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川倏然想到,这是战场,人人互相皆为宿敌,没有人会饶过你。
    洛子川不太利落地转了个身,蹲在地面,目光紧锁着那个人。
    他应当是焉青的下属,从神情和那股尿性劲儿来讲,简直一模一样。
    那人一步一步逼近,洛子川腿脚后蹬,衣服蹭过斑斓的血迹。只是在那一瞬间,洛子川便知晓,他终究逃不过要死的命运。
    他竟然乐观地想道:既然人生终究逃不过一死,那晚点死还不如早点死。
    剑刃渐渐落下,银器的银光把眼睛刺得生疼,竟然唤醒了洛子川的迷茫的神智,那点想法在脑子里烟消云散,洛子川坚定地明白着,自己还不能死,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还没做。下辈子下辈子就不一定会带着这辈子的记忆了,也根本不会遇到这辈子所眷恋的人了。
    洛子川猛地扬起手臂,白皙的手掌紧紧攥住剑刃的前端。洛子川发了狠,任由皮肉被割破也毫不在意,他像是不会疼了似的。
    洛子川看见手掌内虎口间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突然发了狠,一条腿踹在对面那人的小腹上。趁他转神之际,手掌向剑柄攀去,压着他的手就是一扭
    那人呼痛,剑柄脱手,被洛子川抢了去。即刻被洛子川抹了脖子。
    洛子川把剑拔出,带出了一剑的鲜血。血液迸溅,不要钱地往外淌,落了一地。趁他还没倒,洛子川赶忙躲到他身后去,两根手指捏着那人的腰带,勉勉强强把他拉了起来。
    恰如此时,洛子川感觉好不容易扶起来的死尸如诈尸一般震动了一下。洛子川目光一凛,发现前不知何时多了个朝廷士兵。方才那一震,是前面那人在洛子川做掩护的尸体身上又划了一刀!
    身后一阵凉风扫过,洛子川下意识转过身,却为时已晚。后背一阵剧痛,想都不必想,他被人前后偷袭了!
    洛子川把身前的掩体往前面一搡,自己侧着身子对着他们。怕一心不能二用,干脆把长剑当做飞镖甩,横空一掷,却还是笨重了些,那剑擦着其中一个人的身侧飞得无影无踪。
    洛子川趁势揽过左面那个人的后背,用力向前一推。但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微微晃了下。洛子川却抓住机会,一拳朝他小腹砸去,那人吃痛的瞬间,他抓住右边那人的手腕,横空一劈,继而夺剑。剑锋扫过,二人的脖颈处整整齐齐地留下一道伤痕。
    洛子川嘴角呵出一口冷气,转身刺入紧接着准备偷袭的人的肚子上,继而很快在他脖子上补刀,把刀利索一收,借着死人脱力的刹那后倒的惯性,让他压倒了紧跟其后的人。
    洛子川眸子远眺,像胜利者扫视猎物一般骄傲地环顾自己的成果,蓦地发现自己打败的这些人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罢了,林岁言那边才叫真的一片狼藉。少年面具离面,黑袍飘飘,脸上沾染了十分不相配的血迹。
    洛子川目光一扫,顿时一惊,这是四人夹击!
    前前后后,林岁言被四个人均匀地围着。少年也许是累了,趁间隙甩了甩手腕。长剑一挑,直接把其中一个人手中的武器挑在了地上。
    林岁言把剑一抛,右手换到左手,直接像后一捅,一刀毙命。箭矢抹过第三个人的脖子,血喷溅了一地。
    林岁言嘴角上扬,嘴唇红润,仿佛嗜过血。他剑一扔,第四个人的喉咙亦被剑刃穿过。
    他眸子一抬,看到在远处张望的洛子川,心里一动,不知是喜还是忧。
    整个地方的人都解决得差不多了,林岁言相信还剩下的朝廷士兵五皇子和他带的人应该能解决得了,便踏过僵硬的尸体,朝洛子川走去。
    洛子川手掌带血,另一只手手腕像废了一般搭在身侧。林岁言怒道:你为什么不走!
    洛子川眼皮一垂,像做错事的孩子,支支吾吾地说道:我
    倏然,洛子川目光一凛,抢先一步抱住林岁言。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将两个人的位置转了个圈。
    林岁言为洛子川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继而感受到洛子川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震颤了一下。猛地回神,发现地上正匍匐着一个举着剑的朝廷士兵!
    他应当是一直在装死,才没能对他起什么戒备。
    林岁言瞳孔睁大,一枚飞镖直穿那人喉咙。再回过头看洛子川时,竟发现洛子川已经瘫在了地上!
    子川子川!林岁言摇着洛子川的身体,发现自己竟有些抱不住,干脆坐在了地上。
    洛子川的眼睛眨了眨,里面仿佛有星辰闪动。他面无血色,新伤旧伤叠在一起,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活蹦乱跳下去了。
    林岁言蓦然发现手掌触到洛子川后背时,碰到了一手黏腻,林岁言看到手中皆是红色的血液。在黑衣服的掩映下,那大片的血迹根本看不出来,可是疼是疼在身上,哪会因为别人看不见就不疼了呢?
    你是死的吗!林岁言眼睛赤红,大声质问道,叫你走你不走,受了伤不吭声,有人偷袭你不会先一步告诉我吗?
    洛子川笑了笑,那笑容在那张脸上看上去十分苍白无力。他想问林岁言,刚才那个时候,光告诉怎么来得及啊。
    但这些话到嘴里,还是没能说出来,
    洛子川酝酿好半晌,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走吗?因为
    洛子川咳嗽一声,觉得一股血腥味在唇齿间回荡,久久无法驱散,说道:我要来替你挡刀子啊
    洛子川笑了。少年笑颜如花,眸光宛若星河,完全看不出他的伤口有多痛。他感觉到身上的血在流啊,流啊
    他说:我是快要死了吗?
    林岁言的手把洛子川抱得紧了些:你不会死,你不可以死!
    洛子川突然说道:你知道吗?迷踪林一点也不好,年年有雾。我喜欢云川谷,后山有成林的竹子,青翠欲滴、枝干挺拔,我想,我想种满整个林子。
    行,可以,你要什么都行。林岁言有些语无伦次。
    洛子川感觉眼角湿润了:你真好公,子。
    洛子川手腕触地,磕在地面上。
    洛子川!
    林岁言的眼眶里有了泪水。
    他知道,这次不是激将一次就能把人激活的。他抱起洛子川,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往门口走去。
    洛子川的眼皮合拢,那抹亮晶晶的光亮不见了踪影。
    星星陨落了,还会有新的星星接替上吗?
    63、神医
    ◎一股疼痛在林岁言心里缓缓蔓延。◎
    有人说,死亡,只是时间较长的休眠而已。
    梦境中,人会短暂忘却在现实中的烦恼。而每每好梦初醒,人的心情总会充满了烦躁和惋惜。
    叹息梦境为何不能长久一些,为何不能再真实一些。
    但是死亡不一样,人在这种漫长的过程中,不会再醒了。
    犹如童话故事所说的:善人死后去天堂;恶人死后去地狱。这是一圈因果,也将成就下一次的轮回。
    洛子川生前听说过,死去后,可以看到自己最向往的事物,与自己最想见的人相伴一生。而这,也是万千落魄人无奈之下所信仰的归宿。
    神仙难逃生死劫,更何况,洛子川只是一届微不足道的凡人。
    林岁言感受到洛子川的手逐渐变凉、变僵。他病急乱投医,心里慌的厉害,天生而来的绝佳方向感,如今只能靠五皇子带路寻找医者所在处。
    鞭奕君不必担心,我寻了天下最好的医者,定能保洛公子平安。五皇子宽慰道。
    林岁言现在脑子里一团乱。他明白,此时正是有求于五皇子之时,不应该把人想得太坏,可是事情的原委叫他不由得多想。
    洛子川出山假死之事,除陆云丘和自己外无人知晓,就连陆云丘都是在山外见到洛子川之后才知晓此事,诸多迷踪林弟子更是都被瞒了过去。焉青断然也不会知晓。唯一说有可能知道并且有嫌疑泄露的,便是那派遣沈懿入迷踪林内的五皇子。
    洛子川被抓,林岁言顺着沈懿这条线索找上了五皇子。对应的时间,正好是洛子川被焉青以其师兄师妹诱捕之后,前后相差不过几时。
    沈懿在迷踪林潜伏了那么些日子,如果一切都是听五皇子号令的话,那么沈懿在迷踪林的所作所为,皆是五皇子所指使。沈懿将林岁言引到茶馆,其间必然会有所失,林岁言的脾气古怪天下皆知。那么沈懿的死想必也在五皇子的计算范围之内。
    而今日之事,洛子川重伤,性命难保。林岁言允诺五皇子叛乱出征在即,是万不能等到洛子川苏醒后再带他上战场的。这样一来,林岁言既少了一条看得见摸得找的软肋,五皇子也可以少一个废柴做累赘。
    仔细想想,这一切的一切,仿佛被一条隐藏的极好的细线串了起来。线的末端这一切的操控者,是五皇子。
    林岁言抬起头,无知无觉中,他已来到了一家医馆前。
    这儿?
    五皇子的笑容像是嵌在脸上一般似的,说笑起来格外凸显其温文尔雅的气质,却很少有人透过这层皮囊,看清他真正的内心。
    是的,这家医馆有一位老者,医术高明,有神医之称,定然会将洛公子完完全全医治好。五皇子道。
    我不管什么神不神医,林岁言眸子赤红,目光凝在洛子川脸上久久不移,你应该知晓,如果他死了,你觉得我会有心情陪你打仗吗?五皇子,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别以为我不知道,洛子川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要苟且的偷生做什么!
    鞭奕君还是息怒的好,虽然也罢,失去至亲之人的痛楚必定十分难过,我定当竭尽全力,叫洛公子醒过来。
    医馆的门被人推开,林岁言眼皮一掀,目光落在坐在一张木桌前的老者身上。
    那老者年龄想来十分大了,白花花的胡子,头发几乎找不出几抹黑,就连灰色也看不出。倒是个完完全全的老人模样。不过他身板却硬朗,丝毫没有佝偻的毛病,脸上两颊虽然皮肉不比年轻之人,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像燃起一抹光似的,把整个人照亮。
    桌子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手搭在桌面上,神色十分惊恐,有些慌张又有些期待地望着对方。走进了瞧,才能清晰地看见那人手腕处有一道清晰可怖的血痕,似是蛇伤。
    老神医的看了片刻,继而为那蛇伤患者把了把脉,微叹一口气,胡须飘动:无妨,蛇的毒性不强,并不碍事。到时我给你开一副方子,你去抓药便成。
    瘦削的老手捏起笔管,嘴里嘟囔着什么,继而缓缓在纸上书写,还不忘啰嗦道:你为何要去招惹那毒物?万物皆有灵,你若不做出格之事,蛇断然不会伤你。你是不是害它性命?
    蛇伤者叹息一声,垂眸盯着自己的伤口:是了,我也不曾想那蛇竟如此
    你不伤蛇,蛇不伤你。老神医像念经似的念叨,蛇咬你一口,自身也不好过。他摇摇头,似乎是对他的回答不满意。
    神医。五皇子忽然叫了一声。
    老神医眼睛半睁不睁,丝毫没有在意,淡淡地说道:治病的要排队,后面去。
    林岁言顺势一望,发现站在一边等候的还有五个人。
    等不得了。林岁言蓦然出声。
    哦?老神医放下手中的笔,把它搭在笔架上,冷笑一声:等不得的来我这小医馆作甚?这天下遍地是行医之人,看你们也算是不缺钱的,怎么不去花钱找比我医术更高之人呢?
    他不屑地重新拿起笔,头不抬眼不睁地说道:既然到我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说明这病只能我治,那么就得守这儿的规矩。
    有人要死了。林岁言把洛子川在怀中抱得更紧了一些,盯着老神医说道:你不是说你对面那位只是中了蛇毒,不打紧么?放一放能死么?规矩什么的,难道能比活生生的人命更重要吗?
    能!老神医毫不客气地把纸叠了起来,谁说他的蛇毒不打紧了?小子,告诉你吧,这毒在我这儿算不了什么,只要给出对症的药方便成。这也就是我了,如若把他放在其他的医馆中,指不定连棺材都让家属买好了!所以,我就是这般性子,你受不住,找别人去啊。
    他把纸条往中蛇毒者那里一塞,口中唤道:去找我那小徒弟抓药下一位。
    你带我来的这是什么地方!林岁言冲五皇子吼道。
    不必着急,是这位神医的医术真的十分高明,我早有所耳闻,只是一直没得空抽时间前来拜会而已。既如此,便等等吧。
    等?林岁言嘴角一抽搐,伸手去探洛子川的鼻息,却发现微乎其微,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后,干脆把人放躺于地,双手交叠,意图渡些内力。
    这不成。五皇子说道,洛公子并非完全习武之人,其功力大多是走了其母所流传的武功诀窍,以至于才能以一己之力和别人抗衡,可实际上内力却微不足道,若强行渡内力很有可能两败俱伤。
    你让我看着他死?林岁言看了他一眼,内力收拢,凝聚于股掌之中,欲缓缓渡给洛子川。
    不行!这样很有可能会出了人命的!屋子里倏然急急忙忙冲出一人,听声音来看,应当是位女子。
    那女子在看清洛子川的脸后,瞳孔骤然一缩,不自觉地叫出声:子子川师兄!
    她转过头,冲老神医说道:师父,他是我曾经的师兄,请快些救救他吧!
    倘若洛子川还有力气睁开眼睛,他一定会毫不费力地认出这位少女,她便是洛韫!
    明明自那一日相别后没多久,她的脸色却更加苍白了,分明是如花似玉的年纪,那张姣好的面容下,竟掩盖不住地透露出一股憔悴与苍白来。
    洛子川被抬到了床上,事实上,他是没什么感觉的。生命的痕迹,恰如一束光自指间溜走,无声,无痕。
    师父,他怎么样了?洛韫焦急地问道。
    老神医闭上眼睛,良久后摇摇头,轻声嗫嚅着:他失血至今有多久了?
    林岁言答道:有好几时了。
    能救吗?五皇子在一旁问。
    能吧。老神医的手蹭过洛子川的鼻息,这小子命还算是大哩,这么久他竟还没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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