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冷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周达非的不自量力。
    “但是很早以前我就觉得,你也并不愿意真的扼杀我。”周达非伸出两指扯了下衣领,忽然半跪起来朝裴延猛的一下靠近。
    裴延下意识要发火,周达非将将头一偏,在裴延茶渍未干的嘴角轻啜了下,“我不装了,你也别装了。”
    周达非嗓音低哑,在黑暗中格外有诱惑性,“我,”
    裴延却再次伸出手,在周达非的出乎意料中掐准了他的脖子。
    他神色自若语气随意,丝毫看不出手上所用之力,“我喜欢你,你知道吧。”
    “.........”
    周达非觉得自己生理心理双重意义上无法呼吸,“我又不瞎。”
    “你不是说爱情对你没有意义吗。”裴延松开了手,目光中却仍带着审视。
    “所以你应该庆幸你还有些别的东西对我有意义。”周达非大言不惭道。
    “.........”
    世人永恒追寻光明,却将真相留给黑暗。
    月是夜色公正无声的眼,注视着每一个人羞于怯于恐于惧于的角落。那里计不了对错也算不明是非,如泰山般压下的是人挣脱不开的欲望和情感,赤倮浓烈,以原始之力支配一切。
    “停电了,可以做点儿对得起拉灯的事儿了。”
    第67章 工作
    入夜后湖畔的风渐渐冷了,吹进厅里凉意陡生。
    “你把闸推上去,不然冰箱里冻着的东西都要坏了。”结束后周达非神志依旧清醒。他已经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摸黑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后随意扣了两三粒扣子。
    裴延从身后松松抱住周达非的腰,凑在他耳畔亲了下,“你怎么知道我是把闸拉下来了。”
    周达非:“以你的物理水平,我觉得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
    裴延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熟门熟路地从一个小而窄的偏柜里推上了电闸。
    伴随着空调冰箱等一干电器通电时自动发出的开机声,这间旖旎缱绻之气尚未散去的客厅重新亮了起来,把见得见不得光的人事物乃至情感都照得一清二楚。
    裴延正朝着沙发上周达非的方向,灯亮的瞬间本能地挪开了视线,片刻后才又状若无事地看了回去。
    “你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裴延说。
    周达非打了个哈欠,“我待会儿还要工作。”
    “.........”
    “距第三次围读不是还有阵子吗,”裴延看着疲惫却坚定的周达非,有一种微妙的不满,“有什么事明天再做也来得及的。”
    “我还没有困到完全睁不开眼的状态——我甚至并不困,”周达非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那么今天安排的事就要做完。”
    “你可以先去睡。”周达非又补充了句。
    裴延撇了下嘴,这才不情不愿道,“我也还要工作。”
    “.........”
    “.........”
    “.........”
    洗完澡后,周达非把自己的电脑抱进了裴延的书房,裴延还强行替周达非拿了套枕头被子。
    晚上十一点,连湖水都好像睡了。周达非盘腿坐在书房地板上,裴延则靠在另一边,也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只是周达非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没一会儿便进入了状态。裴延今夜却罕见地有些心猿意马。他在键盘上随意敲了两下,问周达非,“你要不要喝点儿香槟。”
    “喝酒容易困。”周达非头也不抬。
    “哦,不过我今晚喝茶了。”裴延想了想,“你要喝咖啡吗。”
    “.........”
    “不用,这个点儿对我来说还不算熬夜。”周达非说,“以前我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院最不缺的就是卷王之王和熬夜冠军。”
    “即使不是期末,夜晚的通宵自习室里都不会特别空。”
    裴延很少听周达非提起大学生活,有些怀疑,“你学金融有那么认真吗?”
    “我当然不,”周达非嗤笑一声,“我都是做我自己的事,绝不浪费时间多看一个字的书。”
    “.........”
    “我听人说,你还是事必躬亲,什么都要自己管。”裴延边做自己手上的事,边跟周达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其实这也是一种时间和精力的浪费。”
    “《柠檬凉》里有什么你不满意的人吗。”
    “没有。”周达非顿了顿,“除了编剧,但你又不让我改剧本。”
    “我还是认为剧本是一部电影的根本,故事立不起来,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让你拍《柠檬凉》,我是想锻炼你作为导演的综合能力的,这整个过程你要自己走一遍才明白。”裴延这会儿也不再卖关子,“你现在就像一个严重偏科的学生,如果我允许你把自己擅长的科目权重无限加大,那么你其他落后科目的成绩就永远得不到提高。”
    周达非表面看不出什么,心里却真心实意地觉得裴延是在扯淡。他打算揭过这个话题。剧本不能改,那么这个话题就毫无探讨的必要。
    周达非不再说话,裴延却在片刻的沉默后放下了电脑,走到周达非身边,也在地上坐下。
    “你干嘛,”周达非忽然有点警惕,“我现在真的要工作了。”
    裴延像是觉得有点好笑,可旋即神色又严肃了起来,“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不满。”
    周达非:“.........”
    何止是很多。
    何止是不满。
    “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正在给你铺的是一条一定会成功的路。”裴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周达非的脸颊。
    周达非一直都偏瘦,脸上更是线条硬朗,没什么肉。他看起来独立而有自己的思想,顽强到倔强。
    有人会倾慕他,比如曾经的林浅予;也有人会欣赏他,比如赵无眠。
    更多的人会在仰慕、妒忌与不敢接近中反复徘徊,却从来没有人会怜爱他。
    他长了张让人觉得不需要怜爱的脸,又生就了一副绝不会去寻求怜爱的脾性。
    周达非面无表情地看着自我感动的裴延,凶巴巴的,样子有点可爱。
    “你会成功的。”裴延凑得近了些,他的声音是轻缓柔和的,眼神却是格外认真的,“你不会像你妈妈一样。”
    “我会让你永远都不需要向这个世界妥协,你可以肆无忌惮地以你本来的面目活着。”
    周达非微微眯了下眼,一时甚至有些分不清裴延的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裴延抵着周达非的鼻尖,眼皮半阖,声线像春季晴天里起伏流畅光泽优美的山丘,“宝贝,我会让你成为一个‘英雄’的。”
    “.........”
    “哦。”
    周达非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向往自由、追求独立,不推崇将艺术与金钱名利挂钩;
    这是他的最终所求,也是他的自我要求。
    他的追求没有一刻发生过变化,可当他发现自己的内心在对一个理智毋庸置疑会摒弃的选项产生纷繁复杂的挣扎时,他就知道,曾经那个一往无前、纯粹而骄傲的自己已然不复存在。
    裴延是那个动手的人,却未必是真正的元凶。
    或许这就像秋天花枯叶萎,并不是谁的过错,只因为变化与流逝——像喜欢、爱...还有很多其他无法解释的事情一样,是世间永恒的规律。
    这晚裴延和周达非最终离开书房已经是快凌晨两点了。
    周达非要工作是源于今日事今日毕的自我要求,裴延要工作则是因为真的忙。
    他个人一丁点的耽误就会导致整个团队进度停滞。
    《失温》的后期正处在关键期,宣传也亟待大规模铺开;而与此同时,裴延手上其他的项目也在筹备了。
    这些项目每个单拎出来工作量都是《柠檬凉》的几倍大,可周达非看起来依旧跟裴延差不多忙。
    第三次剧本围读后很快就会正式开机,周达非特意为第三次围读留了点时间,要求是各部门在此之前完成各项准备工作,这样万一临时出纰漏还有时间调整。
    譬如演员要在第三次围读前把台词背熟,场地灯光道具等部门都要准备到位,摄影要充分熟悉每一场的分镜等等。
    这版的分镜距离周达非当初交给裴延的那一版又做了不少修改。当初那版是一个纸上谈兵只考虑艺术的版本,如今落到实处,周达非还要细致地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
    例如上海秋冬季节的光线、拍摄场地的布景以及...
    演员哪个角度的侧脸比较好看。
    周达非一个人堪称大半个剧组,那些裴延要求他尽量放权的事情他还是会自己承担主要部分。因此,从第二次到第三次剧本围读的这段时间,周达非每天都脚不沾地。
    周达非和裴延的相处模式倒是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除了裴延爆发表层次人性光辉的几率大幅上升之外。
    他们谈得最多的还是工作,其次是电影,再其次是电影以外的种种艺术,最后才是日常生活。
    归根结底,他们都太忙了。
    尤其是周达非。
    有时候晚上裴延都准备睡觉了,周达非还在鼓捣,忙得好像在拍一个史诗巨制,还是跨国合作的那种。
    -
    几场秋雨过后,上海已经又湿又冷。
    第三次围读是在11月底。举行围读这天,裴延有个不得不去的会,一早就出门了。周达非自己吃完早餐,小刘的车等在门口,准备送他去公司。
    周达非在生活上不怎么精致,又许久没出过大门。他还无知无觉地穿着秋天薄薄的风衣,直到开门被冻得一哆嗦,才想起来昨夜隐约有雨,该是又降了一次温。
    南方的冷是沁进骨子里的,扛都扛不住。周达非回屋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厚衣服,却在衣柜里翻见了去年冬天庆功宴上的那件高定大衣。
    周达非上一次穿还是在那个被李总逼酒羞辱的饭局,之后这件衣服又被裴延送了回来,一直闲置在周达非的衣柜里。
    这件曾被周达非视为耻辱标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高定大衣。如今看起来,除了很贵,平平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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