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的孩子。”爸爸冷笑,嘴角歪起一边。“鬼知道你肚子的孩子到底是谁的!我常年在外东奔西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外面的传言,你和那个死了老婆的酒鬼不清不楚好几年了吧,不然他怎么会这么热心,总是来咱家给你帮忙,还都趁我不在的时候!你俩眉来眼去的种,难道我还得给你们养着吗?”
    妈妈浑身一震,睁大眼睛,眼泪抑制不住地扑簌簌地往下掉,不可思议地后退几步,却没有放开爸爸的胳膊,声音变得颤抖:“建业,你说什么呢。我和你这么多年的夫妻,我对你怎么样,你真的不明白吗?你这样冤枉我,对得起你的良心吗?当初,我不顾父母的反对,死活非要和你在一起,难道最后就是为了红杏出墙,离你而去吗?”
    “好了,别再废话了,总之,咱们是不可能再在一起过了。你不打掉孩子也没事。等孩子生下来,我会向法院提交离婚申请的。到时候,不管你想不想离,都得离!”爸爸说完,狠狠地推了妈妈一下。
    妈妈笨拙的身体根本受不住爸爸的推搡,捂着肚子瘫在地上,毫无顾忌地绝望大哭,肆无忌惮地发泄心中的委屈和难过。
    小小年纪的龚熙诺一直站在小卧室的门口,扒着门边,没有哭闹,没有害怕,平静地目睹父母之间的争吵。
    司空见惯的场面,一年到头,小熙诺见不到爸爸几面,每次爸爸回来都是这样,和妈妈吵吵闹闹,摔东西打人更是常有的事。
    小熙诺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爸爸和妈妈总是那么好,会一起领着小朋友出门玩,会冲着妈妈和小朋友笑,三个人会在一起说说笑笑。
    小熙诺想了好久,得出一个结论:爸爸和爸爸是不一样的。
    他始终认为爸爸是爱他和妈妈的,还有妈妈肚子里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
    只不过,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法不同。
    这么想着,小熙诺不再觉得脾气不好的爸爸很可怕。
    每次爸爸和妈妈吵架,他都默默地站在一边,那么专注地盯着他们,不眨眼不说话地盯着,直到爸爸如以往一样摔门而去,留下哭泣不止的妈妈。
    小熙诺等爸爸走了好久,才走到妈妈身边,抬起小手抹掉妈妈脸上的泪水,眨着清明透亮的大眼睛。
    每每此时,妈妈都会把他拥在怀里,放声痛哭,小熙诺紧紧地抱住妈妈不住抖动的身体,一哭不哭,一言不发。
    龚熙诺永远记得。
    悲伤把妈妈折磨得早产,抱着不足月的肚子在床上来回翻滚,小熙诺给妈妈擦着根本擦不尽的汗水。
    小熙诺扔掉毛巾,跑到楼道,死命地砸着邻居家的房门,一直对他们母子给予帮助的卖酒老板李叔叔骑着进货用的平板车,把痛苦不堪的妈妈送到医院。
    小熙诺站在白茫茫的走廊,又大又红的产房两个字印在两扇门上,里面不时地传来妈妈变了音的呻|吟声,有时高有时低,断断续续地不连贯。
    小熙诺当时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疼,不过,妈妈肯定特别难受,她肯定特别希望此时爸爸能够在她身边,安慰她,鼓励她。
    因为,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妈妈在叫爸爸的名字,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小熙诺第一次对爸爸产生恨意。
    是他,让妈妈那么痛的。
    李叔叔的爱人是难产而亡,他知道一个女人生孩子等于是在鬼门关前转圈,转不好,就得被阎王爷收进去。
    他恐惧不安地来回走着,医院不许抽烟,他使劲地闻着烟味儿,麻痹神经。
    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护士推开大门,硬声硬气:“谁是病人的家属?病人早产,大出血,需要剖腹,谁来签个字?”
    小熙诺仰起脸,迷茫地看着护士,搞不懂她的意思。
    李叔叔吓得手一哆嗦,烟滚到护士脚下,没敢去捡,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她邻居,她丈夫不在这边,您看能不能我来签?”
    “你?”护士打量他一番,摇头拒绝。“不行。得是直系家属。不然,手术出现意外,你担得起责任吗?”
    “这个……”李叔叔犹豫,低头看了一眼小熙诺,他们家的情况他不是不知道,指望那个无良的爸爸,恐怕孩子和大人都得没救。
    “阿姨,我签!”小熙诺垫起脚尖,拿过护士手里的夹子。“她是我妈妈,我是她儿子。”
    “你?”护士无奈地叹口气,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哪能随便在手术通知单上面签字呢。“行了,还是你签吧,不过,尽快通知她丈夫,大人孩子也许只能保一个。”
    “好好好,谢谢您了。”李叔叔千恩万谢签了字,还没等护士进去,一转脸,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小熙诺不见了。
    小熙诺一路狂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爸爸的工作单位,妈妈曾经带他来过一次,他用心地记下路径,因为在这里,可以找到爸爸。
    小熙诺满身满脸满头的汗水,实在是跑不动,蹲在路边休息,擦了擦汗,远远地望见爸爸的身影,他迅速起身,飞快地跑过去,尽管累得抬不起脚步。
    眼见着,爸爸和陌生的阿姨一前一后钻进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留下滚滚浓烟。
    小熙诺紧紧地跟在身后,大声地喊起来:“爸爸……爸爸……爸爸……”
    脚步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哑,到底追不过汽车的速度。
    小熙诺被远远甩在后面,跑的太急,脚步不稳,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上。
    手掌和膝盖都不同程度地擦破,细小的伤口混着泥土和鲜血,又沙又疼,满身是土的小熙诺爬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咬着嘴唇不让它们流出来,
    小熙诺突然醒悟过来:他的爸爸,不要他和妈妈了!
    龚熙诺永远记得。
    早产的妹妹体弱多病,妈妈没有工作意味着没有收入,爸爸三个月前中断每个月应该给的生活费。
    家里值钱的东西基本都变卖了,妈妈的住院费还是把外婆给妈妈的陪嫁——祖传的玉镯子典当后换来的钱交齐的。
    妹妹三天两头生病,没钱住院,随便开点药凑合治疗。
    妈妈都不好意思再开口管李叔叔借钱,他本来也是小本买卖,挣得不多,还得需要钱维持小店的运转。
    半夜三更,妹妹又发起高烧,小脸憋得通红,哭都哭不出来,哼哼唧唧地表示难受。
    虽说是炎炎夏日,夜里凉意仍重,妈妈用大毛毯裹住妹妹,领着龚熙诺去附近的卫生院。
    简陋的卫生院里,值班大夫粗略地检查一下孩子的情况,怀疑是急性脑膜炎,建议他们赶紧去大医院,不要耽误最佳的治疗时间。
    妈妈吓得脸色惨白,跟医生道谢后,抱起浑身滚烫的妹妹,直奔中心医院。
    急诊科的大夫经过全面详细的检查后,确诊是急性脑膜炎,安排住院治疗,需要两千元住院押金。
    妈妈顿时慌了神,两千元?!
    她现在口袋里只有五百多,一时之间哪里去凑两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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