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墨,血雨倾盆。
    震颤的大地,一道道丑陋的裂缝无限延伸着,将地面变得七零八碎,建筑物在坍塌,道路在崩坏,路上堆积的废弃车辆扭曲变形,被那黑黝黝的地面所吞噬,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安置区的外墙开裂,剧烈的震动使得整幢建筑都开始错位,崩溃,二楼与三楼交接在一处,楼梯间缓缓移动了两三米外的位置。裂缝中,无数早已觊觎多时的邪恶生物如潮水般涌入,兴奋的嘶叫着,咆哮着。到处都有枪声,尖叫,死前的最后哀鸣。
    石头咬着牙,抱着怀中被恐惧所击溃的韩晓枫,踩着那崩落的石块快速的向下冲去,经过过的地方很快便会坍塌,他在与时间赛跑,与生命赛跑。身旁一个男人从高处坠落,当他听到呼救想要伸手挽救之时已是来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熟悉的面孔从身旁掠过,落在地上,发出令人恐惧的撞击声,绽放出血肉之花,他最终绝望的表情仿佛还在面前,石头面色一黯,大吼一声,助跑,起跳,魁梧的身材带着可怕的动能一跃跃出了四米远,稳稳的落在了前方向下倾斜的走廊。
    没跑几步,脚下便险些一滑,滑腻的血液铺满了这向下的走廊,在暗处几只怪物注意到了石头的到来,兴奋的嘶吼着,一拥而上。石头从喉间发出一声令人胆颤的咆哮,左手抱着怀中呆滞的韩晓枫,右手向前用力挥去,墓志铭已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将当先几个怪物砸成了肉泥。他嘶吼着,如受伤的野兽,右手快速挥动,没有谁能够抵挡住他前进的步伐,哪怕一分一毫。
    血水沾污了两人的身躯,好似从地狱中杀回一般。
    “小豆子!”怀中的韩晓枫忽然间尖叫起来,尖锐的声响几乎击穿了石头的耳膜,她发了疯的向一个方向抓去。石头看向那里,一眼便看到了一处断壁旁一脸惊惧的沈芷静,她怀中的小豆子正在嚎啕哭泣。
    “别怕,我们过去!”石头沉声劝慰道,调转方向,加速,冲刺,一路之上披荆斩棘,也不知杀了多少怪物,只知道右臂都有些酸楚。这墓志铭本就沉重,素来都是双手共持,如今只用单手挥舞,多少有些吃力。
    远处的沈芷静也注意到了浑身浴血杀过来的石头,她站起身,脸上满是激动,抱着怀中的小娃娃便向着石头赶来的方向迎去,却不想人刚动,下方的地面剧烈震颤,她失去平衡,一屁股摔在地上,脑袋磕到了一块石子,顿时血流如注,她痛的哼出声来,却依旧第一时间将跌出去的小豆子抱回怀中。
    “小豆子!”那孩子的母亲满脸是泪,嚎啕着奋力的挣扎,仿若疯了一般。石头看得心疼,尽全力的冲刺,可越是往前环境越差,怪物蜂拥而至,黑压压一片,几乎遮住了前方的道路。
    沙哑的声音发出激昂的咆哮,上步,出手,一刀两断,墓志铭的剑尖擦过墙壁,火星四溅,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三四只潜伏者被拦腰斩断,分开的身躯倒在地上,依旧还在缓缓颤动。
    血,在飞舞,人,不言弃!
    “轰!”巨大的声响从地面传来,紧接着整片大地都开始了剧烈的晃动,正冲向前方的石头双目圆睁,高喊一声:“不要!”那前方五米处抱着孩子的沈芷静,正急速向下沉去,她所处的位置发生了彻底的崩塌,所有的一切都向下坠去。
    石头拼着受伤强行冲出了怪物群的封锁,当他到达那悬崖边上时,只能看到下方十数米处沈芷静坠落的身影,她依旧抱着小豆子,紧紧的抱着,石头隐约好像看清了她脸上的表情,她在笑,如当年在林夕家初见时模样,温婉的笑……
    随着两个世界的不断融合,越来越多的妖物出现在了这个已经彻底崩溃的世界,它们兴奋的,屠戮着余下已然不多的人类,互相杀戮,用血与残肢装饰着这块新生的土地,庆祝这蚀之刻的到来。
    ……
    “嘀嘀嘀”蜂鸣的警报声不断回荡,人们四下奔跑,拼了命的想要赶回去,前方那沉重的闸门正在缓缓降下,一点一点,缓慢,却不曾停歇的降下。他们很清楚,跑进去,便生,相反,则死。
    闸门已经关合了大部分,余下的只剩下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一个年轻人冲到门前,身子向下一收,整个人从那缝隙中滑了进去,安全的冲进了门内。他连忙回头,趴在地上对着身后的女子嚷道:“快!快!”此时,门只剩下二十公分的空隙,并且一点一点的在关闭。
    “快啊!”他声嘶力竭的咆哮着,双眼中溢满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那个年轻的女孩停住了脚步,她离门还有六七米距离。她弯着腰,扶着膝盖,喘着粗气,随后莞尔一笑:“忘了我吧……”那个表情永远的留在了那年轻人的心中,随后闸门彻底关闭了,隔绝了光,隔绝了声音,也隔绝了希望……
    “可恶!”因为悲愤而颤抖的身子,他重重的捶打着那扇沉重的金属闸门,一下又一下,拳头绽出了血花,依旧未曾停歇,他哭泣着,如烂泥般缓缓滑落,蜷缩成一团,像个孩子般哭泣。通道的灯光一盏盏亮起,轻微的震动开始了。
    k看着显示器中传回的种种画面,舰桥处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沉默的看着每一处闸门处的生离死别,看着下方基地那些因为没有赶上,还在负隅顽抗,与怪物交战的伙伴们,看着他们一点点被吞噬,在死前最后一刻拉开手雷,绽放的生命之火……
    几年前南极基地中曾经召开过这样一场鲜为人知的会议,会议中一个令人感到十分滑稽的提案得到了通过,那个提案的内容是将南极基地主要部分改造成可以升空,并且能够在空中长时间飞行的空中基地。
    当时很多人觉得这项提案荒谬,费时费力,劳民伤财,而k却一反往日的温和,极力的坚持,在他的推动下,这项耗资巨大,用处却不大的提案得以通过,与飞空舰的建造同时进行着。
    到了今时今日,依旧还有五分之一计划没有彻底完工,这便是那些人没有来得及逃脱的原因,看着那庞大的基地缓缓升空地面上的怪物都束手无常,远处的天空中飞来了几十只长着翅膀的怪物,未等k下令,负责护卫工作的飞空舰7号,8号便同时开了火,这两艘舰人员都不齐,原定于四天后才彻底交付,所以至今依旧还没来得及命名。
    “现在……这里或许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了……”k自言自语着,缓身坐下,闭上双眼。巨大的南极基地缓慢的飞行着,远处前来支援的苍穹号,碧空号,飞翔号正缓缓接近……
    黑夜深沉,希望未陨。
    ……
    林夕身处在临时修建的地下工事中,空气闷热潮湿,人挤人,人拥人。每一个人都无比紧张,他也同样如此,若不这样很容易便被人群冲散,与家人走丢,到了这种时候,一旦走丢很可能便是生死相隔。
    “哥,哥!”小曦的声音让因为空气沉闷而微微失神的林夕回过神来,回头一看,当下怒发冲冠。在自己身后,自己的父亲正与一个面目可憎的男人扭打在一处,那人似乎想要欺负小曦母女。当下林夕怒吼一声,冲了过去,一拳擂在那人背脊之上,那人本已占了上风,将林父打倒在地,正要下脚去踩,何曾想到身后挨了这么一下,登时一个踉跄,失去平衡向边上摔去。
    怒极的林夕怎会放过这种机会,直接冲上去,用膝盖抵住那人胸膛,两只拳头左右开弓,一下,一下,那人的嘴里满口血沫,一口的牙都被打的七零八落,林夕的拳头沾满鲜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那人的。
    “够了,够了,再打要死人了!”旁边那群躲在一旁的人开始劝说。林夕仿佛没有听到依旧发疯般挥舞拳头,嘭,沉重的一拳击打在那人鼻梁之上,附近所有人都听到了清脆的骨骼断裂声,那人的脑袋重重的一颤,之后软软的歪向一旁,一动不动。
    “啊!打死人了!”女人的尖叫响起,四周的人都向边上挤去,生怕这个失去人性的年轻人会伤到自己。
    此时的林夕才刚刚恢复清醒,看着自己双手的血污一脸的难以置信,“啊!”当他看到身下那已全无人样的尸体时,他吓了一跳,整个人跳了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不,我没想杀他!”他惶恐的解释着,向着四周的人们摆着手,可他往哪里去,哪里的人就往别处躲,原本拥挤的空间竟硬生生腾出了几平米的空隙。
    “不……不是这样的……”林夕几乎崩溃的看向自己的亲人,母亲正扶着受了伤的父亲,而小妹捂着嘴,眼神中带着恐惧,当林夕向他们靠近的时候,小曦明显的后退了一步。便是这一步,让林夕的心咯噔一声,沉入海底……
    “这里!这里!那人打死人了!”接着,几个宪兵冲了过来,只看了一眼这里的情况,便挥动警棍,三两下将林夕打倒在地,架着他就往外走,身后传来林夕家人的呼唤,他听得很清楚,那是小妹在喊:“不,不要抓我哥哥,不要……”然后被人群淹没,再也看不到。
    在如今之际,还能住上单间,实在是非同一般,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戴着手铐的林夕靠着墙,呆滞的望着铁门下那透出的些许光亮。
    为什么会这样……
    原本不是好好的吗……
    我都还没结婚啊……
    他的身子缓缓下沉,最终颓然的坐在了这冰冷的地上,空气混浊,带着浓重的汗臭味。他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手上的伤口自然没人会去在乎,现在火辣辣的,好似有无数小虫正在往里头钻。
    而现在的林夕,根本不在乎这点疼痛,与心中的创口相比,这些疼痛实在微不足道。
    泪,一滴一滴,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想要咆哮,想要呐喊,想要控诉这不公的命运,想要对着老天击出用力的一拳,然而他没有做。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没有用。在如今这个时代,谁又能顾得上谁,在这避难的人群中犯下人命案的自己,或许会被人遗忘在这个角落,最终死于饥渴与绝望。
    人都活不下去了,谁还在乎一个杀人犯。
    一个杀人犯!
    杀人犯……
    他倒了下来,只觉得全身发冷,缩成一团,不停打着颤,恍惚中似乎产生了幻觉,仿佛看见了年少时的美丽时光。在旧居民楼下与邻居伙伴抽着陀螺……挡在哭泣的小曦身前,为她挡住一直在吼叫的野狗……骑着母亲的自行车与相熟的小学同学一起去郊外捕蝉……炎热的夏日,一家人吃着冰西瓜,看着电视中的肥皂剧……高考前两个月依旧和同学忙里偷闲,在图书馆中嬉笑着找着漫画……与大学室友一起在女生寝室楼下吹着口哨,呼喊那名隔壁班班花的名字,却迎来了一盆凉水……终于存够钱买车,第一次上路别擦碰了一辆豪车,赔了三五千,还得傻呵呵的不住道歉……在公司因为一点点差池被主任当着众人面训得像条狗,可几年后主任却已无法再管到升了职的他,并且要在后面恭敬的喊上一声林先生……在ktv中与朋友们喝酒打趣,互相说着过去傻傻的岁月……
    那些好的坏的回忆如今想来,只剩下甜蜜。交织在一起,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中不断的飘过。影影绰绰,昏黄不安。
    曾经的自己原来有过这般好的岁月……那般美好……
    侧着身,泪流淌在脸上,浸湿了地面,恍惚中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睡吧……睡吧……亲爱的宝贝……”他闭上眼,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窗外声声蝉鸣,母亲侧身躺在自己身边,给自己打着扇,视线逐渐模糊,一点一点的合上,直到归于黑暗……
    星辰陨落,宇宙爆炸,坍塌的空间发生着难以想象的灾难,直到一切归于寂静,废墟空间中,一个个星球重新出现,公转自转,时间飞逝,太阳系的第三颗行星,那颗蓝色的星球的海中出现了生命,进化,淘汰,灭绝,人类的祖先出现,战争,瘟疫,改朝换代,一代代的王朝更替,蒸汽机的出现,近代文明的萌芽,战争,改革,八十年代。
    东海市,第二医院,年轻的林父焦急的等待在产房之外,胡乱的踱着步,第一次做父亲的他心中难掩担忧,不时的抬头看那手术室的指示灯。
    指示灯暗了,门开了,他迎了上去。
    “恭喜,是个男孩。”
    “就给他取名叫林夕把。”林父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的孩子,陪在林母的床边,“看看,他的眼眉好像你,长大了一定漂亮。”
    林母吃力的笑了笑,“怎么能说漂亮呢,又不是女孩子。”
    林父傻傻一笑:“对,对,应该叫英俊,英俊的小林夕……”
    时间飞逝,林夕已经到了四岁,在公园与小伙伴一同玩耍,不远处,林母正与另外几个主妇相谈甚欢。皮球骨碌碌的滚去了远处,林夕奶声奶气的喊道:“我去捡!”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向滚圆的皮球。
    皮球在一个人的脚下停住了,林夕笨拙的拾起球,随后抬起头,张大了嘴,傻傻的说道:“叔叔,你真高啊……”那人弯下身子,蹲在了林夕身前,摸着他的小脑袋说:“小家伙,是时候该醒过来了。”
    “叔叔,你在说什么啊?”
    那人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你的潜意识自动构建的虚拟世界,在一次次的轮回中近乎变得无懈可击,在上一世代时,我已近乎绝望,但没想带外界力量的介入终于成功让你的虚拟世界彻底崩坏,而现在,年幼的你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保住这个脆弱的世代,我不会再犹豫了。”他的手放在林夕胸口处,手按的位置逐渐被光芒笼罩……
    ……
    知北秋咳着血,痛苦的缩着身子,他转过头,吃力的看向远处洞壁边上的烛龙,“哎,老家伙,死了没有?”沙哑的声音轻的几乎要被水声盖过。
    烛龙吐出一口鲜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呢,我没那么容易死,你都还没死呢,我怎么会死。”在这生前的最后时刻,他的疯病竟不药而愈,恢复了原本的神智。
    知北秋轻笑着,嘴角一片血红,他躺平在地上,地面的震动清晰的传达着外界的混乱,“那小子……还真挺不赖……”
    “是啊,我们两个糟老头,教出这么一个混世魔王,也真是三生有幸啊。”
    “只是可惜了凉子,这么好的姑娘,你的便宜媳妇,就这么被他带走了。”知北秋戏谑的说道,眼中满是遗憾。
    烛龙沉默了一阵,随即吃力的想要坐直身子,却没有成功,“是我害了她啊……”他已记起了一切,眼神中满是歉疚。
    “这,都是命啊……”知北秋劝道,这时他隐隐感觉到一阵温暖的光芒从身旁不远处传来,侧头看去,惊愕的张大了嘴,缓缓说道:“老东西……我们,或许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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