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身体很累了,反正就这个样儿了,干脆啥也不想,睡过去了。
    早上天不亮,公鸡就打鸣了,鸡鸣狗叫,还有炊烟,好不热闹。张融融睁开眼,就看到张兴柱睡在一张支起的门板上呢,见她醒了,张兴柱也起了来,道:“姑,你咋样?!睡的好么?!今天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张融融道。
    张兴柱揉了下眼道:“我叫老马来给姑看看,开点补药,要是没大事就叫他先回城了,不能耽误人家做生意。”
    虽是城里的大夫,也是要看病收钱过生活的!一大家子要养!
    张融融没有拒绝,老马就被叫进来了,把完脉道:“没啥大事了,老姑这也是吉人天相。有福了!我给开点补气血的药就好。”
    “别开太贵的!”张融融道。
    张兴柱道:“没事,看着开,姑的身子骨为重!”
    马大夫笑道:“补点气血,也不用大补之物,无非是黄芪之类的,不费个什么,老姑安心!”
    张融融点点头。
    马大夫开了单子,递给了张兴柱,张兴柱收了,送他出来。马大夫道:“你老姑是真疼你,怕你多花钱。”
    张兴柱道:“她就是这样,宁苦着自个儿,也不要人多费心。”
    这样的性格就得看命,有人疼,苦不了,若是没人疼,就真的苦命,因为不会叫疼叫委屈。
    只是她这儿子吧,没一个看着靠得住的。
    马大夫道:“你别太担心了。我先回城了。”
    “行,我给你弄早饭去,吃了你再走。”张兴柱道。
    马大夫没拒绝,吃早饭的时候,道:“你真要把你姑弄去你那?!”
    “怕我家里不乐意?!没事,我还没死呢,这个主还能作得!”张兴柱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马大夫捧着米粥吹着喝着,道:“寡妇归娘家,这里面可讲究!你可想清楚了,真接了你姑回去就别半途而废。接去易,回来就难。寡妇一旦回了娘家就是与夫家绝了关系,儿子都未必有责任养她的老了。若是她遇上有良心的儿子,还能惦记着亲娘,给点奉养……”若是没良心,巴不得把锅甩了不管呢!
    张兴柱冷笑道:“儿子要是有良心,也不会叫寡妇娘回娘家去过活!”看这一家子有良心的有几个?!差点没饿死亲娘。
    马大夫叹了一声。
    张兴柱垂着眼睛道:“我只要接了姑去,我说到做到,再难,也会奉养下去的,便是我中路死了,我也会早早安排好。就像当年姑照顾我一样的照顾。”
    马大夫听了沉默,倒是感慨他这一片孝心,放下碗,拍拍他的肩,便要套上车回城了,张兴柱出来送他,马大夫道:“回头来我辅子抓药,倒也不急。你若铁了心,不若等人接去了再来抓。人是没大事了。补身子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行!路上你慢点赶车。”张兴柱道。
    马大夫坐上租来的马车里,趁着天未明,回城去了。
    张兴柱回到厨下弄了一碗鸡丝粥,又打了水来给张融融,道:“姑,洗把脸,吃点粥吧,也暖暖胃。吃点才有力气!”
    张融融没拒绝,用盐水漱了口,洗了脸,把暖暖的一大碗鸡丝粥给吃了,感觉这才活了过来似的。
    天也微亮了。
    张融融道:“你真的铁了心要带我去城里?你想好了?!”
    张兴柱道:“便是困难重重,以后家里也有异声,再有消磨,我也不退缩。姑!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娘!只要我没死,我就一直奉养你。哪有儿子不奉养亲娘的?!姑,你舍了这里,跟我走吧。侄儿这一辈子,不想留有遗憾。”
    “若是姑的儿子孝顺,也轮不到侄儿来说奉养和孝顺的话,可是姑你看看,你听听……”张兴柱红着眼眶道:“侄儿不想下回再听见姑被饿死的事了,这一次,真的吓到我了……我家财虽不丰,可是奉养姑,节省点,是够的。还能给安平娶门亲,不说高门大户,但是小门小户的,我舍了老脸,也能求娶来给他成家,我们带着安平,以后叫他孝敬你,奉养你,姑身边也有亲儿子在膝下,岂不好?!去了城里,我家里那点声音,倒也不必听,只要姑不入心,管他们说甚?!你去了,是正经的姑奶奶,谁敢对姑奶奶不敬,我就去告他们不孝!”
    这是铁了心了!
    张融融心里挺感动的,道:“只要你不嫌我,不后悔,我有什么不舍得的?!这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跟你走。临老了还有几年好日子过,我也高兴。只是安平的婚事,万万不能叫你给主张了的。去了城里,我会设法挣点钱财,攒一攒,足够他成家!”
    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让她出去做活不成?!
    但张兴柱没有拒绝,他知道姑是怕给自己太添麻烦才这么说,这时候要是拒了,估计姑都不乐意跟他走,怕拖累。
    因此先胡乱点首答应了,其实心里对安平也有主张了!
    “那两个,姑真能舍了?!”张兴柱道:“寡妇归了娘家,再不能回来的了。他们若是有良心,以后还能去看看娘,给点奉养。若是不想奉养,嫌是麻烦和拖累,说不定,这血缘也就断了……”
    她是老寡妇,再嫁是不可能了。只说一些小寡妇,若是再嫁,那基本与前夫家是完全不可能再有关系的了,世情就是这么个世情。老寡妇要回娘家过日子,夫家的一切是带不走的,儿子,也得断了血缘。
    就是这么残酷。
    张融融冷笑,恨不得翻个白眼,若不怕崩了人设,她真能翻白眼。不过嘛,性情的转变还是慢慢来,以免张兴柱不适,她便道:“儿不嫌母丑,既嫌我丑,我还认个锤子的儿子!断就断了!”
    张兴柱乐了,笑道:“姑这脾气,现在才有几分以前在咱张家村里时的样儿。”说罢眼眶红了,在王家受了多少苦才闷不吭声的成了那样子。
    张桂枝能这么小把侄儿带大,在村里是不可能当受气包,软包子的。只不过因为嫁了王家啥也没有,理亏,才一直这样子。她的本性,原非如此!
    二人心中多少都有些唏嘘。
    张兴柱心里又酸苦又高兴,揉了把脸,道:“这事,宜早不宜迟,这破屋子,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姑先歇歇,我去找里正说这个事,既什么都不要了,啥也不指望了,养老的事便也不用再扯皮了,说清楚了走人,倒也轻松。娘家来接人,村里断没有不放人的。至于那两个,哼,巴不得将姑给甩出去呢,倒也好办!”
    张融融点头。张桂枝是一无所有的来,现在一无所有的走,也挺好!这些年当牛做马的,又给王家生了三个儿子,也算是还了当年的一点财礼了!
    张融融完全没有不舍。要搁她,这大儿子王安福,她能直接扔粪坑,这种儿子,还不如一块叉烧!
    张桂枝一穷二白的,这些年钱老太婆防她又像防贼似的,她是真的一贫如洗!
    去了城里,得想法子挣钱,总不能真吃张兴柱的。坑侄儿像什么话?!虽说侄儿心甘情愿,可是他毕竟是有家有儿的人了,小辈们可未必能理解他的想法和难处,到时候让侄儿一家不好过,张融融心里必然过不去的!
    想到要离了这村,心里还挺高兴儿。村再大,那也不好操作她想挣钱的事儿。只要去了城里,有些事儿,才好操作。
    在村里,这大儿子和二儿子一家,还碍事又碍眼的。住他们这,不管是哪家,都是寄人篱下,张融融可不干。
    她心里盘算着。里正家却是已经炸了锅!
    里正听了张兴柱的话,都惊呆了,老烟锅里的灰都烫到了腿上,都不觉张大嘴巴道:“……张家兄弟,你认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张兴柱道。
    里正娘子也惊呆了。还有上赶着要负担过去的?!
    虽说惊讶,这样的事也少见。然而,心里还是叹服这张兴柱的魄力。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啊。
    虽说也有寡妇归宁,或是再嫁的,然而,一般都是有所图,才会被娘家接回。而这个可不同,接了张桂枝回去,这可是负担养老。将来,养老的事情全归他了,与他们村,与她的儿子都不相干了!
    这可是责任划分的问题。哪怕是个母亲,在这个时代,也是个附属品。一口锅么,不管好不好使,都是要么归娘家管,要么归夫家管,要么归儿子管。
    里正半天没说话,良久方道:“张兄弟,你不后悔?!这是要接过去了,将来再送回来,恐怕是不行的。”
    “哪里会后悔,我都安排好了。”张兴柱道:“里正放心,将来不可能为难里正,不可能送回来。我管姑到老,到死,发丧,尽孝。”
    第006章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里正叹道:“只怕王家村丢人丢面子,我也不好同意啊……这个事情,说出去多难听,三个儿子,奉养不了一个亲娘,这……”
    张兴柱也得下一剂猛药,道:“三个儿子还差点把亲娘给饿死,这传出去更不好听吧?!”将来谁肯嫁进王家村来?!
    里正语塞,半晌道:“……这个事,我们族里是不能多说什么,得要安福他们同意。只是一样,还是老规矩,你姑要是走了,村里的地,是不可能给她分养老地的。带不走。”
    “养老地,之前不也没有?!”张兴柱冷笑道:“钱老太婆算的多精!便是在这王家村,还能真分给我姑?!为了不分地,王安福也得同意。这王八犊子跟钱老太婆才是一条心。巴不得不分,把他亲娘一脚踢出去呢。”
    得,话都说到这了,还能咋说呢?!
    里正都不好拦。哪怕这事丑的不行,传出去了影响名声,可是差点饿死亲娘这事,人家娘家来要追责了,他能拦着不叫接?!
    不接,将来万一真饿死了,算谁的?!
    里正便是再难为,也不能多拦,想来想去道:“行,张兄弟先跟安福他们说好就行……桂枝没了翁婆,又没了丈夫,她的事,自然是娘家和儿子作主了,儿子肯放,一切好说!”
    张兴柱点头,道:“行,那里正与族里老人们商议一回,我回去与他们说道说道。”
    里正点了点头,送他出去了。等人一走,便回来一屁股坐着,吸着老烟锅,茶都冷了,才愁眉苦脸道:“这个事,传出去难听呐!”只看怎么选了,反正把亲娘饿死,或是有亲儿子却把老娘叫娘家侄儿接走这事,都难听!
    “难听也是那造了孽的钱老太婆的事,与咱村有甚相干?!”里正娘子倒是说了句公道话,道:“那三个,老大是被钱老太婆教坏了,分给他的东西,他能吐出来?!况且钱老太婆在世时,白纸黑字分的,能重新分?!他只怕是巴不得将亲娘给踢出去。老二,哼,看着还行,其实也不是个好货,一心嫉妒着老大呢,也就小的,好点儿,现在还看不出心性来。可看着是个怂的,真落到他两个哥哥手里,能有好日子过?!就算他的田族里先种着,也不过就这么两年他就及冠了,地不得他种?!今儿他两个哥侵一分,明儿再占一尺,早晚他的田也得被侵占了,他们两个丧良心的,连老娘都不管,能爱护弟弟?!族里能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再者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看呐,积点德吧,让桂枝带着老三走,好歹有她大侄儿照看,在城里哪怕做点苦力,也比在村里强……”
    “这兄弟,虽说同气连枝的,可要是好,当然是助力,相互帮衬,要是不好……”里正娘子冷哼一声道:“还不如乌龟王八蛋!”
    里正叹了一声道:“这事,丢人!太不讲究了,太丢人了!”传到十里八村的,这脸真的丢大了。
    “行了!你去寻族里老人商议吧,我看是非放不可。要是你坚持,将来桂枝再被饿死了,你想想,那是什么场景,她大侄儿能闹的咱们村没脸没皮,再传出去,那才是丢人到死……”里正娘子到底是妇人,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不至于说为了颜面,看到这样的情况,还坚持着不叫桂枝走人的。
    “可要带走老三,老三再不顶事,也是咱们村人,万没有跟着娘回娘家的……哎……”里正道:“这可愁死我了。”
    “不叫走,真出了事,你又咋交代?!”里正娘子无奈的道:“能饿死老娘,就不能饿死弟弟?!要不你接来家养着?!”
    里正无语,他也不想被张家两兄弟给缠上啊。再说了,这种事理也理不清,谁缠上谁就倒霉,还容易被人说占人家老三的便宜。
    里正娘子白了他一眼,道:“人家娘儿俩终归是有娘家侄儿管,我瞧着那张兴柱是个有孝心的,你就放了罢。不放,早晚要成祸事。”
    里正无奈,拿着老烟锅去寻族里老人商议去了。便是他要了一辈子老脸,此时也是愁眉苦脸的。
    里正一走,不少听见的妇人都走了进来,打听道:“果真要归娘家去?!”
    “人家侄儿亲口来说的,能有假?!”里正娘子叹道:“真走了,便与咱家两不相干了,将来生老病死,都是桂枝的命数。咱们村也能松口气。”
    “再是命数,再是遭嫌弃,也比在老大家好,”一妇人道:“到了娘家,顶多看点眼色,还能饿死?!”
    说的也是!
    不管咋样,总归是比村里强的。
    “这王安福是丧了良心的,”一妇人呸了一声,道:“桂枝这一辈子是栽在钱老太婆手里了。”
    “苛待了一辈子的儿媳妇,生怕在她死后翻身当婆婆能享福了,所以死前,把家作主给分了,连那两口子的养老田都不分,呵,村里就没这么狠毒的做法儿,谁家分家不给老两口分养老地的?!钱老太婆在世,也是强横了一辈子,村里都怕她。死都要作妖。”
    “你们说,钱老太婆是不是克儿子啊,这永生不就死了,好端端的说不行就不行了,只怕是钱老太婆要儿子去孝顺呐……”
    一说就歪了,难免说到怪力乱神,骂了一通钱老太婆不是人,死了也不作好鬼。
    然后就又说道:“桂枝有个好侄儿,这挺叫人羡慕。原来这世间还有被娘家善待的。好福气啊。”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一妇人取笑道:“叫你那两个儿子也如王安福那似的,你要不要?!”
    那妇人急了,道:“谁要了?!你再瞎说……”
    “不是你说羡慕的吗?!”另一妇人嘿嘿一笑,道:“叫你们家两儿媳妇都跟小钱氏似的,看你还能不能抖婆婆的威风!”
    两人打闹起来,那被说的妇人是真急了。有儿子孝顺,谁要侄儿?!
    也是!这样的福气,也是不得已的福气呐!
    “那也是张兴柱讲良心!”里正娘子道:“这世间不讲良心的侄儿多,还是不讲良心的儿子多?!”
    也是!还是儿子可靠的多。到底是亲生的。所以说,桂枝这,也算不得已的福气了。
    想到娘家,众妇人心里就是一黯。这时候讲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们回娘家次数不多,可是,又有几人真正的回了娘家,会被当正经的客人相待?!不是叫做农活,就是做家务,还得帮着做饭,做了饭还吃不到几口好的。手上不拎点糖肉的还要被骂打秋风的……一想就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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