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周达非的行李都还在,可是拖鞋是摆在床前没人穿的。
    裴延的脸沉了下来。他夹了根没抽的烟,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视角一览无余。
    裴延眯着眼睛想了会儿,声音很低,“去把门口的监控调来。”
    监控一切如常。周达非仿佛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李秘书简直比裴延还急。从历史经验来看,只要裴延和周达非关系不好,他的工作就会难上加难。
    “会不会有什么小门?”李秘书试探着问,“可能他自己出去溜达了?”
    “这四周全是墙哪来的什么小门,你以为是肖申克的救赎吗。”裴延翻了个白眼,把烟点上快速地吸了口,浓密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周、达、非...真是胆子越来越肥了。”
    他面前无人敢说话,被烟呛着了都不敢咳出声。
    裴延处在盛怒的边缘,看谁都不顺眼,“还有你们,怎么看的人!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天边闪过几道惊雷,电光在阴郁的屋内蓦地留下刺眼的掠影,随后蓄势已久的大雨呜啦啦倾盆而下,玻璃被敲得叮咚响,像是随时会裂开。
    “要我带人出去找吗?”李秘书小心问,“这附近不大,周达非也没有车,走不了多远。”
    “去找吧。那些商铺给我挨家挨户的找,”裴延夹着烟,不耐烦地抵了下鼻子,“尤其是酒吧一条街。”
    酒吧里看不见外面,音乐声又开得格外响,还没人发现下大雨了。
    周达非靠在卡座里,不远处的灯光下无数男男女女在酒精的麻痹和氛围的保护下摇头晃脑,疯狂地跟着音乐胡乱起舞。
    周达非觉得,某种程度上酒吧是个很干净的地方。
    这里的人遵循本能放浪形骸,比酒吧外披着人皮满嘴礼义廉耻的伪君子强多了。
    梁谓看起来是个会玩的,他知道周达非比较野,“怎么?要不要去玩一下?”
    周达非笑着摇了摇头。他并不喜欢蹦迪,这种活动并不能给他带来刺激,或者让他放松。
    沈醉看起来也不太喜欢。他说话大部分时候都轻轻柔柔的,显得很斯文。
    忽然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李秘书?”
    周达非半阖的眼睛瞬间睁开,他顺着沈醉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了一个与四周格格不入的西装革履的男子。
    李秘书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周达非,连忙扒开人群冲了过来,“周达非!您可真能作死啊!!”
    周达非这才注意到李秘书手里还拎着把伞,身上也湿了。
    沈醉连忙站了起来,“李秘书,您...”
    “三两句说不清楚,”李秘书气喘吁吁地摆摆手,在周达非身边坐下,“周达非,你赶紧跟我回去吧。裴老师等着你呢。”
    梁谓这时才发现不对,也站了起来,“这是...”
    周达非的神情已经在片刻内变得更加苍白,刚刚噙着的一丝笑意也没了。
    “行。”周达非像是认命般平静地站了起来。他看起来有点儿微醺,眉宇间却是坚定的,说话也清晰。
    周达非从桌上拿了瓶没动的伏特加,李秘书瞬间心里一惊,觉得周达非怕不是要敲酒瓶动手了。
    可周达非只是动作熟练地开了这瓶酒,然后站到梁谓面前,“今天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因为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
    “去年平安夜的时候,我应该陪着他的,可是我没有。如果他那天晚上出了什么事,我永远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呃,”梁谓有点无措,“其实我,”
    周达非说完,也不等梁谓的回复,直接抓着瓶颈对嘴吹了一整瓶伏特加。他的脖颈绷出一个优美坚韧的曲线,喉结快节奏地滚动着,偶有些酒从瓶口溢出,从他的嘴角星星点点滴落。
    李秘书从没见过这种场景,惊得一时愣住,等他反应过来想上手阻止周达非时,周达非已经干完了整瓶伏特加,把酒瓶哐当一声放到了桌上。
    不知为何,他此刻看起来倒是在场几人中最镇定清醒的。
    梁谓惊了好一会儿,连忙拿起自己的酒杯,“我,”
    “哎,”周达非拦住他,“你不用喝。我不喜欢斗酒,更不喜欢逼别人为了面子喝。”
    “我自己也一样。我喝是因为我喜欢喝,或者我愿意喝。”
    沈醉没说话,但始终看着周达非。
    今天沈醉像是认识了一个新的、完全不同的周达非,特别是当他谈论起过去、艺术和赵无眠。
    在周达非的描述里,赵无眠是一个天真烂漫又悲天悯人的理想主义者,还写得一手好文章——从人到文再到言行举止,都极具天然无矫饰的艺术气息,浪漫而不可方物。
    这让沈醉有一丝毫无来由的微妙醋意,却又很神往。
    可周达非先前一直在跟梁谓聊赵无眠,酒也混着喝了不少,压根没注意到沈醉看他的眼神有几分不太一样了。
    “走吧,”周达非抹抹嘴,冲李秘书随意点了个头。
    “那,那,”李秘书一天之内经历了过多冲击,话都说不利索了,“走,走吧。”
    梁谓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沈醉拉住了他。
    走了几步,周达非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住了脚步。他回过头,从兜里掏出了一片叶子递给梁谓,“等你回北京,什么时候有空见到赵无眠把这个给他。”
    梁谓愣愣的,上前接过,“啊?”
    周达非目光有些远,“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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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朝时期,北魏大臣陆凯与南朝宋著名史学家范晔(《后汉书》作者)为挚友。
    某年,陆凯率军南征路过梅岭,正逢梅花盛开。他遇见了北上的驿使,便折一枝梅花,又赋诗一首以赠友人。
    “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第13章 39.4度
    “我市变更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信号,三小时内降雨量将达100毫米以上。请市民注意防范...”
    手机响了。裴延关掉了电视机。
    “喂。”
    “裴老师,”李秘书气喘吁吁像是在喊,说话受周围声音干扰不太清晰,“找到周达非了,我现在带他回来。”
    杨天不久前闻讯而来,问道,“找到了?”
    裴延没什么表情,点了下头。
    “在哪儿找到的啊?”杨天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他到底怎么出去的?”
    裴延神情松散,把手机按了往茶几上一扔,翘起腿靠到沙发上,没有说话。
    酒吧里,李秘书找到了周达非就连忙给裴延打电话,边打边急匆匆往外走。
    结果他打完就发现周达非不见了,四下环顾见周达非还站在卡座那里,不知跟沈醉还有沈醉旁边那人在说些什么。
    李秘书简直头大,只能折返,亲自把周达非拉了出来。
    周达非说不清是醒是醉,说话还算正常,可李秘书站在酒吧撑伞的片刻,他就已经直挺挺像看不见雨似的走了出去。
    天光大暗,乌云相缠,瓢泼大雨不要命似的砸向人间。
    周达非昂首阔步,背挺得笔直,淋得透湿的黑色毛衣紧贴在身上,线条美而有力。他看起来倔强骄傲,让人一时分不清他走向的是领奖台还是刑场。
    “周达非!”李秘书连忙撑好伞追了上去。
    周达非仿若没听见般,他身高腿长步履飞快,李秘书紧追慢追也只能堪堪跟在后面,一直到了别墅门口都没能给他撑上伞。
    别墅院子前的大铁门这次倒是没锁。
    周达非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他仰起头往铁门的最上方看了眼,随后双手用力推开了门。
    大门哐当一声巨响,裴延正在客厅里,听到声音缓缓睁开了眼。
    杨天站了起来,“你待会儿跟他好好聊聊,别动手。就算你是养条狗,也不能这样关着啊。”
    裴延起身把门打开,站在别墅前的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进来的周达非。
    李秘书跟在后面慌里慌张的,周达非倒是无所畏惧。
    天已经完全黑了,院子里只亮着门口的两盏街灯。
    周达非自狂风暴雨而来,看见裴延也毫无躲闪,浑身皆是一往无前。黑色毛衣包裹出他年轻修长的身体,隔着好远都似乎能感觉到温热的性感,令人肾上腺素一动。
    裴延的呼吸声昭示着他克制已久,“还知道回来?”
    周达非在别墅的台阶前停住。他微仰起头看着裴延,嘴唇轻轻抖动,冷雨都浇不灭一身的盛气。
    裴延往台阶下走了两步,李秘书连忙上前为裴延撑伞。他保持着一个倾斜的姿势,伸长手臂举着伞,而自己的身体落在咫尺之外的雨里。
    伞的边缘处雨滴飞溅,打到周达非的脸上。不过也看不出什么,因为他浑身上下早就像掉进水里般湿透了。
    “你挺能耐啊,铜墙铁壁也能溜出去。”裴延站在伞下,居高临下道。
    周达非翻了个缓慢的白眼,像是困了。
    裴延被激怒了。他一把揪住周达非的领子,把他向前一拽。他闻到了周达非身上浓烈的酒味,“还喝酒了?跟谁喝的?”
    周达非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台阶上,却只冷笑了一声,眼里尽是嘲讽与不屑,像是在讥笑裴延的自以为是。
    “沈醉...”周达非不自觉地嘟了下嘴,似是醉意,“还有...”
    裴延瞬间怒火攻心,伸手就掐住了周达非的脖子,斜乱的雨丝打湿了裴延昂贵的西装。
    “还有…沈醉的朋友。”周达非说。
    两人僵持在雨伞内外。倾盆大雨中周达非仍顽强地睁着眼睛。
    他的睫毛很长,被打得根根分明,雨水顺着眼睫而下,像是一道帘。
    可裴延看见,周达非的眸子里分明烧着团火。
    不是烧柴点烟、为人操纵的火,而是普罗米修斯舍得一身剐、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暗夜盗来的一点星火,亮得人心惊。
    裴延恼火地发现自己心里一颤,像去年平安夜他从浴室出来看见本该无人的大平台上靠着个周达非,暗夜里苍穹之下的剪影,惊鸿一瞥。
    他喜欢这样骄傲叛逆的周达非——从一开始就是,却不能容忍周达非这样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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