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太清神色,只是那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疲倦。
    五条悟心里一动,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忙为自己辩解道:你好端端站在这里,那肯定是没事嘛。
    至于有没有普通人被诅咒师伤害,他没有问。
    五条悟自小到处拔除咒灵,见多了人类各式各样的死状,对他来说过程无所谓,只要最后敌人死了就好,能救下的人,他自然会伸把手,力所不能及的,他也不会因此而陷入自责。
    他早就过了看见死状凄惨的同类晚上做噩梦的年纪。
    潮生好端端在这里,而诅咒师被他削成了人棍,这就是结果,至于过程中是不是因此有人死亡既然已成既定事实,那问的再多也没甚意义。
    人嘛,在意得太多累的只会是自己。
    五条悟自认是个通透的人,从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他在乎的只有那几个而已。
    却不知这番话反而坚定了潮生的决心。
    潮生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眸光决绝,悟,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五条悟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初他欺负潮生欺负得那么狠,潮生都没跟他提过分手,现在他们感情好到蜜里调油,怎么可能突然提分手嘛。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的!
    潮生却没有给他自欺欺人的机会,我说,我们分手吧。
    你在开玩笑?!
    等确定潮生是认真的,五条悟终于无法淡定了,他撸了把头发,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
    濒死的诅咒师感受到那股压抑的、节节攀升的、仿佛要焚天灭地的毁灭气息,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直面沉重威压的潮生却面色都不改。
    就是因为我没在第一时间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就要跟我分手?五条悟霍然在潮生面前站定,满脸烦躁,手不自觉指向对方鼻子。
    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不妥,收回手指,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些。
    你有没有受伤,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不关心你,明明知道你没事,还问,那不是多此一举嘛。你什么时候在乎起这种小事了,就因为我少问了一句你就提分手?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乖呀,给你买卤鸡吃。
    不是这个。潮生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他越是平静,五条悟心里头就越慌。
    我不在意那些小事的。五条悟神色稍霁,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潮生继续说:我只是忽然发现我和你在乎的东西不一样。
    在五条悟来之前潮生想了很多,此时他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想法毫不保留地说给对方听。
    我只是忽然意识到如果要和你在一起,就要卷入咒术界的争斗,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而且,你知道的,我不是人类。
    突然自爆身份,两人脸上都没有意外的表情。
    咒术界不缺高手,既然你能看出我的异常,其他人也能,不是谁都能像你像夏油那样包容一个异类考虑到以后可能面临的种种,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趁一切都没发生先做出了断比较好。
    就因为这个?五条悟气笑了,弱者才会逃避,你是弱者吗潮生?有意见的,打到他没意见就好了,我从来不知道,我五条悟的恋人竟然是一个犹豫怕事畏缩不前的胆小鬼!
    纤长的鸦羽颤了颤,潮生垂着眼,神色一如既往平静,仿佛没听到对方的嘲讽,我身边都是普通人,我总要考虑他们的安全。
    有我在,我看谁敢朝你身边的人下手!
    潮生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身怀异能的古老名门想对付一个普通人,方法多的是,防不住的。就像这次,五条家仅仅只是透出些口风,诅咒师就找上了门。
    五条悟显然也想到了,他沉默下来。
    许久,轻嗤道:说来说去,就是我在你心里没有其他东西重要呗。
    潮生僵直着背,是。
    比起咒术界的腥风血雨,我更喜欢和国光他们在阳光下打球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瞬间打开了某个开关,五条悟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心平气和,当初是你追我的,是你给了我你很爱我的错觉,现在我喜欢上了你,你却拍拍屁股扭头就走。
    他暴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可越是声疾喝厉,越显露出色厉内荏,以及隐藏在其下的慌乱和失措。
    \是你先招惹我的!\这位天之骄子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狼狈过,他喉头滚动,停顿许久,蓦然用沙哑低沉的嗓音叹息,\潮生,你不觉的自己很自私吗?\
    那其中蕴含的沉重感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潮生静静站着,犹如一堵墙,不反驳不争辩,沉默接受所有指责,对不起。
    算了,我五条悟什么样的恋人找不到,不一定非你不可。五条悟倏忽一笑,拽过诅咒师衣领就走,就这样吧,走了。
    悟!潮生叫道。
    五条悟蓦然停住脚步,心里带着他自己完全无法忽视的雀跃。
    嘴角不由自主上翘,他回过身,嗓音柔和,怎么了?
    潮生抿了抿嘴,视线定在半死不活的诅咒师身上,今天的事,你来处理还是我来处理?五条家既然敢伸出爪子,那他就把爪子给剁了。
    五条悟嘴角瞬间捋成直线,再出口,声音能掉冰渣子,不劳你费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潮生望着那道高大的身影以比平时匆忙许多的速度隐入夜色,蜷缩在身侧的手指不由攥成拳。
    他在晚风中站了许久,脑子里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越发清晰地意识到,他越来越像一个人类了。
    半妖辜负了感情不会有愧疚,人类却会有。
    潮生转过拐角,却看到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的手冢国光,这人的肩膀都被夜露打湿。
    他听见对方唤他的名字,比平时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潮生。
    猛然间被分手,五条悟一时接受不了,一连好几天都无精打采。
    他的无精打采不是有气无力找个地方一个人自闭,他是熊性直线上升,不是逗弄夏油杰的咒灵就是和夜蛾正道的玩偶比拳击,要么就是整顿五条家挑衅一众老橘子们,或者找咒灵诅咒师玩躲猫猫。
    一时间五条悟以一己之力搞得整个咒术界人仰马翻,成功晋级为人嫌狗憎之最。
    被一众人委以重任,夏油杰没办法,只能顶住低气压化身知心哥哥,询问这家伙这是怎么了。
    两人打完一场,五条悟躺在训练室地板上捂住眼,潮生和我分手了。
    什么?!夏油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翘起唇角,你们真分了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五条悟当即炸毛。
    两人再次打成一团。
    第93章
    五条悟并没有作妖多久, 两人接到高层下达的任务保护星浆体天内理子。
    咒术界的传说天元大人每百年就需要更换一次容器,而天内理子就是这次的容器,五条悟和夏油杰需要在天元大人和星浆体天内理子同化仪式开始前, 保护天内理子不受到伤害。
    看起来是个很简单的任务,起码比和特级咒灵对砍简单多了, 却没料到两人从接到任务的那一刻起袭击就没有断过。
    五条悟杀疯了, 不管挡在他们前面的是什么一律被轰成渣渣,夏油杰拉都拉不住, 只能跟在后面帮忙收拾烂摊子。
    等把天内理子放在安全地方, 夏油杰无奈问道:爽了吗?
    还行。五条悟拨弄下嚣张的白发, 其实我最想揍的还是那家伙。
    夏油杰:
    分个手而已,没必要发展成刑事案件吧。
    分手见人品, 可见说五条悟狗真不是空穴来风。
    五条悟发泄一番总算暂时不再作妖,得知天内理子有遗愿没完成,两人干脆在同化仪式开始前陪着女孩去了她想去的地方,见了她想见的人。
    一切都很顺利, 虽然时不时有杂碎冒出来挡道,不过无论是五条悟还是夏油杰两人都不把这些自称盘星教派来的杀手放在眼里。
    他们可是最强, 只要不是潮生那种级别,不管来多少对他们来说都是送菜好吗。
    但不管怎么说, 人力终究有限,刺杀天内理子的杀手如马蜂般蜂拥而来, 接连不断,密密麻麻,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车轮战下两人到底开始感到疲惫。
    夏油杰护着天内理子先走,五条悟断后, 等处理完全部杂碎他紧绷的神经不自觉放松了一点,而就在这时,一柄刀无声无息出现在五条悟身后。
    极快,极锋利,却没有任何杀气,仿佛那里真的只有空气。
    五条悟后颈汗毛倒竖,想也不想身子本能一侧,脖颈后仰,险之又险避开要害。
    刀锋闪过,颈项被划出一条血线,五条悟无暇他顾,抬手一击咒术轰向偷袭者,同时脚下迅速后驰,拉开两人距离。
    直到再次站定,他才摸向侧颈。
    脖子被砍出一道很深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泂泂往外流淌,按照这个血量再过两分钟他就会因失血过多产生晕眩,不过好歹还活着,没有被直接砍掉头颅。
    五条悟此时无比庆幸曾经和潮生一起对练。
    为了能少挨几下拳脚,那段时间里他硬生生将闪躲的速度提升了不止一倍,本来只是恋人之间的意气之争,却没想到分手后竟然靠着肌肉记忆躲过这致命一击。
    你的身法看起来很不错嘛,和资料记载完全不相符。偷袭他的男人黑发黑眼,即使一击没有得逞,脸上也没有丝毫丧气,反倒闲庭信步,慵懒到好像是来郊游的。
    五条悟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里眯了眯,正视来人。
    是强者,至少体术是潮生级别的强者。
    潮生气势内敛,只有站在他对面才会知道那有多恐怖,这人却气势外放,明明是个没有咒力的普通人,他却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力。
    你谁?
    五条悟并没有指望得到答案,说话间就是一击咒力输出,反正都是敌人,在两分钟之内把这偷袭小人干趴就完了。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对手。
    黑发男人就像最高明的猎手,又像滑不溜秋的游鱼,从不会与他正面相抗,对方游走在战场边缘闪过每一次攻击,耐心等待他力竭时再伺机而动。
    五条悟撕下衣袖扎住伤口,却依然不能阻止血液渗透,衣襟上全是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晕眩越来越严重,眼前出现重影,头重脚轻似乎下一秒就要一头砸在地上。
    男人诡异的攻击再次出现,五条悟勉强闪开,胸口血线飚射,他踉跄几下才勉强站稳身形。
    骄傲不允许他把如此狼狈的一面展现给敌人,五条悟眼神冰冷,闪过一抹疯狂,决定不顾自身情况发大招,却不想黑发男人收起了利刃,语气戏谑。
    伤这么重,再不治疗会死哦,你很不错,如果不是偷袭,我不是你的对手。黑发男人坦然承认自己手段不那么光明正大,面对被自己重伤的五条悟仿佛是在面对自己的好友,看不出一丝杀意。
    伏黑甚尔,我的名字,作为对手我承认你是最强了。
    说着他便挥挥手转身离去。
    对于骄傲的五条悟来说,这比杀了他更令他难以忍受,五指深深嵌入树干,他嘶哑问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我又不是生死仇敌,我只是拿钱办事而已。伏黑甚尔停下脚步,回头笑笑,况且,既然不能一击杀死你,我可没狂妄到能在濒死疯狂的六眼手下全身而退。
    五条悟望着伏黑甚尔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满心不甘,他应该立马去治疗伤口的,却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潮生比他强,他都要日夜苦练扳回一局才行,更何况这个还是敌人。
    一个重伤他,却放过他的敌人!
    他视自己为最强,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偷袭得手。
    耻辱!
    不可饶恕!
    极度愤恨与不甘中五条悟全身被蓬勃的咒力包裹,他沉浸在玄之又玄的境界中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等他再睁开眼,皮肤已经光滑如初,伤口不见半点踪影,如果衣服上沾惹着血渍,刚才的战斗仿佛就是一场梦。
    反转术式么,很好。状态一瞬间回复到巅峰,五条悟终于掌握了六眼独有的技能,他不再耽搁,顺着伏黑甚尔离开的方向疾驰而去。
    杰,你这边怎么样?
    五条悟一路追过来看到的却是夏油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也是,这种时候花钱请伏黑甚尔出手阻拦他的,十有八九和星浆体有关。
    夏油杰见到友人不自觉放松一点,视线落在被血液浸透的衣襟上,我们这边没事,你还好吗?
    就在他转头之际,一声枪响,天内理子倒地。
    狙击手时机把握之准,之快,世间绝无仅有。
    天内理子额头正中一枪,安静地躺在地上没了气息,她终究没有达成自己的愿望为天元大人献身。
    保护对象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杀,两人目呲欲裂,同一时间向狙击手藏身处发动攻击。
    觉醒了反转术式的五条悟此时正处于巅峰,伏黑甚尔体术再厉害也只是没有咒力的人类,在五条悟全力压制下,很快便败下阵来。
    敌人的鲜血飚射而出,有几滴落在五条悟脸上,衬得那张面无表情的的俊脸面如修罗。
    亲手手刃对手,五条悟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天内理子死亡意味着同化失败,盘星教教徒达成目的,无一不在拍手庆贺。
    他们不在乎一个鲜活少女死亡,也不在乎杀手是否还活着,他们在尸体旁在充满血腥味的杀人现场开心大笑,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悦。
    人命对他们来说仿佛随手可以丢弃的物件。
    一切都显得怪诞而冷漠,冷到令人心里不自觉发颤。
    这就是他要保护的弱者?
    这样令人作呕的人类值得他保护?
    夏油杰垂下眼,黑眸中翻滚的晦涩暗沉起起伏伏,那一点明光如汹涌波涛中的小船,随时都有颠覆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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