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翻开镜面。
    幽幽朝上对着颜如玉的光滑镜面里看不出任何的影子,颜如玉微顿,原以为是光线不足,而他又是肉.体凡胎看不了,本是想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个增亮的东西,却见镜面突然亮了起来。
    颜如玉停下动作,将镜子抬了起来。
    镜子里没有他。
    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镜面里暗红的色彩,整个镜面都充斥着同一种昏暗的红色,除了最初亮起来的宛如灯笼的光芒外,紧接着又有一点点一缕缕的红色亮起,只见那些点点汇聚的红烛燃烧成红线,丝丝缕缕缠绕在一个小小的茧上。
    颜如玉挑眉,那茧对应的是他的位置。
    点滴汇聚的红潮仿若在无形中为那安静悬挂的茧提供着什么。
    颜如玉伸手去摸镜面。
    冰冷的触感并没有阻隔他的动作,他的手指在那一瞬穿透了阻碍,轻轻触在一根红线上。
    那根红线小小颤动了一瞬,旋即有什么东西从颜如玉的指尖窜了上来,一下子冲进了他的脑海里。
    那是
    神啊,求您大发慈悲,保佑我儿平平安安。
    那是一个老妇人跪在祠堂前祈祷的低语。
    颜如玉不受控制地感觉到她的自豪与忧愁,一下子关于老妇人儿子的消息就流进了他的心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就叫颜如玉知道,她的儿子现在在北玄的赵国做官,路途险要,故而为母才来给他上长明灯与添香油钱。
    柳鸣。
    看到老妇人祈祷的那一刻,他知道了那个儿子的名讳,也捕捉到了他现在的踪迹。
    一匹快马正奔驰在北玄大地上,身后十几个劫匪正在追杀着他,像是想要抢夺他全部的身家。
    那一瞬,颜如玉有点生气。
    情绪波动的一刻,十几匹马纷纷栽倒在地,马儿嘶鸣,劫匪诡异地翻滚摔倒,要么折了腿,要么就断了胳膊,陷入完全摸不清楚的愕然惊慌里。
    够了。
    他抽离心神,下意识去碰另外一根红线。
    貌美姣好的女人跪在雨里,不住往一个小小的路边神庙磕头,额头磕破流淌出来的红色与雨水混合在一处,浑浊得看不清楚。
    求您,求您发发慈悲,让他早点死,我愿用我的命来交换
    画面里,一个凶残的男人冲进她家强行掳走她,在父母反抗的时候又残忍地将他们杀死。
    他怒。
    稳坐家里的男人突然暴毙,七孔流血而死。
    下一个
    下一个
    再下一个
    他沉浸在那种浑噩的状态不知多久,到处都是祈求,遍地都是祷告,仿若有无数人的悲痛与哭泣,又有无数的感激与高兴,在这股巨大的情感浪潮下,自身原本的存在感被大幅度削弱,仿若半点都不存。
    他浏览过无数人的人生,快速掠过不同的画面。
    有恶人求善事,有好人哭恶事,更多的是恶念,愈多的是痛苦。
    冰冷的手掌突兀捂住他的视线,阴鸷的声音插进乱流与疯癫中,恶狠狠地说道:不能再看。
    他猛地挣扎起来,手指不愿抽回。
    另一只强硬温暖的大手抓住抽搐的手腕,一点点将他的手硬生生从那片乱潮拉了回来。
    在镜面抽离的瞬间,整个镜子立刻破碎成粉末,落进飞雪里再无痕迹。
    颜如玉的七窍流着浅浅的血痕,整个人呼吸急促,像是还沉浸在抹不去的浪潮里。分明稍稍留意到公孙谌的话语,却不知为何维持不了清楚的意识,痛苦不已。
    模糊的意识里,他仿佛感觉到了两只不同温度的手摸上了两边,一个往上,一个往下。颜如玉仿佛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抗拒得身子一弹,不,不行不要
    他嘶鸣着,抗拒着。
    血液擦在镯子的暗纹上,两股截然不同的潮涌疯狂席来,将颜如玉本就混沌不明的意识死死拖下更疯狂的深渊。
    他想要惨叫,更觉得舒服,手指挣扎想要逃走的瞬间,被更大的力气拖住。
    再一起沉了下去。
    狂啸的风声里,只余下若有若无的呻.吟。
    苏眉儿紧蹙眉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变化。
    在颜如玉握住镜子的瞬间,那种诡异的刺探加强了,却也、减弱了。苏眉儿不知如何形容那种微妙的变化,就像是那一刻颜如玉仿若接替了那道刺探的主人她是如此清晰地感觉得到窥视的恐惧感来自于他。
    可旋即恶意却彻底消失了,注视仅仅只是注视,一扫而过的万物与山水并无不同,毫无半点被威胁的感觉。
    头一回,苏眉儿悄悄放松了戒备。
    这是自从她踏进雪山后就再也不曾感觉过的安心感。
    只是在她觉得安心的时候,公孙谌已经起身,眼眸幽深地观察着颜如玉的方向,那浑身透出来的凌冽锋芒,让人清晰这是一把即将出鞘渴血的凶剑。
    颜如玉静坐了许久。
    他的手指停留在镜面上一动不动,好像是被镜子里的画面惊讶到,可是很快苏眉儿就发觉不对。雪脉的风雪逐渐停息下来,压抑的气势渐渐褪.去,风止,雪无。
    整条雪脉仿若陷入寂静,又像是在颤栗。
    颜如玉
    他仍然静坐着。
    只是有那么一刻,苏眉儿也心生了诡异的感觉。
    坐在那里的人还是颜如玉吗?
    如果是他的话那为什么,连半点呼吸都没有呢?
    公孙谌蓦然迈开步伐,一步千里,而在寂静的颜如玉身旁,也逐渐显露了另一道惨白的影子。然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两人似乎都无法靠近颜如玉,仿佛有一层浅浅的隔膜将他们隔离开来。颜如玉安静坐在雪堆里,不知何时将整只手都穿进了镜面,他的眸子变得森冷无情,鲜活的气息也快速削弱,就仿佛与山林混合一体,再无自身独特的印记。
    他
    苏眉儿打了个颤。
    那种静默下的出尘,却一瞬间将她的心揪紧。
    清心咒疯狂地给她洗涤着心灵的诡异,苏眉儿在这一刻疯狂地想看到仁善,抓着那老和尚的肩膀拼命摇晃。
    如果老和尚拼死都要过来的话,那他必然知道点什么内情!
    不知公孙谌究竟做了什么,在颜如玉显然失去控制后,他们还是穿过了界限将他带了回来。只是在颜如玉第一声不知痛苦还是难过的呻.吟响起来的时候,苏眉儿还是默默地封闭了自己的听觉。
    这他娘的
    算了!
    苏眉儿面无表情地看着月亮。
    同一片月景下,所有同在雪脉里的人似乎都感觉到了那种无形的召唤,他们愕然地停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别过脑袋,朝着同一个地方望去。
    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
    甚至令他们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里走去,哪怕是隐藏得最深的仁善,也感觉到了血脉的沸腾。
    老和尚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他低头看着那根随身携带的钥匙,突然抬手停留在上面。
    一道道金色的光环笼罩下来,一层层束缚增添在上面,却也同时牵动着相同的吸引。
    颜如玉蓦然睁开眼,悄无声息地望向深处。
    漆黑大佬将颜如玉重新压了下去,捂住他的眼睛吻下去,这时候你还能够分神,看来是我们的过错。
    颜如玉:?
    颜如玉:!
    他不是,他没有!
    这天色看起来不对劲。
    有人低低说道。
    压抑、沉闷、疯狂,仿佛是这里的代名词。
    上一次交接,已经在两日前完成。
    自从之前因为交接不及时出过问题后,此地交接的次数越来越多,不知是为何确保他们的心智还是另有原因。这样一来待的日子虽然短了,但是每一次交接的时候都要惊恐害怕那些时间的更替会不会出错。
    而那一次延误而不得不多轮值的人,除了两个魔修外,全部都死透。
    他们不是因为门后看守的东西而死去,而是死在了自己的疯狂里。上上次交接的人始终无法忘记当他们打开那扇门时,门后只剩下两个半疯的同僚时的心情。他们正以为是门内发生了什么诡异的斗争,蓦然回头望,才发觉那门后已经紧紧贴着另外一道门。
    肉泥糊成的门。
    一想起那时候那种诡异莫名的恐惧感,眼下正值轮守的魔修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说什么呢?之前外头看到的天色还能说是正常的,咱在门内,能看到什么变化?不都是紫色的吗?
    说话的魔修愣住了,他傻傻地看着天际。
    原本诡谲的天色不知何时淡去了少许色彩,仿若是从绛紫逐渐蜕变成蔚蓝。那本应该是更为好看的颜色,可这不经意间的变化,却是这里整整数千年都不曾有过的剧变!
    颜如玉蓦然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通身爽利,就是脑袋有点发胀,不知是不是一瞬间挤进去太多的意识和画面,让他差点没消化好。
    他平躺着一动不动,内心很是悲痛。
    就算他再怎么说服自己,也不可能忽视昨天晚上的诡异。
    不同于苏眉儿醒来的时候对自己发生过的事情毫无印象,实际上颜如玉是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记得自己后面是怎么和黑白大佬搞上的。
    用镯子了不起啊?!
    等他遇到老和尚的时候也去问他要怎么断绝情爱!
    他慢吞吞地将自己翻了个面,像是要将自己活生生闷死在枕头里。
    苏眉儿的声音由远及近,爽朗的笑声仿若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那还是最近颜如玉没有感觉过的情绪。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是浑身都懒洋洋的,半点都不想爬起来。
    真不知道苏姐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呀?
    颜如玉闷声闷气地说道。
    仁善来了。
    一道清冽的嗓音在颜如玉的左近响了起来,惊得他立刻爬起来看向左边,黑大佬也正随着他一起安然躺着。甚至于在颜如玉将自己跟条咸鱼一样翻来覆去折腾的时候,公孙谌一直都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将枕头砸在黑大佬的脑袋上,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黑大佬都没有找到其他人的痕迹,那仁善倒好,居然主动现身?
    公孙谌:你昨天晚上的动静,估计吸引了所有携带钥匙的人。
    颜如玉的脸色有点一言难尽。
    他显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在确定外面与苏姐说话的人是老和尚后,颜如玉并不急着出去,反而是翻过身来与黑大佬说话:昨天晚上我并未感觉到如苏姐那时经历的诡异事情,但是我好像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变化。
    那是成为神灵的感觉吗?
    他在那一刻好像听到了无数祈祷的声音,无数人跪倒在神像前,就好像跪在他的面前。他们挣扎,痛苦绝望,疯狂的祈祷,不绝如缕地出现在他的耳边,就好像是直接对他祈求那样。
    有那么一刻,他隐约记得自己当真做了什么。
    一念杀人,一念救人。
    两种极致的变化,不停的在他身上变动着,就仿若他当真拥有这样的权力去定夺人的生死与命运。
    出去吧。
    黑大佬平静道,然后为颜如玉披上了厚实的大氅。
    仁善笑眯眯地看着公孙谌和颜如玉从小楼里面走出来,走在前面的颜如玉透出了几分奇怪的神色,在看到老和尚的时候显而易见高兴了起来。
    老和尚也笑着说道:颜施主,别来无恙。
    苏眉儿:你还记得你刚刚也与我说过这句话吗?好歹换个词。
    仁善:好话不怕老,够用就行。
    苏眉儿流露出少许嫌弃的神色,你说要等如玉出来的时候,才能将事情告知我等。现在如玉也出现了,你总不能再憋着了吧?
    老和尚感慨地说道:眉儿什么都好,就是这性格太过急躁,容易出事。
    苏眉儿一剑抽了过去,就见老和尚敏捷下了个腰,一下子闪现到了颜如玉的面前,笑眯眯地冲着他伸手,不知颜施主可否将昨日触碰镜面的那只手递给老衲?
    想来,苏眉儿已经将昨日的事情告诉他。
    颜如玉伸出右手。
    仁善握住后,微微闭上眼感受了片刻,身上的佛光与淡淡的金色不断浮现,落在颜如玉的身上非常温暖,更像是整个人都浸泡在热水里一样。
    不久,老和尚感慨地说道:果不其然,这座雪脉在经过了这些年的同化后,已经彻底变得神异了起来。
    苏眉儿扯着剑穗儿,之前的那个已经被她给扯断了,之后又换了个耐久的新的让她扯着玩儿,你再神神道道,这个公孙谌忍得了,另一个公孙谌不一定忍得了。
    老和尚挑眉:难道不是你忍不住吗?
    苏眉儿阴测测地拔剑出鞘,那也自然。仁善有时候就跟个老顽童一般,特别喜欢逗弄苏眉儿。
    在玩闹说过几句话后,仁善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低低说道:你们几位既然也到了此处,便应当知道,从前藏着血尸煞的地方,就是在这里。血尸的炼制历史已经少说上万年,确定在此处,也有近万年的时间。
    他看了眼沉默听着的颜如玉:早年间,气运的变动不过是只在他们一念之中,可时日渐久,却不只是局限于入梦来与牡华天宗,就连此地也逐渐发生着变化。应该是在八.九千年前,那一代入梦来的门主发觉此地的气息甚至可以勾连虚无,那时候起,这里就已经冠上了诡异的名头了。
    漆黑公孙谌蓦然说道:与破虚境有关?
    老和尚看他一眼,淡笑道:公孙施主很敏锐,的确如此。破虚境破虚境,这个名字,颜施主听来,不觉得有几分怪异熟悉吗?他慈祥温和的视线落在颜如玉身上,不知为何蓦生出一份刺痛与犀利来。
    颜如玉敛眉,反手按住公孙谌凌厉的杀意,平静地说道:大师就不必绕圈子了,您想说的是那虚吧?
    老和尚哈哈大笑,看来颜施主知道的也不少。
    他看着懵懂茫然的苏眉儿,再看着颜如玉,复叹息着说道:入梦来的想法,其实你们已经多少猜到了。在传说中,我们的世界,是由一头不可名状、不知其存何意、诡谲变幻的虚沉睡后,由梦而成。入梦入梦,这名讳,指的是入虚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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