人一左一右正聊得投契,适才的那份尴尬也烟消云散。
    她眉开眼笑:“这便好,这便好!你们是姑表姐弟,原本就当比外人多亲近些。”
    曼娘和十二郎对视一眼, 齐齐偷笑。
    只不过这般干坐着也不是个事,曼娘便笑道:“今儿是表弟头一次来我八珍楼,不若我做道海八珍之一的鱼子可好?”
    十二郎自告奋勇:“我去给表姐打下手!”
    这般殷勤?恒夫人喜上眉梢。
    曼娘看一眼外头茶楼正对着这一楼的雅座,知道表弟是想躲四舅母,便也不戳破,带着他去了后厨。
    鱼子做法甚多,今日本是为着拖时间,便用了最繁复的一种做法。
    红烧鱼子后放入薄薄春卷皮中包裹起来,而后拖面衣油炸。
    钱十二郎忍不住咽咽口水:“瞧着似乎不错。”
    “什么似乎?”李山不满意地白他一眼,“我家少东家做的,那道道都是美食!”
    曼娘笑道:“且尝尝再说。”便递给钱十二郎一小块。
    “烫烫烫!”钱十二郎被烫得左手换右手,可那春卷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叫他压根儿舍不得放手。
    待到稍微凉些立刻送进嘴里。
    春卷皮薄而脆,油炸后金黄鲜艳,咬上一口咔嚓咔嚓掉渣。
    而里头的红烧鱼子颗颗粒粒经过炖煮后既有脆脆的颗粒感,又有一点点的沙,在嘴巴里一点点破裂,一粒粒破碎,感官上分外刺激。
    薄薄的春卷皮和微韧的鱼子互相辉映,叫品尝之人唇舌之间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红烧鱼子发挥了其特有的魅力,红烧汁水带点甜,每一口都软滑嫩鲜,口感略有些沙沙的,越吃越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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